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宋玥一腳踏進門,心下反倒淡定了,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去炕櫃上又拿了一床被子,隔著炕桌鋪在炕尾處。
鋪好被子,一轉眼,男人已經鑽進被窩了,烏沉沉的頭發鋪了半個枕頭。
她突然覺得這樣就爬上炕……實在是,太危險!
略一遲疑,她還是開了口:“年底了,我還有些賬目要算,恁先睡吧,我去外間算。”
說著,神情嚴肅地伸手拿了一摞賬冊子和算盤,一手端了炕桌上的燈,就往外走。
男人低沉著聲音,道:“在這裏吧……堂屋冷。”
宋玥小小聲:“會打擾到恁休息吧?”
男人嗤地一聲輕笑:“無妨。”
說著,翻了個身,背對著炕桌的燈光,整張臉陷入黑暗中,閉上了眼睛。
果然,不論這婦人怎麽變,對他的厭惡、嫌棄,一如既往地,不會改變。
躲著不肯過來,如今連算賬的借口都想出來了,以為他是秋喜安哥?也還是覺得他是傻子?
他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懊喪感,有一刹那,竟然覺得這樣轉彎抹角的婦人,並不比之前直來直去,把嫌棄、厭惡掛在嘴上、臉上的時候更好。
嗬嗬,也不是,這樣的她,在別人眼裏是沒有一處不好的呢!包括自家老娘都沒口子誇她……
宋玥在炕下站了片刻,也就從善如流地上了炕,考慮到燈光影響他睡覺,她就拿了一架竹編小折屏擋住燈光,然後,開始低頭看起賬本子來。
她的心算能力很強,絲毫不亞於用珠算。平常她隨手抓著個算盤,也是怕被人發現什麽異樣裝樣子,這會兒,幹脆拿了一支小號的記賬毛筆,弄了張草紙寫寫畫畫……隻要不出聲音就行,要是他有心看,有草紙在也隻當她是用筆算的。
算賬也不全是托詞,廿六那天,唐霽澤就把臘月的賬結了,照例,她要核算一遍的,這兩天忙忙碌碌的,還沒顧得上。還有辣椒預售的賬也要算一算……今兒倒是正好拿它當了現成的借口。
翻了兩頁,宋玥紛亂的思緒漸漸收回來,集中精力看賬、算賬了。不知過了多久,一本賬看完,房間隻剩下一燈如豆,同處一室的另一個人隻有均勻綿長的呼吸,竟然睡熟了。
宋玥舉起手臂伸展了一下,看了看桌上的竹編折屏,心裏盤算,進的貨裏有一架一米高的半高炕屏,要是搬過來,放在炕中間……
嘿,她想啥呢。若真是弄那麽個東西進來,那可就真是把他們夫妻不和的事兒,昭告天下了。
歎口氣,她吹熄燈,然後才開始摸索著脫衣服、鑽被窩。
窸窸窣窣的聲音,持續了一小會兒,房間裏終於徹底安靜下來。
另一端的男人在黑暗中緩緩張開眼睛,聽著婦人躺進被窩後,竟然很快就傳來綿長勻細的呼吸聲,一時不知該笑還是該惱。
這算什麽?當他是死的?還是覺得他不會用強?
他很想過去教一教她,不要這麽隨便相信一個人,特別是一個強壯的男人。沒幾個人能忍住……
坐起身子,借著遠超常人的夜視能力,看著桌上的竹編桌屏,又哂笑一回。等他看到桌上幾張密密麻麻寫滿字符的草紙後,他突然怔住,目光凝視著幾張草紙,片刻,悄無聲息地退回來,從新躺下。
她是真的算賬了,也或者不是找借口。即便找借口,在當初遇到危難時,他沒能盡兒子、丈夫、父親的責任照顧母親和妻兒,以至於她們不得不曆經艱難困苦到了這裏,又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掙下這份還算殷實的家業……她是真的不容易。
她沒有對不起他,反而是他,虧欠了她。
這一回,江寒竟莫名地心氣平了,無聲地歎了口氣後,閉上眼睛,竟然很快睡著了。
第二日,宋玥一早醒來,眨眨眼才想起自己的處境,連忙翻轉身看過去,卻見,隔著炕桌,對麵的被褥已經折疊了起來,人更是不知所蹤了。
咦,這人什麽時候起的?沒動靜的嗎?她怎麽一點兒沒聽到?
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睡覺警醒的人,一點兒動靜都能聽到……還是說,她活了兩輩子,突然發現對自己其實有所誤解?
不想了,還是趕緊起來吧。今兒臘月廿八了,鋪子要關張放假,要給孩子們籌備年貨,另外還要和唐霽澤商議商議,原本想著讓他搬到隔壁來過年,隔得近,一起吃飯啥的也方便。如今,隔壁西間裝了貨,東間住了那幾個人,唐霽澤就隻能還留在鋪子裏了。
沒了張勇金梁幾個小子,或者打發洗硯或者奉書過去……都是事兒啊!
匆匆起身,收拾好一挑簾子準備出去,好巧不巧地碰見周氏也從東屋裏出來,婆媳倆隔著堂屋,這麽一對眼兒,周氏就立刻扯著嘴角笑開了。
明明沒什麽,宋玥卻被她笑得有些心虛,要是老太太知道她那樣對待她兒子,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她這一副心虛的模樣,落在周氏眼裏,卻反而更加坐實了某些猜測,周氏臉上的叫就更歡暢了。
“月娘啊,累了就多睡會兒啊!”周氏關切道。
宋玥卻莫名覺得,‘累了’兩個字發音特別重……她想說,她不累,一點兒不累,真的!
心裏無聲地呐喊,真張開口,卻是:“阿奶昨晚睡得可好?孩子們沒鬧恁吧?”
周氏壓著聲音笑:“沒鬧,沒鬧,好著呢,秋喜一覺到天亮,小安哥半夜起了一回,倒下接著就睡了,好著呢,恁不用惦記他們!”
宋玥尷尬地笑笑,隨著周氏往外走,一邊取了門口的衣架上的鬥篷,一邊道:“我給小子們定了點兒年貨,今天早上送過來,我過去看看。”
周氏不管這些的,揮揮手讓她快去。
宋玥借著這話,腳底生風,一溜煙兒出了家門。
她承認自己慫包,對上周氏那樣曖昧的探究眼神,那一句句意味深長的話……她敢理直氣壯地說,她算了半夜賬,根本沒碰她家兒子!
她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