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一章
小婦人是個健談的，被宋玥詢問幾句，就打開了話匣子，隻是，說著說著，就忍不住感歎起來。
去年那樣的災年，還不算絕收的大災呢，村裏卻有不少人家賣了孩子，又有兩個早就有病的，饑病交加之下直接沒能挺過去……那短時間，村子裏幾乎日日有哭聲，或被迫賣兒賣女的骨肉分離，或對死去親人的哀慟，那日子，真是想想都揪心呐。
宋玥安靜聽著，等小婦人的話告一段落，她又道：“恁這村上還隻是種黍稷高粱和麥子嗎？
小婦人掩去臉上的戚色，換上一副笑臉，道：“自從去年，咱們村上有人淘換了一些辣椒種子來，秋後好幾家跟著種了些，那東西雖說吃在嘴裏火燒火燎的，城裏的貴人卻愛的很，種了那辣椒的幾戶人家，去年都掙了一茬小錢，賣掉辣椒買了米糧，倒是過了個好年。這不，今年，咱們村大多數人家都跟著種了，今年又風調雨順的，那辣椒長得也好，俺今兒一早去園子裏看，那辣椒都有手指頭長短了，據那去年種過一茬的人家說，還要等道顏色發紅了才好，城裏人不僅愛那火燒火燎的辣味兒，還要是紅色的才稀罕……嘿嘿，瞧俺這張嘴，一起個頭就紮不住，夫人莫怪俺嘴碎哈！”
宋玥卻笑得和氣，搖搖頭道：“大嫂這口舌清楚，說話利落嘎嘣脆的，有趣著呢！”
辣椒剛剛傳過來，那紅薯、馬鈴薯和玉米想要推廣，還需要些時日吧？
隻可惜，辣椒那種東西，不會剛需的物資，鮮辣椒儲存不易，大家種的多了，同時期大量上市，價錢自然就要下跌，屆時，隻怕這小婦人臉上的笑也要消失了。
不過，她不是神仙，沒有無邊法力，拯救不了天下蒼生。心中即便明白，也做不了什麽，隻能暗暗歎息罷了。
即便心中如此想，宋玥也還是問了一句：“聽聞去年好些受了災的人家都種了一種叫地蛋的東西，據說秋日收獲不少，種了那東西的，去年冬春就沒有挨餓。嫂子莊上沒有人種嗎？”
小婦人搖頭，又歎氣：“咱們這小莊子，離著城遠，一共不到三十戶人家，也沒什麽大戶，就那辣椒，還是一家閨女嫁到近城那邊，這才傳過來的……夫人所說的那什麽地蛋，大概還是新鮮物兒，城邊兒下的還不夠種的，哪裏能輪到咱們這邊呢。”
宋玥笑笑，轉了話題，說起蒸肉的美味。
小婦人這回由衷地笑起來，很有兩份得意道：“咱們這小莊子雖然偏僻，但偏僻也有偏僻的好處，後邊就有一大片荒山密林子，林子裏野物兒多，莊上的勞力們種了地去，閑暇功夫就去林子裏打些獵物來補貼，打得多了，處理起來自然也有了自家的心得。這蒸野豬肉啊，是俺婆家傳下來的方子，不柴不膩，又軟爛噴香，不光村裏人都知道，來往的客商也多有記著的，每每走到這裏，都會停下來買一些，吃完還要買一些帶上。咱家這蒸肉還有個好處，用紙包包著，即便六月天氣，也能放個三五天不腐壞呢。”
宋玥聽著小婦人這一番自我介紹，也很真誠地豎大拇指：“還確實是好東西，那待會兒，大嫂也給咱們再打包一些……剩下的還有多少，索性都給我包了帶走吧。”
小婦人歡喜無限地笑開懷，福了福道：“多謝夫人照拂小店生意了。”
等她進廚房再出來，手裏就拎了幾個包好的紙包，還有個敦實憨厚的中年漢子也跟著出來，手裏同樣拎著幾個紙包。
宋玥做雜貨買賣出身，對斤兩上比較有概念，一看兩人手裏拎的紙包，就跟剛剛小婦人說的數目對不上，這些明顯比小婦人方才說的數量多啊，還多不少呢！
正疑惑著，那小婦人和漢子已經把拎出來的紙包放在了桌案上，小婦人笑著曲曲膝，道：“夫人照顧咱們小店生意，咱們也沒啥好東西，就是今兒蒸肉一起烀了個豬頭，那豬頭雖說不是什麽雅物兒，但味道卻也是極好的，不比蒸肉差呢。特意拆了骨，也給夫人包了，是俺們夫妻請貴人們賞臉品嚐了，不收錢的。”
宋玥一聽這話，意外之下又笑了，也不推辭，道：“那就多謝掌櫃的和娘子了。”
那漢子看起來憨厚木訥，隻笑著叉手行禮，就又退到廚下去了。
隻小婦人張羅著，又拎了熱水給屋裏屋外的丫頭婆子、護衛小廝們倒水，又問吃沒吃飽，屋裏還有酥餅雲雲。
江家一行人吃飽喝足，略歇了兩刻鍾，就又啟程。
宋玥讓人給那婦人一塊碎銀子，足有二兩半，差不多三兩銀子。
那婦人接了銀子，下意識地捏著送到嘴邊咬了一口，然後欣喜過望地給宋玥行禮，道：“貴人們給的賞錢太多了，咱們這些粗鄙吃食不值什麽，貴人給個三五百錢就足夠了，可用不了這許多銀子……哎，小婦人總聽說起絲紋銀，這還是第一回見著成色這般好的銀塊子，嘖嘖，瞧瞧這起絲白霜，真真是好看的緊呐。”
宋玥笑笑沒有說話，倒是旁邊一直沒搭話的周老太太開口笑道：“咱們這許多人叨擾恁一晌午，吃吃喝喝的不說，還有那許多馬匹吃料飲水的，嚼裹不小，這點兒銀子小娘子就別客氣了，拿著吧！”
等江家人都登車上馬，啟程離開，小婦人和她家漢子一起站在門前的酒幌兒底下，搭著涼棚目送那車馬隊伍漸行漸遠。
小婦人又舉起手中的銀子端詳起來，一邊喜滋滋地自言自語道：“哎，都說城裏的貴人們出手大方，還真是，不過是吃一頓飯，就給了這麽大一塊銀角子……當家的，恁手上有數，掂一掂看，俺估摸著得足足有二兩了。”
那漢子果然接了銀角子，托在手心上掂了掂，道：“二兩七錢有餘。”
“噯喲，二兩七錢呐，那可是將近三兩銀子了呢。哎，抵得過咱們做兩個月生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