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河邊碼頭上風冷，因為水汽重，風刮過來濕乎乎地往脖子衣縫兒裏鑽，宋玥裹了棉大氅仍舊很快凍透了。
闐信就招呼她去碼頭邊上的茶樓裏坐坐，張勇則道：“嬸子，若是沒別的事兒，恁先回去吧，俺在這裏盯著。”
宋玥帶著張勇點了貨品的件數，至於開箱細細清點，要把貨運回去再進行了，還要裝車運送，在碼頭上是不能拆箱子包裝的。
看力工們上了船，雇來的馬車騾車就停在碼頭上，力工們搬運貨物也知道輕重，裝車也頗有規矩，宋玥就叮囑張勇幾句，和闐信告辭，先坐車回了鋪子。
大批的瓷器運抵，鋪子裏的貨物陳設要調整，後邊的房子要騰出兩間來放貨……宋玥回來，也要趕著貨送回來，收拾準備。
於是，洗硯、奉書兩個小子，加上三個幫工的婦人都被調過來，打掃房間，調整清理倉庫貨架，忙活了大半個時辰，倉庫清出來準備進貨，鋪子的貨架則由金梁張猛兩個先整理，給新貨騰貨架、貨櫃，準備陳設。
等宋玥帶人整理好庫房，回到前頭鋪子裏，見貨架上就空出小小幾個地方。貨架上貨物陳列太多，幾乎所有貨品都擺出來，擠擠挨挨的，完全沒有美感可言了。
宋玥不得不親自擼袖子上陣，指點著張猛和金梁把陶器和瓷器分開，低檔次器和高檔瓷器又分開，很多款式類似的瓷器、陶器就不用一股腦都擺出來，撤一些放進貨櫃，或者幹脆送到後邊的倉庫裏……一番調整下架，空出最好位置的一大片貨架來，宋玥看著終於滿意地點點頭。
他們這邊忙活著，第一批貨運到門口了。宋玥還在想招呼小子和幫工婦人卸車搬貨呢，出門一看，張勇安排了六個力工隨車過來，這樣，卸車搬貨也不用他們這邊張羅了。主要還不是人手不夠，是沒有搬貨卸車的經驗，不如這些專業人士熟練、知道輕重，特別是他們家運的是瓷器，最怕磕磕碰碰的，可是萬分馬虎不得的。
眼瞅著力工車夫們卸車、入庫，有條不紊，她一邊盯著入庫，查驗貨物數量、箱號、貨號這些，一邊點了纓子娘帶著幫工的婦女去買上幾斤雞蛋過來，就在鋪子後邊的鍋灶上生火，用醋、鹽、薑、胡椒等調料，濃濃地熬上一大鍋胡辣薑湯來。
胡辣湯打了碎碎的雞蛋花兒，出鍋滴了香油、撒了幹芫荽末兒的，胡辣鮮香的，招呼趕車的卸車的一人喝上一大碗，又打發張猛跟上，用大陶甕盛了，帶一摞碗，隨車往碼頭上去，給張勇和那邊卸貨裝車的力工們都喝一碗驅驅寒氣。
第一批貨入了庫，宋玥就拿著庫存賬本子去了正房西屋，直接交給賬房先生唐霽澤，連同賬本子一起，她還端了一碗胡辣湯來，往他的炕桌上一放：“喝碗湯暖暖，待會兒再來貨，恁得過去看著點貨入庫！”
唐霽澤看看桌上的賬本子，臉色不明。
宋玥卻自顧自道：“咱們這一批貨都是江西窯上定製的，成本降低了三成多，品質卻高出不少，但是我看著，花色、款式還是不夠漂亮，不夠亮眼，請恁過去點貨，也是想讓恁幫忙看看，琢磨琢磨，咱們自己能不能琢磨點兒新鮮款式、花樣子……”
宋玥在現代就是個學生，奢侈用品接觸的不多，了解的也有限。不過，拜現代發達的網絡購物所賜，她偶爾刷某寶寶逛逛網頁的時候，也會看一看瓷器、工藝品這些，這會兒，她一邊回想，一邊道：“比如國畫風格的花鳥、人物、蟲獸……不要這種紛繁複雜的花色，就一枝海棠、幾朵桃花、一隻螳螂、一隻鳴蟬、一隻貓兒、一隻小狗兒……”
唐霽澤默默聽她說著，看她微微仰著下巴，一手支著桌子托著腮，眼神放空，好像在心裏琢磨著一幅幅圖畫，又好像再回憶某個畫麵……
聽宋玥一一羅列，唐霽澤突然開口道：“留白太多，瓷質釉色，不容馬虎。”
宋玥從回憶中抽離，轉眼看向他，眨眨眼回回神，道：“嗯，恁懂這個呀？那恁說說，這個設想如何？能不能有人買？”
唐霽澤抬眼看著她，看她滿眼的希冀，心中閃過一絲不忍，卻不得不開口：“瓷器定製，必須去窯上找窯工……最好，有自己的窯。”
想要燒合心合意的定製瓷器，和人家窯工溝通是必須的。理論上講，當朝的瓷器燒製比前朝更進一步，工藝絕對沒問題。問題一是人工，二是成本……歸根結底還是成本。
定製瓷器絕對是極奢侈的，若是量大了，成本還能略降一些，若是小批量生產，或者每個花色器型都少量生產，那價格絕對比大路貨高得多，幾倍甚至十幾倍都正常。
瓷器定製，最典型的就是官窯禦製瓷器，每一件出來絕對是精品，也嚴格尊重定製者的意見，保證燒出來的絕對都是精品，稍有瑕疵的都就地打碎了的。但那個成本……根本沒辦法是商家可以企及的好吧！
唐霽澤掃了對麵的宋玥一眼，何況還隻是個小鋪子老板，連大商家都算不上的。
不知道被鄙視了的宋玥，這會兒又是懊惱又是好笑，她還有自己的窯……以為她是皇帝啊？說句話就有人給找最好的窯工、建最好的瓷窯啊！
她好像又有些異想天開了。這個時代畢竟生產力有限、產品不夠豐富，定製不是一般人想就能實現的，還有地域、人手、物力種種條件限製。最主要的是，她這會兒手裏是真的沒有多少餘錢折騰了。
還好，她的自愈能力超強的，懊惱一下子，腹誹兩句，就丟開去，重新振作起來，對唐霽澤道：“咱們現在沒辦法去定製沒關係，恁先琢磨琢磨樣式、畫樣子，積累一些素材……呃，一些式樣，等咱們掙了錢、有了人手，就隨時可以去聯係窯口燒製了。”
說得仿佛已經看到了實現的希望，宋玥自己都高興起來，向唐霽澤握了握拳頭，做了個加油的手勢，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賬冊子，提醒唐霽澤別忘了正經活兒，然後，笑嘻嘻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