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這一年平京城的元宵節,成了許多人一輩子難以忘記的盛事。
銀雀前街的江家燈廊,又往兩端四處延伸出去好幾個街口。
燈廊下邊,許多人流連在去年上榜的名詩佳作下邊,一邊搜腸刮肚地琢磨著自己的詩句,希望新的一年,自己的作品能夠上榜,若能得獎,幾年的讀書銀子都有了。
宋玥帶著孩子們之前試燈時就看過了,十四日這天就沒有出門。
張智放了假,十四半下晌就到了江家,去西院看了一下大哥,就去榮熙院給老太太請安,陪著秋喜和安哥兒玩。
搭製花燈的工程完成,詩燈的籌備也結束,一切實際操作都交待給了韓戚風帶著宋廣友、青平實施,瀠卉和秋喜瓶兒幾個,也就沒了前幾天的忙碌。
好歹一起協作了幾日,曲瓶兒似乎習慣了與人相處,也常留在榮煕堂,與秋喜幾人一處,看書寫字,玩耍遊戲。不過,對張智明顯沒什麽興致。
張智就一邊看顧著榻上玩耍的安哥兒和巧巧,一邊和秋喜說著他的同窗們,摩拳擦掌準備到燈廊下題詩的事情。
又笑道:“有幾位,去年七八月上就開始琢磨了,大半年功夫磨一首詩,就想著能榜上有名,得個大獎呢。”
張智附學的趙氏族學,是趙家與附近幾家殷實人家合辦的私塾,招的大都是家境殷實人家的子弟,卻沒有大富大貴的,幾十銀子對他們來說,也算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
曲瓶兒聽他們說的熱鬧,突然插言道:“恁兩個那麽想得獎銀啊?”
張智和秋喜兩個都是一愣,齊齊地抬眼看過來,目露疑惑。
別說秋喜,燈廊題詩本就是江家(宋玥)發起的,她對這個活動看熱鬧的興致不小,寫詩獲獎的心思卻是沒有的。再說了,經過小夥伴們幾次鬧著玩的詩會,秋喜也知道,自己不是寫詩的天才,做不來駱賓王,也做不到曹植曹子建的七步成詩。
就是張智,即便心思靈慧,智計不凡,他也從未想過,寫詩題詞謀取虛名。
隻不過,兩個人眼中的疑問,曲瓶兒沒看明白,隻當是他們不敢置信她有好詩了,於是頗有些高人一等地斜睨過幾個人,開口輕吟:“燈火……平京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見人如畫。帳底吹笙香吐麝,更無一點塵隨馬。”
一句一句吟完,突然頓住。
張智聽得正入神,禁不住詢問:“好像是半闕?”
曲瓶兒突然展顏一笑,道:“……我突然忘記了後邊的。不過,無礙的,咱們就掛半闕詞上去,說不定,能拋磚引玉,得到半闕不錯的續作呢。”
張智回頭看向秋喜,兩個人又一起看向另一邊低聲說話的宋玥和瀠卉。
通縣朱家送了信兒過來,約在元宵節晚上,燈下相親。
宋玥正給瀠卉小聲說這事兒呢,就說元宵節熱鬧,又是閨閣女子可以大大方方拋頭露麵的一天,她們相看那位陳大郎,也能最大程度減小影響,萬一有不隨意處,大可無聲無息地抹掉。
突然,覺得那邊幾個小的沒了動靜,宋玥和瀠卉疑惑地抬頭,就對上了張智和秋喜兩個求助的目光,再微一轉眼,則是透著些微清高自得的曲瓶兒。
宋玥心中暗暗畫了個問號,臉上卻笑道:“恁三人又打上了什麽鬼主意?且說了聽聽。”
張智和秋喜都沒有說話,反而是鮮少主動發言的曲瓶兒開口,道:“我們三個說著作詩,就胡謅了半闕詞,想著掛到燈下去,看有沒有給續下半闕來。”
宋玥心下大概猜到了,這位所謂的胡謅,必定是‘信手拈來’的佳作,倒也鬆了一口氣。
“促狹鬼!”笑罵一聲,又叮囑道,“還是暫且隱了名字吧。”
她這話音未落,旁邊的瀠卉倒是捂嘴笑了:“隱了名字才有趣兒!”
大嫂愛罵人促狹,其實她也是個調皮淘氣的。
得了她們兩個的首肯,曲瓶兒也鼓起興致來,笑嘻嘻地招呼著張智和秋喜,道:“恁兩個誰的字兒好,直接寫在燈籠上,明兒帶過去直接掛上,省得當著人再去寫。那樣,名字就隱不住了。”
張智即便沉穩,到底不過才十歲的孩子,眼看著宋家嬸子也讚同,他自然也就樂得跟著熱鬧,興衝衝跑出去討了隻素麵紅燈籠來,又在紙上試著寫了兩遍,這才屏著氣,把曲瓶兒念出來的半闕詞寫到了燈籠上。
宋玥和瀠卉也過來,看著寫出來的半闕詞,宋玥的眉頭微微剔了剔,嘴角露出一抹弧度。
——竟沒抄那一首《青玉案元夕》!這位瓶兒,也算是不落舊窠了。
第二日,正月十五,元夕日。
天色還未完全落黑,各家各戶門上的燈已經亮了起來。
一些急性子的讀書人,早早趕到江家燈廊下,要把自己的大作題到燈上,卻愕然發現,早有人捷足先登,掛了一盞題好詩的燈籠。
——燈火平京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見人如畫。帳底吹笙香吐麝,更無一點塵隨馬。
大家出品,果然不同凡響。
這半闕詞的燈籠下邊,很快就貼滿了紅色的小紙條,燈下的筐裏,扔滿了金燦燦的銅錢。一筐很快滿了,又換了隻新筐過來……
沒用一個時辰,這盞燈就成了今年第一個掛上兩側燈柱的入圍詩作,別高懸到燈柱頂端,下邊拖著長長地紅尾巴,一路纏著燈柱盤旋而下,很快就把高高的燈柱裹成了紅色的。
有了著半闕詞的映襯,再看其他詩詞,就像一群美人兒,爭奇鬥豔之際,突然降下一名絕世佳人,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之前的那一群美人,瞬間都黯然失了顏色。
這一首掛上燈柱之後,竟很長時間沒有其他作品入圍,這個過程間隔的特別長,卻也沒有人理會,無數人稱頌著這半闕詞,還有許多人被這半闕詞勾得抓心撓肝,想要知道下半闕在哪裏,又是何等令人驚豔!
當然,也有那自詡才高的,開始琢磨起續寫下半闕,然後,思來想去,撓禿了頭發,卻發現尋不到與之相配的詞句。或者,抓耳撓肝想出幾句,卻又覺得哪裏不對,總是差著點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