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周氏哈哈笑著,連連擺手道:“快別作怪,俺個老婆子好端端地喝什麽酒。待會兒記得囑咐添哥娘一聲,讓她明兒一早做撥魚兒,那個滑溜爽口,味兒也正,就著鴿子肉才美。”


  宋玥爽快地應承:“好,明兒早上就吃撥魚兒。”


  周氏心滿意足,笑眯眯地點頭:“可惜是在平京城,沒有蒿子麵兒,加一點蒿子麵兒擀麵條、做撥魚兒,會更勁道,味兒也最好!”


  宋月娘記憶裏是有蒿子麵兒的,但她嫌棄那股子味兒,向來是不肯碰的,所以記憶淡薄。倒是江錦娘開了口:“是啊,小時候阿娘常做……好多年沒吃到蒿子麵兒了!”


  周氏順著話,就開始說起宣城的風物人情,宋玥怕自己露了馬腳,索性不再多言,隻出耳朵旁聽,一邊照顧著孩子們吃飯。


  一頓飯吃得還算和樂,用過飯,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來,餘暉未盡時分,秋喜和小安哥就坐不住,嚷嚷著要帶辰哥哥去看自己的小馬。


  宋玥就順勢起身,帶孩子們去西院看馬,她也順便散步。


  周氏笑著點頭應承,一邊道:“恁盡管去,看好了幾個孩子,俺略坐坐,也去後邊園子裏走動走動去,昨兒俺去園子裏,那幾株馬纓樹和芍藥花開的正好,正好帶恁大姐去看看。”


  宋玥笑著應了,又笑聲叮囑徐嫂子:“拿兩個坐墊兒,再拿件大衣裳,老太太要是想去湖邊坐著,就給披上,夜來水邊濕氣重,風也涼,別給著了涼。”


  周氏笑著擺手:“恁快去吧,這五月的天,不熱都是好的,那裏就那麽容易著涼啦!”


  半柱香後,江錦娘陪著周老太太順著通幽的花間小徑,一路彎彎繞繞,拂花過柳,繞過一座怪事嶙峋的假山疊石後,眼前豁然一亮,一片開闊的水麵,清風徐來,吹拂起粼粼波光。


  假山下,湖水邊,植了一片梔子樹,墨綠肥嫩的葉片間,一朵朵白色的花朵吐露著怡人的芳香。


  這滿眼的繁花似錦,美景如畫,看得江錦娘又是羨慕又是發酸,敷衍道:“走這麽老遠一段路,也怪累了,咱們去那邊亭子裏坐坐就回去吧。”


  周氏微微笑著,拍拍女兒的手,抬抬下巴示意道:“往前走,過了這片梔子,有石桌石凳,咱們去那邊坐會兒,聞著花香看看那水裏的荷花兒,聽她們說,聽雨軒前頭的荷花兒打苞了,不知道開沒開。月娘說是那花兒開開是黃色的,俺還沒見過黃色的荷花呢。”


  聽了這話,徐氏立刻打發青梅往前頭去,把帶來的墊子鋪了。等江錦娘扶著徐氏到了,就見石凳上已經搭好了棉墊兒。


  周氏就笑道:“恁倆心眼兒忒實誠的,還真聽月娘擺布……這五月的太陽曬一天下來,石頭都曬熱乎了,哪裏就需要鋪墊子了。”


  徐氏也不多言,隻笑微微聽著,與江錦娘一起,扶著周氏在石凳上坐了。


  “恁也坐會兒!”周氏指著旁邊的石凳吩咐。


  江錦娘見旁邊的石凳上並沒有鋪設,心裏難免不忿,一起子狗眼看人低的小人。又想到這些人都聽那宋氏潑婦擺布,如此冷待她,可是得了宋氏潑婦的什麽話?這麽想著,對宋玥的厭惡上又多了層惱恨之意。


  見江錦娘看著石凳臉色變化,不坐不動,周氏笑笑,欠身將自己坐的墊子拿出來,示意徐氏:“給恁大姑奶奶鋪上……她身子不舒坦,怕涼!”


  徐氏又不是眼盲的,當然看到了江錦娘的一番表現,原本對她的一番作態滿心看不上,不予理會的,奈何周氏這般說,她也不好再怎樣,隻得接了墊子,給江錦娘鋪了,又笑著福身賠禮道:“是奴婢伺候不周,大姑奶奶大人大量,別和奴婢計較。”


  徐氏本意是自己受點兒委屈,替周氏打圓場哄著江錦娘,哪成想她一片好心,江錦娘卻覺得她是在說話擠兌自己,心中越發懊惱上了,隻如今,宋氏得勢,她不敢過分計較,隻好忍恨,哼了一聲坐下。


  徐嫂子看她一眼,也不多理會,回身從青梅手裏接了一壺消食茶和一個八寶攢盒來,擺在桌上,然後帶著青梅垂首退出去幾步,在梔子花叢邊侍立。


  周氏默默看著徐氏這一番做派,心裏暗暗稱讚,越發覺得徐氏是個麵上憨厚心裏透亮的,又覺得兒媳婦宋玥貼心,把最好最可靠地人放在她身邊伺候,著實的孝心可嘉。


  周氏心裏熨帖,再看眼前的女兒也不覺得那麽糟心了,複又耐了性子,柔聲笑道:“恁這回來,怎麽沒帶曲春家的?”


  提起曲春家的,江錦娘不由又想起曲春家的被打了二十板子,臀腿血淋淋被人牙子拖走的一幕來,原本暗黃的臉色都白了。


  曲春家的,她的陪嫁丫頭,這些年來她最貼心最信得過的人,卻被林東海那喪了良心、失了人性的畜生,給無端尋了個錯處,連同曲春和她家的小子長慶,一並打了板子發賣了。


  想起林東海那暴虐、仿佛要吃人的模樣,江錦娘仍舊覺得渾身發冷,牙齒打顫。從曲春家的被賣了,她一直都睡不好,總做噩夢被打板子發賣的是自己和辰哥兒!她和兒子被打的血肉模糊,林東海還瞅著他們笑得暢快,笑得歇斯底裏!


  林家日子艱難,連表麵都維持不住了,女兒身邊能帶出來的也就曲春家的一個人,這次接了娘兒倆來,沒見著曲春家的,周氏心裏就犯嘀咕,卻因為當著孩子們、婆子丫頭的麵兒沒好開口詢問,一直忍著性子等到這會兒,找借口來了這湖邊,徐氏帶著青梅退下去,周氏才終於問出來。


  江錦娘沒有回答,但她瞬間改變的表情和臉色,還是讓周氏猜到了個大概。看著女兒發白的臉色,還有眼底掩飾不住的惶惶,周氏又心疼又焦慮。


  但一貫性子溫軟的周氏,耐心也好,更了解自家閨女的別扭性子,就沒有直接把猜測說出來,而是仍舊柔著聲音道:“玉珠給恁當丫頭的時候就是個好的,最是實心眼兒,自打到了恁身邊,就滿眼滿心裏隻有恁一個了。俺當初就是看著她忠心可靠,這才替她猜度著尋了個好親事,給恁做了陪嫁……”


  “阿娘!”江錦娘突然叫了一聲,打斷了周氏的追憶。


  周氏轉眼看向她:“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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