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門口，唐娘子和住在鄰院的房東陳大嬸等人，已經幫著把散落了一地的蘿卜撿了起來，堆在大門內的牆根下。
滿懷辛酸、眼窩酸澀發熱的宋玥，看到這一幕，心情略略好了一些，紅著眼向無言援手的幾位鄰居曲膝道謝：“多謝各位大嬸、嫂子了。”
陳大嬸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太，身板兒還算硬朗，就生了一個閨女，閨女出嫁後，老兩口指著兩間院子出租度日，還算是和善的。
聽到屋裏孩子的哭聲，又見宋玥紅著眼出來，凡是當娘的都感同身受，陳大嬸就主動道：“恁別擔心家裏，俺暫且在恁家陪著，恁自管放心去。”
家裏就留下老人孩子，周氏的腰還受了傷，挪動不得，宋玥還真是挺不放心的。陳大嬸能主動幫襯照看一會兒，宋玥是真心感激的。
她鄭重福了福，致謝道：“那要讓大嬸受累了，月娘感激不盡。”
曲膝低頭，俯身行禮，直起身的刹那，剛剛在眼圈裏打轉的淚水卻控製不住地滾落下來。
陳大嬸上前來扶，恰好看到她臉上撲簌簌落下的淚水，襯著她仍舊裹著的頭，還有蒼白清瘦的臉，不免生出更多的同情之心來。
“哎，恁放心去吧，家裏有俺幫恁照看著呢！”
宋玥再次致謝後，越過陳大嬸往外去。
有個漢子一臉尷尬地過來道歉：“一個婆娘，俺也不好上前……”
這個賣蘿卜的漢子倒還算淳樸憨直，宋玥扯動嘴角，略微一笑：“大哥不要這麽說，恁給送蘿卜回來，本就是幫忙呢！”
人家就是個賣蘿卜的，可沒責任更沒義務幫你打架。何況，人家也說了，對方是個婆娘，他個老爺們兒不好上前。人家沒有什麽對不住自己個兒的，這一點自知之明宋玥還是有的。
聽她說話客氣，真的沒有怪罪的意思，那賣蘿卜的漢子才鬆了口氣，又道：“蘿卜被人踩爛了幾個，明兒俺再來賣菜，再給恁補上幾個。”
“幾個蘿卜，哪用大哥這麽客氣。”宋玥拒絕了漢子的補償提議，又隨意問道，“聽大哥的意思，恁家是專門種菜的？”
據宋月娘的記憶，這時候的人分工比較細，有種田為生的農民，打魚為生的漁民，打獵為生的獵戶，沒有自己的田地的又分佃農和雇工……其中，種田的農民還能細分，特別是靠近大城鎮的，又會衍生出許多專業戶，譬如種菜為生的菜農；種花為生的花農；種果樹為生的果農；又有養雞養鴨的禽戶；甚至還有養鴿子、養鳥的鴿子戶、養鳥戶等等，不一而足。
那賣蘿卜的倒是直爽，頗有問一答十的勁兒，“是啊，從俺爺爺那輩兒就開始種菜，俺家種的沙窩子大蘿卜是平京城最好的，又脆又甜，半點兒不打渣，曾有人說俺家的蘿卜賽鴨梨……嗨嗨，那啥，俺扯遠了。小娘子還有事，俺就不耽擱恁了，俺明兒再來給恁送蘿卜。”
說著，這莊稼漢有些不好意思地挑起籮筐，匆匆出門走了。
宋玥默了一瞬，繼續往外走，先一步出來的唐娘子迎上來一步，小聲道：“他舅舅去尋潘娘子了。”
宋玥連忙低聲道謝：“讓於差官受累了。”
唐娘子抿抿嘴，道：“咱得先過去。”這是讓她先一步走去和趙胥吏說事兒。人嘛，總有個先入為主，誰搶在前頭也就搶了先機，更何況這件事，他們一方是受害者，占著全理呢！
宋玥答應著，走過去向圍觀的眾人行個禮，道：“今日這事，少不得還要勞煩諸位街坊跟著走一遭，幫著做個見證。”
人群中七嘴八舌地答應著。
宋玥這才示意張勇張猛小哥倆，押著那婆子出發。那婆子這會兒也尋思過味兒來了，情知自己辦砸了這事兒，掌櫃娘子饒不了自己，這會兒真是又悔又怕，還想負隅頑抗，賴在地上不走呢，卻不妨一個看熱鬧的漢子伸手，就將她從地上提起來。隻要離了地，張勇張猛兩個小子押著她走路就足夠了。
那漢子宋玥之前見過一麵，卻是布莊裏遇見的闐信。
宋玥急著趕路，也沒功夫寒暄，隻向他點點頭算是致謝。那漢子也咧咧嘴笑笑，站在原地，目送著一群人裹挾著那嬌弱的小娘子，一行人呼拉拉出了巷子，轉彎看不見了。
趙家。趙胥吏趙敞得了家人通報，說南街上又有人鬧出事，尋上門請他給做主。
他正教七歲的小孫子趙文蘊下棋呢，聽完回報不由皺了眉頭：“又是何人生事？”
門子覷了一眼，垂手道：“來的是兩名婦人，年輕的是後巷的江宋氏，年紀大的瞧著眼生，好像不是三街四巷的人。”
“還是，那個江宋氏？”趙敞擰眉問道。
門子點頭：“是的。”
趙敞撚著一顆棋子沉吟，對麵的小孫子等得心急，耐不住催促道：“阿爺，阿爺，恁快下呀！”
趙敞回神看著對麵的小孫孫，突然把手中的棋子一扔，笑著起身道：“問蘊啊，棋咱們先不下了，阿爺帶恁去看看熱鬧好不好啊？”
七歲的問蘊畢竟是個孩子，天性貪玩，坐著下棋也是耐著性子呢，一聽說看熱鬧，立刻顧不得未下完的棋局了，將手中的兩個棋子一丟，跳起來拉著阿爺的手，反客為主地往外拖。
“阿爺，快走，快走！”
趙敞有點兒哭笑不得，任由小孫孫扯著從後院出來，一路走到前廳。
天氣炎熱，趙家住的還是老宅子，屋舍並不算太敞亮，廳裏麵積有限，擠進來七八個人就該喘不上氣了。趙敞來到正廳前，索性命人搬了一張椅子，他就在椅子上坐了，吩咐把人叫進來。
等見到進來的宋玥，趙敞的眼中禁不住閃過一抹嫌棄。
江家這位小娘子還真是人如其名，好好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媳婦兒，不說和睦鄰裏，安穩度日，偏偏不安分，天天搞事情，別說什麽有理沒理，一個巴掌可拍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