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一章
爛糊麵容易做,很快就送了上來,江寒唏哩呼嚕吃完,陪著老太太說了一會兒話,就攆著秋喜和安哥兒回房安置,也讓老太太休息,江寒親自抱了寧哥兒,與妻子一起從榮煕堂裏出來,回正院去。
容氏和兩個丫頭隔著三四步跟在後邊,一出榮煕堂,江寒就湊到宋玥耳邊兒嘀咕:“餓到這會兒,俺都前胸貼後背了,就用一碗爛糊麵打發俺……”
宋玥一直隱忍的笑意散開來,一邊掩嘴,一邊低聲道:“有本事,恁這話給老太太說去。”
江寒委屈地看她一眼,嘟噥道:“俺這不是沒本事嘛!”
寧哥兒已經睡眼朦朧了,但被阿爹抱著還是第一回,反而精神了,這會兒聽著阿爹阿娘的話,懵懵懂懂跟著學話:“沒本事,沒本事!”
江寒腳步一頓,虛虛地拍在寧哥兒的小屁股上,佯怒道:“恁個臭小子,還笑話上恁爹了。”
寧哥兒用小鬥篷裹得嚴實,隻露著一雙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模模糊糊的阿爹,脆生生道:“臭小子!”
宋玥這回再也忍不住,笑聲朗朗而出,連榮煕堂裏,進淨房洗漱的周老太太都聽到了,歪著頭聽了一會兒,笑眯眯對青禾道:“恁家夫人平常看不出來,但是,寒哥兒回來她也歡喜著呢!”
青禾笑道:“夫人和將軍夫妻恩愛的,將軍歸家,夫人自然歡喜呀。”
周老太太抿抿嘴角,沒有多說什麽。心裏卻感歎,這要是沒有那一場戰禍,沒有幾經生死的逃難,兒媳婦說不定還執拗著想不明白呢。若真是那樣,寒哥兒大概也早就寒了心,納了妾了吧?!
唉,她都不敢多想。若真是那般,她是不知道這個家是什麽模樣,但敢肯定絕對沒有現如今這般和樂美滿。
等回到正院,一進屋門,宋玥就接過寧哥兒往西屋裏去,哄著寧哥兒睡覺去。
江寒在門口站了片刻,方才歎著氣,自己往東屋裏去。
剛一踏進次間,鼻子就先聞見一股子香氣。
這股子香氣很誘人,卻似乎被什麽蓋住了,他掃了一圈兒,也沒看見屋子裏有什麽吃食。
繼續往裏走,一直走到東暖閣裏,這才看見,炕桌上不知何時放了一直紅銅鍋子,鍋子蓋著蓋子,炭火不是太大,剛剛好讓鍋裏微微地沸著,發出細微卻悅耳的咕嘟咕嘟聲音。
白色的霧氣從銅鍋的蓋子縫隙裏鑽出來,裹挾著濃香彌漫在不大的暖閣裏,讓人垂涎,令人陶醉。
江寒大步過去,直接就像上手揭那蓋子。
青杏廚藝不錯,宋玥房裏吃點兒小灶什麽的,都是她來做。
因著下午那回事,青杏見著將軍就害怕,不等江寒進門,她就垂著手退到一旁,叉手侍立。
此時,見江寒伸手就要去揭銅鍋的蓋子,青杏下意識地開口提醒:“將軍小心!”
江寒的手幾乎要碰到鍋蓋上的銅環了,聽到聲音頓住動作,轉頭看過來。
“……鍋蓋燙手!”青杏有些膽怯地解釋了一句,伸手把夾子遞過來。
江寒接過夾子,打開鍋蓋,俯身吸了一口香氣,卻沒有動筷子,而是重新把蓋子蓋好,拍拍手進了淨房,洗手更衣去了。
寧哥兒困狠了,強撐著回到房裏,迷迷糊糊地任著阿娘給洗了手臉,塞進被窩,打了個滾兒,幾乎立刻就睡著了。
宋玥輕輕拍了拍,又替他拉嚴實被角,這才輕手輕腳地起身,回東屋裏來。
東暖閣裏,青杏已經不在了,江寒倒是坐在炕上,卻沒有吃東西,而是拿著一本書在看著。
宋玥一邊脫大衣裳,一邊笑道:“不是說餓嘛,怎麽不吃?!”
江寒已經丟下手中的書,跳下來,從背後擁住小婦人,輕笑道:“等恁回來一起吃呀。”
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宋玥卻莫名覺得熨帖和甜蜜。
她順勢往後倚在人的胸膛上,輕聲笑道:“我又沒挨餓,等我作甚!”
江寒佯怒,低頭咬了她一口,氣哼哼道:“俺惦記著恁,恁倒是不知道領情,小沒良心的!”
宋玥被他鬧得有些心跳,腿也有點兒軟,心裏惦記著某人還餓著肚子,不能任由他胡鬧,於是拍拍他的手,柔聲提醒:“好了,好了,別鬧了,我陪恁吃,還不行嘛!”
江寒又咬了一下,以示懲罰,這才擁著她上了炕,對麵坐了,然後,變戲法一樣,從桌下拎出一壺酒和兩隻酒盅子來,一一斟了,捧了一杯遞到宋玥手中。
“俺一年到頭不著家,恁在家裏又要孝敬阿娘又要撫養兒女,受累了。俺對不住恁,給恁敬杯酒吧。”
剛剛才胡鬧著沒個正行,如然就這麽正經八百起來,宋玥還有些回不過味兒來,手裏已經被塞了一盅酒。
酒盅子出手溫熱的,酒香縈繞上來鑽進鼻子裏,竟讓她有些鼻子發癢發酸,不知不覺間紅了眼。
“說什麽呢!……都是我應該做的。”宋玥磕磕巴巴說出一句,突然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閉著眼睛把口中的酒咽下去,宋玥心頭滋味莫名,思緒也被攪成了一團亂。
她想起了初到此處,她惶惑不安,卻努力地強撐著,按照宋月娘的人生軌跡活下去。漸漸地,熟悉起來、了解了,特別是周氏的溫和包容,孩子們的聽話可愛,慢慢地將她的心融化,讓她一點點與宋月娘融合……到如今,她已經很少想起曾經的一切了,她已經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把自己完全地代入成了宋月娘。
她是宋玥,她也是宋月娘。她在這裏有婆母有兒女,還有個常年不在家,卻已經裝進心裏的丈夫。
周氏每每都會說,是她成就了這個家,成就了她們祖孫幾個,成就了江寒;但是,她卻想說,是她們是他成就了自己,讓她拋開種種不安、忐忑,甚至是恐懼,在這個世界活下來,有了自己新的生活。
江寒被她臉上似喜似悲的表情嚇到,連忙從對麵挪過來,伸手將人攬在懷裏,憂心道:“怎地了?俺說錯話了?是俺不好,俺把恁一個人丟在家裏……是俺對不住恁……”
宋玥眼上掛著淚,卻沒去擦,轉身,將臉埋進男人懷裏,伸手揪著男人的衣襟,無聲地哭泣著,對眼前這個男人、對這個家最後的隔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