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瀠卉落下手去，微微抬頭看著宋玥，道：“婢子這等人，都是打小兒養著的，讀書寫字吟詩作畫都是要學的。”
宋玥微微前傾的身體坐直，看著說完又垂下頭的瀠卉，道：“恁起來說話吧。”
說實話，這麽跪著和她說話，她心理上還是有那麽一點兒適應不良。
瀠卉倒是從容，手撐地站起身來，對宋玥曲曲膝行了一禮，微垂著頭緩緩後退兩步，垂手在宋玥側前站定。
這一連串的小動作，再普通不過的日常舉止，由眼前這個女子做出來，卻無處不美無處不優雅，莫名讓宋玥想起了《紅樓夢》那一句‘嫻靜猶如花照水，行動好比柳扶風’，這樣的女子，不用看到臉，僅這份風采氣度已足夠動人心弦、令人心折。
這麽美好的女子，如若真如她自己說的，做個針線人，終日縫紉繡花，緩緩老去，還真讓宋玥覺得有些不忍，太暴殄天物了。
宋玥忍不住悵惘，若是現在，瀠卉這樣的女子哪怕不能成就一番自己的事業，也能做個白領麗人……暢心恣意，活個自在。
她沉吟片刻，終於開口：“恁這般人才，若真的隻是做個針線人，著實讓人遺憾，這樣，恁先留下做個詩畫、女紅師傅，收幾個小徒弟，若是有合適的人家就嫁過去，總算有個歸宿。”
在現代，宋玥並不覺得女子一定就要結婚生子，但是來了這裏一年多，越接觸越了解，越清楚地知道，這個時代這個社會，女子地位低下，強悍豪橫如武帝，不也是踩在兩任皇帝的肩膀上，才能走到那最高處？！
再說，尋一個性格、人品不錯的良人，相濡以沫、相伴終老，也不僅僅因為女子的地位，更是被大眾主流認可的幸福和圓滿。人活在這世上，個性張揚需要勇氣，想要獲得舒心還是要順應大眾的主流規則才行的。
瀠卉下意識地張嘴，想要說一句已經絕了婚配的心思，但話到嘴邊，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再次跪倒叩頭：“多謝太太恩典。”
宋玥叫她起來，指著下手的椅子讓她坐。瀠卉倒是沒有推辭，曲膝謝過，微微斜欠著身子坐了，雙手自然地交握放在膝上，抬眼看向宋玥。
宋玥喚一聲，青桃挑簾子進來，替宋玥換了杯熱茶，也給瀠卉送了一杯茶。
看著小丫頭退下去，宋玥才再次開口：“我說的詩畫、女紅師傅不是在江家，是我與人準備合作建一間繡坊，恰好要找女紅師傅，我準備薦恁過去。看了恁繡的這帕子，倒是讓我想到一件事，僅僅隻學女紅還不行，還要學一些作畫的技巧，繡出來的東西氣韻才會不同，不僅僅是死板板呆滯滯的花樣子。”
看著對麵微微有些意外的瀠卉，宋玥又道：“這件事，恁也可以回去想一想再回話，若是不樂意去……”
不等她說完，瀠卉突然道：“婢子願意。”
能夠教一幫小丫頭學作畫、學女紅，平淡從容地度日月，遠離浮華名利、虛與委蛇，不正是她多年所求不得的麽？
宋玥微微一怔，隨即微笑起來：“既然如此，那恁且回去吧，收拾準備一下，我去知會一聲，明後兒吧，再把恁送過去。”
瀠卉這一次是真正的鬆了口氣，起身，曲膝，深深行禮下去：“婢子多謝太太再造之恩。”
宋玥看著她歎氣，道：“恁不用謝我，以後如何，還要恁自己把握。還有，恁既然去做女紅師傅了，就不必再以婢子自稱了。”
婢子來婢子去的，她聽得都別扭。
瀠卉再次曲膝應下，開口：“婢……瀠卉記下了。”
瀠卉退出去，回去了。
林氏進來，宋玥喝了兩口茶，吩咐道：“恁去倉庫裏挑幾匹素淨的料子，拿給瀠卉，讓她自己挑兩匹做衣裳。”
瀠卉身上穿的還是從開平帶來的衣裳，料子是上好的，卻明顯是半舊的了，款式也不夠新穎了，她是過去教女紅的，自己穿的衣服很重要。
林氏略感意外，答應的卻快，垂手應著，又隨著宋玥從理事房裏出來，一起往後走到正院門外，目送著宋玥進去，這才去拿了庫房鑰匙，帶著兩個小丫頭往庫房裏尋衣裳料子去了。
宋玥回來正院，即刻進西書房寫了封信，讓小丫頭送到前邊，打發小廝洗硯跑一趟穀家，給穀二太太送封信。
繡坊那邊是穀二太太統總管著的，她要安排瀠卉過去，總要知應一聲。
送走信，宋玥命人叫紫蘇進來。
紫蘇紫苑是正院的粗使小丫頭，經過一年的觀察，宋玥已經把各個小丫頭的脾性摸了個差不多。紫蘇紫苑兩個雖然同齡，但性格迥然，紫苑活潑伶俐，紫蘇卻略顯沉悶、話很少，但心思細膩，記性也不錯，交代她的事情完成的都極好，有什麽讓她留意的，她也能觀察入微、回話也回的清楚明白。
紫蘇進來，跪下磕了個頭，起身侍立，靜等吩咐。
看的宋玥忍不住在心裏感歎。這般的沉穩模樣，真的不像是個十一歲的小丫頭。
宋玥指著麵前的矮凳，微笑著示意：“紫蘇，過這邊兒來坐著。”
紫蘇抬眼看看宋玥，也沒作聲，隻邁步走過來，在矮凳上坐了，微微仰著頭看著宋玥。
小丫頭團團的臉，五官清秀，眼睛倒是沉靜清澈。這倒真心是個好苗子。
宋玥嘴角含笑，溫聲道：“手腳上的凍瘡可好些了？”
紫蘇臉頰一紅，垂手答應了，卻又覺得不對，連忙抬起雙手背給宋玥看：“多謝太太恩典，凍瘡藥極好，奴婢們的凍瘡大都好了，隻有外頭門子上的兩個小子，經常跟著出門的，手上的凍瘡還不太好。
這些孩子們被買來前，多是貧苦人家出身，冬天吃不飽穿不暖，有的大冬天都傳布上鞋，手腳甚至耳朵臉頰都是生慣了凍瘡的，到了江家雖說吃得飽穿得暖了，凍瘡卻仍舊慣性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