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宋玥很知趣地沒去湊熱鬧，就順著最近的台階下去，離開廊軒，沿著花木疏落的蔭涼走過去，走到廊軒幾乎另一端，一棵高大的柳樹，枝條柔軟，隨風拂動。
她就在柳樹下的一塊大青石上坐了，舒展雙腿雙臂，悠悠然地看著湖水和湖水中偶然飛快遊過的小魚兒，還有伸著長腿在水麵漂浮的遊俠兒，從密密匝匝的荷葉荷花梗子裏閃出，又片刻閃沒，隻留下水麵上一連串的細小漣漪。
清風徐來，吹在微微發熱的臉頰上，特別愜意。
宋玥就想，這樣的午後，這樣舒適美好的湖邊，就該在樹蔭下擺一把躺椅，好舒展開腿和胳膊，美滋滋地睡上一覺。
可惜，她卻不得不在這裏，麵對一群陌生的女人，甚至是陌生的充滿敵意的女人。唉，同是女人，在這種社會中活的夠不容易的了，又何苦彼此為難？
一聲歎氣，未曾落下，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宋玥隻覺得脖頸子一涼，倏然回頭，卻見一名身著粉衫海棠紅裙子的嬌豔少女，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就站在她身後三五步處，歪著頭含笑看過來。竟然是闐夫人一直帶在身邊的女兒，平京府的大小姐範明臻。
若不是，之前宋玥在闐夫人身邊見過這位範大小姐，怕是要以為自己大白天遇了鬼怪神仙呢！
十來歲的少女，眸子裏還未沾染太多人間煙火，水潤清亮透徹的像兩顆黑色的玻璃珠子。
麵對這樣一對含笑的眼睛，宋玥實在無法苛責以對，隻能淡淡地點點頭，又指著自己身邊的青石板：“這裏很舒服，想坐就坐一會兒吧。”
小女孩兒似乎完全沒有心機，也不知防備一般，笑著應了，就腳步輕盈地走過來，在宋玥身邊的青石板上坐下，看都沒看，更沒嫌棄灰土塵埃啥的。
宋玥挪了挪身子，幹脆放鬆自己，靠在柳樹上。靠舒服了，就閉上了眼睛。
小女孩兒靜靜地坐了片刻，轉頭看著假寐的宋玥，脆生生地開口問：“恁坐在這裏幹什麽？”
宋玥懶洋洋地聲音，仿佛從夢裏傳出來：“吃飽了，犯困！”
“哈？”小女孩兒沒能聽明白。或者說，宋玥的回答太超乎她意料地直爽，甚至稱得上粗魯，她太意外。
“吃飽了，犯困，找個地方眯一會兒！”宋玥又重複了一遍，聲音更加鬆散，仿佛已經半入了夢境了。
小女孩兒終於明白過來，怔了怔，突然掩著嘴巴嗬嗬嗬嗬地笑起來。
笑了好一會兒，並沒有聽到宋玥的反應，小姑娘才回過頭看她，見宋玥閉著眼睛動也沒動，麵無表情，竟像是真睡著了一般。
“嘿，恁真睡啦？這裏臨水，濕氣重；又在樹下，風也涼，恁就這麽睡了，不怕受涼染了風寒啊？”
宋玥的眉頭皺了皺，鼻子也扭了扭，然後有些煩惱道：“小丫頭年紀不大，這囉嗦勁兒可夠足，趕得上個小老太太了！”
“嘿，恁這人，我是好心提醒，恁怎地如此不辯好惡？”小丫頭有些急了，急急地爭辯。
宋玥這才懶洋洋地抬起半拉眼皮兒，睇著她道：“這就急了？”
“嘎？”
“嘎什麽啊嘎，恁以為自己是河裏遊的大鵝呢！”宋玥起身，毫不客氣地丟給小丫頭一個白眼，然後，半垂著眼看向水麵，淡淡道，“我在這裏坐著鬆散，恁自己找上來念叨我，我回一句嘴，恁就著急了。嘿！”
說到最後，似乎自己也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就此止住話頭。
小姑娘卻是個機靈的，或者說，她遠比表麵上看起來更加心思細膩、縝密，聽了宋玥這話，隻想了一瞬，就突然彎著眼睛笑了。
“恁是說我娘？”
宋玥沒有作聲，隻撿了湖邊的一根柳枝去杵那忽隱忽現的遊俠兒，把原本清靜的湖麵，攪和地一片水波，剛才還悠閑自在地遊俠兒早就跑進荷葉梗子裏去躲起來，沒得半晌功夫，怕是不敢露麵兒了。
“嘻嘻，我知道，是我阿娘惹了恁不爽快，可我也知道，我阿娘是個爽直的性子，心地並不壞的。隻不過……”小丫頭說到半拉突然頓住，轉著烏溜溜的眼睛去看宋玥，那鬼精靈的小模樣，定是想著討價還價一番呢！
宋玥是什麽人啊，白手起家，掙下偌大產業的宋掌櫃啊！怎麽說也是在商海裏遨遊了大半輩子……咳咳，那是不可能的。在商海裏遨遊了大半年的人呐，怎麽可能跳進個小狐狸挖的坑裏。
對方故意說到一半，調她的胃口是吧？她索性不聞不問，懶得理會。
小丫頭看著挺無害的，其實是個小狐狸呢，悄咪咪找過來，恐怕不僅僅隻是為了替她母親打圓場吧？
即便僅僅是打圓場，也已經很不容易了，再想想她的年齡……嘖嘖，真的是長江一浪拍一浪，一浪一浪，最後都死在沙灘上啊！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來宋玥的追問，小姑娘有些無計可施了。
她瞪著眼睛，嘟著小嘴兒，氣鼓鼓道：“恁都不想知道的嘛？”
宋玥懶洋洋地瞥她一眼，道：“愛說不說。”
“……”小姑娘頓足片刻，終於泄氣道，“唉，我還是告訴恁吧。我娘特別重規矩，不喜女子拋頭露麵。”
宋玥又看了小姑娘一眼，莫名道：“我不拋頭露麵，我家老的小的誰養活？沒吃沒喝，等著餓死還是凍死？”
頓了頓，她疑惑道：“咦，不對呀，我又沒去過恁家，與恁家也沒有什麽頻密的往來，與恁母親見都沒見過，她怎麽知道我的，還知道我拋頭露麵？”
小姑娘彎著眼睛，笑嘻嘻看著宋玥，道：“嘻嘻，恁終於忍不住問了吧！”
宋玥卻不置可否地攤攤手，一副你愛說不說的模樣。
小姑娘歎氣，無可奈何道：“行，行，行，我告訴恁好了吧？……是我爹，我爹家去說起恁，說恁一人護得全家老小性命，又自力更生，白手起家，掙下一份家業……堪稱天下女子之楷模雲雲。嗯，就是這樣！”
宋玥聽得漸漸瞪圓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小姑娘，仿佛透過眼前這張明豔的小臉，能夠看到那倆奇葩爹娘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