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江寒被她看的有些繃不住,又趕著辯解了一句:“這傷真不算重,俺們那些兄弟,腿被砍斷了,一根腿站著,還不耽誤殺敵呢!”
宋玥聽得一愣,隨即鼻窩一酸,一股熱辣直衝上去,衝進眼窩裏。
她扭開頭,抬手按住眼睛。
她看過許多關於戰爭的書籍、電影、電視,但真的對戰爭沒什麽真切的概念,在她的認知中,戰爭太遠,那些流血、殘酷的場景離她太遠。此時此刻,對麵的男人,她名義上的丈夫,兩個孩子的父親,簡單的一句話,卻把那血與火的戰場,坦承在了她的麵前。
那種生死間的掙紮、拚殺……那麽殘酷、那麽血腥的,直衝過來,仿佛直陳在她麵前,腥氣撲麵,讓人心戰膽寒。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淚來自何處,又為何而流,卻根本控製不住,一下子湧出來,濕了臉。
江寒倒是給她嚇了一跳,連忙探著身子過來問:“怎地了?嚇著恁了?”
宋玥匆匆抹著眼睛,一隻手伸出來擺了擺:“沒事兒……”
片刻,她收拾了那一瞬間洶湧的情緒,眼淚也擦幹淨了,吸吸鼻子,轉身過來,卻有點兒不好意思抬眼,隻悶聲道:“恁說的對,不過是腿腳不利索,不是啥大事兒。”
江寒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宋玥說的是林東海,忙應了一聲,道:“嗯嗯,他反正不用幹活兒……那啥,恁真的沒事兒了?是俺不好,俺不該說……那些,嚇著恁了?”
宋玥的情緒已經完全平複下來,聞言隻得抬頭看過去,笑了笑,道:“真沒事兒,我不是害怕,沒害怕……嗯,恁以後可要小心著……”
她想說,讓他,他那些兄弟們,都小心著……但是話說出口,卻又戛然止住。
他們是當兵的,而且是最危險最前沿的邊軍,直麵北方那些胡人的,時時刻刻都可能直麵生死的。她讓他們小心,怎麽小心?
她難過的垂了頭,江寒卻想起一件事,笑著開口:“恁讓人捎去的那烈酒,真是管用,用了那酒洗傷口的,好得都快……嘿嘿嘿嘿,就是疼得厲害……好幾個小子傷好了,再回頭說起來,就說下回情願傷口不好,也不敢再用了,比刀割肉還疼。”
酒精衝洗傷口的疼痛……宋玥一想也禁不住吸氣,確實挺疼的!
吸完氣,她卻沒了之前的壓抑、痛楚,反而輕鬆地笑起來。
嗯,很好,她無法改變這些人的身份、命運,卻可以幫助到他們一些,讓他們的傷口不至於潰爛,讓他們能夠最大程度地恢複健康。
她道:“我能弄到的酒有限,恁想想辦法,若是能夠找個酒坊專門釀造,多造一些,那些受傷的兵丁們也能更好地恢複……”
江寒看著對麵的小婦人,那樣真誠地替他們、替守邊的兵將們擔心、盤算著,他突然覺得心裏湧起一股熱流,燙燙的有些疼,卻特別舒服。
他看著她,舍不得挪開眼,扯著嘴角笑道:“俺會想辦法的。”
說起來他是個四品將軍,卻也不過是個千戶,手底下也就管著千把個人罷了。軍需軍供這些,可由不得他插話……但這不重要,他隻要把這事兒記在心裏,有機會,等他有了能力,就會把這件事付諸實施。
兩個人仍舊隔著炕桌睡下,與前幾天沒什麽兩樣,但隱隱的,有什麽東西變了,變得不一樣了。
正月初三一大早,江寒刷完馬遛馬的功夫,就跑了趟林家,去看了看林東海的傷勢,回來說人已經醒了,就是疼得厲害,但是郎中說了,傷藥是上好的,再過三天,傷口無腐爛潰敗,則性命無憂。之事腿傷要慢慢養著了,著急不得。
周氏念聲佛,隻說佛祖保佑,然後就丟開手,不再理會這事兒。
吃過早飯,一家人終於出門,往大相國寺去,看那萬姓交易。
年後眾人皆閑,街上的人更多,萬姓交易從大相國寺一直延綿出三條街之遠,而且搭的棚子更高更大,關撲瓦子,南戲北舞西南儺,竟無奇不有,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江寒那幾個親衛也跟來了,輕輕鬆鬆將秋喜和小安哥舉起來,扛在肩膀上,又在三人身周護衛著,隔開擁擠的人群,加上江寒專心護著周氏和宋玥兩人,這一趟逛下來,雖然人潮洶湧,倒也沒擠到她們跟前來,歡喜從容地逛了把幾條街和大相國寺內逛了一遍,直到日落西山方才盡興而歸。
在外頭逛了溜溜兒一天,回到家人幾乎累癱了,加之在外邊吃了不少東西,老少的也不餓,索性也不正經做飯做菜了,就熬一鍋米湯,一人喝一碗。
當然,護衛們、守家的和鋪子裏的唐霽澤還是要吃飯的,大廚房做飯做菜是少不了的。
轉天破五日,家裏家外清掃一遍,江寒帶著兩個孩子從各個房間裏點燃爆竹一路出來,直到大門外,祛除一切不好晦氣之物。放完鞭炮,周氏親自帶著秋喜和安哥,並眾丫頭婆子在家清理打掃,卻把江寒和宋玥從家裏攆了出來。
別的不說,隻說宋玥一年到頭操勞受累的,難得有空兒,讓江寒陪著去街上逛逛,賣幾件首飾,再添置幾身春裝去。
周氏一力撮合,宋玥也沒辦法拒絕,隻得在在周氏的催促和孩子們的羨慕下,跟著江寒出了家門。石嫂和添墨本來要跟上的,卻被江寒揮退。他就準備了一匹馬,再帶兩個人怎麽弄?
一路走到巷子口,宋玥正想開口說租輛車子,抬頭卻看見,一個年輕清秀的青年拉著一匹馬,笑嘻嘻地站在巷子口。
宋玥愕然地轉頭看向身後的江寒,江寒也恰好低頭看向她,兩人目光對上,江寒的眼神不自覺地放柔下來,低聲道:“大相國寺路遠,俺騎馬帶著恁。”
宋玥眨著眼看了他一會兒,才確定他不是開玩笑,真是想騎馬帶著她……她的脊背一僵,下意識地拒想拒絕,話出口,卻變成了:“……我,我可以自己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