第11章

  模樣俊俏如好女子的娃娃兵一麵拚命擋住中叔衡,一麵乘勢撫摸太子頭顱說:“莫怕,天不會塌地也不會陷。”太子非哭非笑,竟向娃娃禁兵伸出雙臂。


  “可以嗎,大人?”漂亮的娃娃禁兵巴望中叔衡。


  “多大了娃兒?”


  “回大人:過兩個月滿十六了。”


  “叫什麽?”


  “韓鮮。”


  “什麽家出來的?”


  “清白人家,屬良家子。”


  “不不,孩子,”為了確保不出意外,中叔衡拒絕了他,“你保著老夫便是保著太子,你那邊更挨近懸崖。”


  “那小的聽大人的小心保著大人。”


  說罷,這個身體魁梧臉龐幼稚的衛龍兵竭力指揮亂了陣腳的宦官、禁兵重新排出左右兩隊,牢牢保定太子和大司徒左將軍上到高聳入雲的垂龍殿。


  “切莫自亂陣腳!小的我打小在山裏長成,對落石最為熟稔。是山後傳來的,因這山太大太高,一塊下來顯得百塊下來,遠處滑落仿佛就在近處!”


  起效了:現在聽來,不像近在咫尺了,內官禁兵的左右隊列重新排好了。


  重新走在中間,中叔衡看見太子沒有睡著,也沒嚇死,正笑嘻嘻看衛龍兵小卒韓鮮指揮眾人安全上行。


  秩序恢複了,禁兵小頭目不滿韓鮮僭越,忌妒之下,要把他踢進山穀,狠狠說:“要你多嘴多舌!俺是你長官,不是你小兵!”


  中叔衡要訓斥他,見太子隱忍不發,假裝咳嗽,引來韓鮮注意。


  韓鮮自是百伶百俐,明白太子眼神裏的含意,便轉身,讓出通往懸崖的空間來。倒是那小頭目,又訓斥韓鮮:“你來,這邊險絕,尤其缺不得你!”


  中叔衡懷裏,龍長彰忽然欠身,乘禁兵小頭目不備,往他胸口踹上一腳。那人不見了,深穀裏響起大石掉地一般的巨響。所有人都吃驚,但不一會兒又安靜下來。


  “好好,”中叔衡嘴上說。心裏說的是:“天神,見到了吧,千古殺帝太子還這麽小,就以殺人為樂並偏愛男色了!”


  “你叫韓鮮,”太子大笑說,“我早聽說你認得你了!”


  “可小的昨日才來到這大山這深宮。”韓鮮誠實說。


  “可我真的早聽說你認得你了。”太子愈加認真說。說了這句話,他還扭頭問中叔衡:“大司徒左將軍,我能給韓鮮官兒做不?”


  “當然。”


  “那好,太好了,”太子興奮,高叫道,“韓鮮我官拜你為大司馬大將軍!”


  雖然小孩子說完哈哈大笑起來,但包括中叔衡在內的眾人全都震驚了,即便韓鮮自己,也嚇壞了,於是趕緊跪在懸岩邊死死磕頭,以至於額頭都出血了。


  “你這是做什麽?!”太子驚恐不已。


  “小的哀求太子收回方才的任命!”


  “那是假話,隨便說著樂樂的。”太子抿嘴笑著說。


  連中叔衡都說:“好了,娃娃兵,太子真是說著玩玩的。沒人會當真,即便大司馬大將軍本人。”


  “雖說如此,小的還是哀懇大人讓太子收回方才的話。”


  “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了,”太子說,“這山這風這雨,還有這裏的所有人都聽見了。”


  “那韓鮮隻有一死謝罪了。”說罷,韓鮮起身,懸崖伸出腳去。


  “好了好了,我收回還不成?!”太子龍長彰大叫道。


  韓鮮及時收住跨出去的那隻腳,料想隨後給大將軍大司馬朱亮知道這事,多半也無大礙了,便點點頭,從危險的絕地走回來,跪地叩謝之後站起,繼續在一邊守護懷抱太子的中叔衡往上走。


  一路上,還是不時有石頭墜落的響聲,有些是小響聲,有些是大響聲,但經過方才的波折,一行人早已鎮靜下來,不再大驚小怪了。


  有個景象,中叔衡明明看見了好幾回,可都視而不見。那是老家夥手中的小太子做的手勢:張開雙手,使勁拍掌,朝向韓鮮。無疑,他要韓鮮來摟抱自己,以便趁早離開中叔衡總是不夠熱的懷抱。


  韓鮮自然不敢從大司徒左將軍的懷裏搶奪被老家夥視為邀功之物的太子,不然今天得罪兩個大臣了,朱亮是一個,中叔衡是另一個。


  垂龍殿外挺身直立著的朱亮是大司馬大將軍,位極人臣。中叔衡親自抱太子上來之前,駢列在朱亮身邊。


  兩人既是大臣同僚又是兒女親家,朱亮之子朱延壽娶了中叔衡之女中叔珠兒,珠兒正在棗山莊園拚死擠出總也不肯出來麵世的胎兒。


  此二人是大龍朝當下的首輔之二,其餘二人大司空前將軍王在禮和禦史大夫班馬位於第二排。


  其大臣員,位於四人之後,足足有五十幾個。


  廷臣之後地麵上臥著口巨大梓宮,正等著老暴君駕崩了物盡其用。


  梓宮四個立麵鑲金嵌玉,拚出連綿不絕又轉彎抹角的山川城邑、日月星宿,在這兩者上空旋有一條張牙舞爪、不可一世的金龍。


  風越來越大,承露盤或承露柱前的長竹竿晃晃悠悠,下頭又多了好幾個宦官和禁兵破碎的屍首。


  而龍在天該死難死,口渴難忍,愈加吼叫:“甘霖來不來?!再不來,朱亮中叔衡,爾等替朕統統殺剮族滅了事!”


  眾臣工驚恐萬分,甚至有某大官小解失禁,黃水滴瀝一地,難聞的氣味吹過眾人融入夜空。即便如此,沒人覺得這是異常的,更沒人覺得這是可鄙的。


  “大司馬大將軍朱亮聽朕聖旨!”


  “臣在!”朱亮猛然跪下。


  “你親自拿天露來朕身邊!”


  “可是……”


  “別來可是!”


  “就……甘霖就到!”


  朱亮趨步走出班列,去催促內官、禁兵不惜代價,從速從承露盤上取下保全性命富貴的天露來,強調所保之命當然不僅是皇帝陛下的,也是朱亮的,中叔衡的,更是內官禁兵的。


  那年還沒執金吾這個官職,此位要等塔墩王子前來做人質才設立。負責衛龍兵的正是太子奶娘郭果果丈夫聶海。


  卻說聶海連派三個手下上去,摔下來兩個,第三個還不錯,摸到距承露盤不到七步的高處。現在,連朱亮都鬆了口氣,以為差不多了。


  驀然,聶海一個箭步遮蔽今夜的無冕之王,由此,大將軍大司馬僥幸活了下來,反倒是聶海,肩膀生生給墜者砸脫臼了。


  看見長竹竿最上頭部分給大風吹折了垂下來,正在風中打旋兒,朱亮下令:“趕緊差人上去用□□短刀固定好!”


  恰在此時,太子終於抵達,懷抱她的中叔衡疲憊不堪,喘息連連。就是比他年輕得多的內官、衛龍兵也累個夠嗆。


  “竟還沒取下來!”中叔衡倒吸一口冷氣。


  朱亮說:“差點砸死聶總領的幾乎大功告成。”


  “都得快點了,不然誰都別想活命了,”中叔衡將太子放在地上,“我們敬愛的陛下爺一旦暴怒殺起人來,幹脆全員殺死!”


  “是啊是啊!”


  “加緊弄!”


  中叔衡下令過後,察看聶海傷勢。此人畢竟是太子乳母之夫,太子今夜明晨很可能繼任皇帝。


  聶海謝過大司徒左將軍,說不妨,尚能指揮衛龍兵和內官取水。如此,中叔衡就叮囑他留心,去與親家休戚與共了。


  聶海已點出再度登上去的十來個部下,意外看見太子不要忠心耿耿的索操接抱,卻跑去投入一個美貌又健壯的娃娃兵懷裏,給他興高采烈抱起,納悶了:“許分領為何不見?”


  隨即給告知許分領給太子踢下懸崖了,當時他正要接近剛討得太子歡心的韓鮮。


  “韓鮮,把太子交付索公公!”聶海說。


  韓鮮照辦,太子卻不答應,直好幾個內官扯離了太子交與索操。


  聶海抬眼看著韓鮮,低聲道:“知道太子什麽人你什麽人?!”


  “小的知道。”


  “知道許分領與我是兄弟?!”


  “知道。”


  “知道老子讓你做啥?”


  “取天露!”


  聶海冷笑,手一揚說:“最上頭的讓與韓鮮!”


  長竹竿下一股腦兒疊羅漢的衛龍兵一股腦兒回頭看韓鮮,最上頭的小個子也是娃娃兵,欣喜跳下來,跑過來將取水金壺別在韓鮮腰間。


  韓鮮掃了一眼滿地的死屍,又抬眼看了看在獵獵大風中快要折斷的長竹竿,最後瞅了瞅索操懷裏的太子。


  六歲不到的孩子鬧夠了,趴在索操懷裏,嘴巴湊近他的胸膛吮吸看不見的乳汁。


  韓鮮笑了笑,嘴裏說了什麽,忽然躍上羅漢疊最上頭,開始攀登。


  但這是九死一生的旅程。不獨長竹竿最上頭給大風吹折了,就是承露塔柱本身也因高聳入雲,給狂風吹搖晃,以至於頂端佛手似的銅盤也發出一聲聲怪響,造成聽著的人,仿佛劊子手握著的屠刀正呼呼朝著死囚的脖子砍來。


  卻說中叔衡正與朱亮說話,意外看見韓鮮上去了,趕緊說:“這是太子喜歡的兵士,萬一摔死太子又索要,如何是好?”


  聶海聽見了,很是為難,但略一沉吟,過來領朱亮之令:“大司馬大將軍怎麽看?”


  “這娃兒長得太美麗了,可大龍國太子喜愛的該是女子,你我家裏出生未出生的姑娘,對不?”中叔衡也不好再說什麽,重與朱亮說事。


  聶海大笑幾聲,朝奮力向上的韓鮮:“鮮兒,好身手!快點,再快點!斬獲頭功,末將聽你號令咧!”


  其餘衛龍兵也催促韓鮮:“鮮兒好樣的!”


  “鮮兒再快點!”


  “別怕死鮮兒,”聶海又說,“有我等好兄弟明年今日哭你的忌日咧!”


  “總領放心,死前韓鮮定要固定好杆子取下來甘霖!”


  索操懷裏,太子忽然驚醒叫嚷:“誰是鮮兒?!韓鮮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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