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宋玥毫不客氣地啐他一口，罵道：“恁自己摔倒裝死逃債，街坊鄰居們好心好意救助幫扶，恁竟翻臉不認人，還想著拉個人耍賴、訛錢不成？像恁這種潑皮醃臢東西，就該讓那些人追著打死，誰也不該管恁才是。”
宋懷青被罵的灰頭土臉，半個字不敢回的，聽得周圍眾人也紛紛出聲附和譴責，宋懷青站不住了，抬了胳膊捂著頭臉，縮縮著身子，拚命從人縫兒裏擠出去，夾著尾巴灰溜溜跑了。
宋廣友一張稚嫩的臉龐沾了些灰土，又因為自家老爹被人喝罵，又羞又臊，漲得通紅，捧著兩本書，微微弓著身縮著背，卻沒有像他爹一樣逃走，反而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連連拱手作揖：“多謝諸位叔伯嬸子大娘援手，俺爹出言冒犯，俺替他給各位賠不是啦。對不住各位，對不住……”
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生的又幹淨清秀，舉止文雅、彬彬有禮，多好的一個孩子，卻偏偏生在那麽個家庭，有那樣的一對爹娘，眾人很快就息了討伐之聲，甚至，有人心中不忍，開始轉了風向，寬慰起宋廣友來。
“沒啥，沒啥啊，他爹不著調，和孩子木啥關係啊！”
“對啊，這孩子還是挺知禮的呀！”
“宋家大郎啊，恁快別拜了，大家夥兒都木想著和恁計較啊……”
宋廣友又拱手作了個羅圈兒揖，向大家致謝，然後，走到唐娘子和宋玥麵前，向她們兩人躬身行禮：“多謝二位嬸子援手。”
宋玥連忙後退一步：“不用謝我！”
她沒掄板磚已經是不錯了，援手想都沒想過。
唐娘子卻上前一步，扶住宋廣友，柔聲寬慰：“恁快別這麽多禮了，剛才摔著沒有啊？走，跟俺家去，洗洗手去吧！”
宋廣友被她這麽柔聲關切，本來強撐著的，淚水瞬間糊了雙眼。低著頭，用手背抹了抹眼，卻止不住眼淚啪嗒啪嗒滴落下來，任由著唐娘子扶著肩膀轉身。
宋玥突然生出些隱惻來，從腰間荷包裏摸出一個小瓷瓶兒遞過去：“唐嫂子，這是外傷藥。”
唐娘子臉色一喜，連連點頭道：“哎，俺正想著打發人去買呢，恁這一瓶真是及時雨啊！”
宋廣友從唐娘子身旁轉頭看過來，看見是宋玥略略有些意外，隨即斂了目光，恭恭敬敬地躬身致謝：“多謝江家嬸嬸……之前，俺娘做事多有對不住的，俺替她給恁道歉，實在對不住！”
這樣一個氣質溫潤、容貌清秀瘦弱的少年，實在讓人生不出惡感來。宋玥雖然仍舊談不上喜歡，卻也做不出惡語相向，隻淡淡道：“你不必如此。”
她是現代過來的，有自己的思維模式和慣性，習慣地認為一人做事一人當，罪不及家人。更覺得，孩子是無辜的，爹娘做錯了事，不該遷怒孩子。
她這個態度，還有一層意思，就是想提醒宋廣友，他爹娘做事與他無關，不必覺得低人一等，更不要被爹娘的所作所為牽累，自己代入太深，以至於步上爹娘的後塵。
也不知宋廣友是不是沒聽懂，他茫然地抬眼看了宋玥一眼，就再次垂了眼，任由唐娘子扶著他，一路往唐家食鋪子去了。
胖瘦兩人組和宋家父子先後走了，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去，眨眼隻剩下站在原地的宋玥。
張智上前一步，輕聲道：“嬸子，下著雨呢！”
宋玥澀然一笑道：“攤上那樣的爹娘不是他的錯。”
感歎一句，宋玥調整心情，摸了一塊糖塞進巧巧的小嘴裏，又抓了幾塊遞給張智，讓他沒事兒抱著巧巧家去玩。
之前，張勇張猛沒過去做學徒的時候，兄妹四個經常是一起來一起去的。
倒是從張勇張猛改了身份，張智就不帶巧巧過去了，大概是張銅匠給孩子們立了規矩，當夥計就得有個當夥計的樣子，沒有再帶著弟弟妹妹的道理了。
張智笑笑，沒有答應，隻拿眼去看門口站著的張銅匠。
宋玥看他這樣，就對張銅匠道：“前幾天忙，我那邊忙一點兒，勇子猛子不得閑。如今已經沒那麽忙了，我也要抽時間教恁幾個孩子認字寫字，讓他過來也能跟著學幾個。”
張銅匠略有些拘謹，道：“他嬸子好意，隻是帶著小的過去……”
宋玥不讓他客套，直接打斷他道：“巧巧小丫頭乖得很，放在炕上就能自己玩兒，哪裏有恁說的那麽累人啦！讓三哥兒抽空過去啊，也跟著認幾個字。”
老三張智聰明機智，宋玥覺得這麽個孩子埋沒了，太可惜。跟著她不敢保證成材，但多少能認幾個子總歸是好的。
等宋玥回到家裏，米鋪和布莊的夥計也很快把她購買的米麵、布匹棉絮送了回來，她忙著收貨付錢，又和周氏看那些布匹、鋪排著用度，忙乎起來，自然就把看見宋家父子的事兒丟到腦後去了。
到了半下晌，起了風，天越發陰冷起來，周氏把做好的薄棉襖子拿出來，給眾人加衣裳。
當周氏拎著兩件藍粗布棉襖遞到張勇張猛哥倆麵前的時候，倆孩子都一臉懵，愣怔怔的不知道接。還是宋玥笑著把棉襖塞給倆孩子，倆孩子這才機械地接住，張猛歡喜無比地咧著嘴笑開了花，張勇略大兩歲，心思也細膩些，抱著棉襖，按著二弟給周氏和宋玥鞠了一躬，抬起頭，張勇還扭著脖子擦了擦眼。
自從娘走了，他們爹拉扯著大小幾個孩子，也就剛剛糊住嘴，餓不死他們，就不容易了……卻顧不得天冷了穿棉、天熱了換單。
宋玥就笑：“行啦，趕緊穿上吧。好好幹，嬸子包了恁倆的四季衣裳。”
說著話，聽到身後腳步聲響，回頭看過去，就見全金花拉著秋喜的小手從門內走出來。
周氏手快，前幾天功夫就把老小四口的棉衣做好了，每個人兩套，都是一身薄的一身厚的。
全家父女幾個過來時，早上出門早，都穿了棉衣的。隻是全金花的棉衣帶著幾個補丁，隻要不冷了，她就甚少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