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停職
她出不出來反正警衛已經撤了,她就是個大坑,幸虧沒在她身上多招惹!
關於常周敏同誌的段落,全被鄭組長用筆劃掉了,其後附注:羊頭圖案已無隱秘性,知者甚多,不足為憑。
至此落筆,輕鬆了許多,抬頭看看窗外,該算上午了,於是收好文件起身,信步出門。
……
陸航很平靜,天生不是個喊冤的人,在他眼裏,沒有冤,如果非要喊冤,他覺得他會被他槍下的無數冤鬼活活埋了。這世界,隻有死活,哪來的冤呢!
至於死活,能讓他死的人不多,所以他也不擔心明天,即便收走了他的武裝帶,他還有昭五軍靴上的鞋帶,如果沾點水,別說是木窗,不夠粗的鐵柵都能扭開,門外那站崗的新兵蛋子看守陸航毫無意義。曾經在督戰隊裏,看過多少逃兵逃,在陸航眼裏,團部那個禁閉室才是真正的緊箍咒,明明開著窗,偏偏能栓住一顆心,丁得一是個好政委。
據說,那個偏僻破落的禁閉室,又一次幸免於難,一連沒燒掉它,鬼子也沒搭理它,真的是好風水!
唯一的遺憾,手裏沒有那塊懷表了,那塊表很沉,沉得踏踏實實的,像王老摳的屍體。現在,該是還在狗漢奸手裏罷?也不知那狗漢奸是不是還活著?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去找他討。
所想全都是不相關,最後才想到昨夜外麵的吵,隻憑那些囂張的行進的腳步,便知道來人是誰,果然,孔莊轉眼變戰場了。從來懶得搭理不要臉的馬大個,可是昨晚,陸航真想出去跟他狠狠來一盤,不介意誰倒下!
閉目想著,門忽然開了,走進了鄭組長,正在順手關回門,陸航不得不放棄半躺在床的愜意姿勢,卻也不起立,隻是改為坐。
“有什麽想法?”
“沒想法。”
問的沒表情,答的很敷衍。鄭組長扯過破板凳擺在陸航的床對麵,鄭重坐;陸航坐在床邊,盯著鄭組長臉上的撓痕看。
“咳……嗯……這次調查,我想先告一段落。不過……有些事,我還是得再向你求證一遍。你是……民國三年生人?”
“是。”
“在淞江保衛戰?”
“嗯”
“最後隸屬?”
“一〇七師,三六旅,六三八團,一營一連。”
鄭組長忽然歎口氣,這番號,隻是說出來便帶著血腥的悲傷。又搖搖頭:“一〇七師……當時是在上海西?”
“淞江。”
“知道你們麵對之敵麽?”
“第六師團。”
“有沒有什麽方法能證明……我是說……證明你一〇七師的兵籍。”
這種事,很難證明,所以這個問題鄭組長的語氣明顯偏軟,他並沒期望得到答案。
“有。”
“哦?”
“我的步槍,槍托下有一〇七師番號戳。如果你有渠道,槍號也可以查。”
“那槍在這?”
“在蘇幹事那。中正式。”
鄭組長不禁下意識道:“這可太好了!”當場從衣兜裏掏出個小破本子和筆,先是刷刷地劃掉了什麽,然後又認真記下了什麽,才重新抬頭:“最後一個問題。當時……林薇給了你多少錢?大洋還是法幣?數目要說詳細,細節很重要,回憶一下。”
“……”
過了千山萬水,懵在了最後一關,陸航傻眼了。
很明顯,這是調查來曆。林薇給了多少錢?林薇哪給過錢呢?那是她的遮掩說法,可她從未跟陸航為這事通過氣,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人來求證這件事。陸航根本回答不出來!
……
林薇也很平靜,職業性地平靜。
不像陸航想的都是無用事,她心裏一直在考慮處境,考慮調查組的意圖,她完全不認為調查組是來查羊頭案的,要麽是查陸航,要麽是查她!
她又反想,為什麽忽然來查?這感覺就像……敵人突襲聯絡點,要麽是被跟蹤了,要麽是有同誌叛變了;所以……這應該是誰告了誰!
她以為,她是真正要被調查的對象,因為昨天一次簡單的詢問過後,再沒人來問過她什麽,隻是被隔離著。她更以為,這是迂回策略。
然而現在,鄭組長出現在她麵前,禮貌客氣地噓寒問暖,然後順手摘下掛在她床頭那支中正步槍,饒有興趣地仔細驗看著。
“這支槍真不錯!保養得也好!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擦得這麽幹淨的槍!不過……沒想到你會有支步槍!”
“這步槍不是我的。是特戰連連長陸航的。”
“哦?那怎麽……”
“曾經因為這支步槍,他跟團裏人鬧了矛盾,後來被我沒收了。”
“原來如此。”鄭組長調轉槍口槍托朝上,仔細觀察著,又道:“陸航……是你帶來的。你們……是在上海認識的?”
“淞江。”
“對了,據說當初……是你雇他同行的吧?那你應該還記得,你當時給了他多少錢?大洋還是法幣?”
“……”
沒有立刻得到回答,鄭組長的視線不由離開了手中的中正步槍,去看林薇;然而,她的表情依然平靜得出奇。
“你這是……需要回憶?”
“我沒給過他錢。”
“什麽?這……”
“他是我的愛人。”
輪到鄭組長無語,摟著槍托朝上的中正步槍,盯著她的麵孔不眨眼,現她的白皙臉上正在隱隱透出一種很難察覺的微笑,她看向窗的黑瞳也忽然間泛著隱約的光,像是望著遙遠的幸福那般。
“我根本……沒想過我能離開滬寧……那條陰暗的黃泉路……我陷在淤泥和血裏了。他救了我……鼓勵我活著……我……和他……是一見鍾情……”
最後四個字,說得鄭組長差點陪她一起茫茫然,費了好大力氣才掙紮出失神氣氛,都不知道是該先眨眼還是先砸吧嘴:“這個……你……我看你得先停職了。”
“我知道。”
三個字,雲淡風輕……
這一天,陰,烏雲鋪了滿天,卻又無雨;陣風,三四級,卻不能吹走盛夏的悶熱,隻是偶爾揚起路口的浮灰。
土屋泥牆錯落之間,一座舊宅大院裏,掛滿了晾曬的繃帶,一串串一排排牽絆相連,有潔白也有永遠無法洗淨的血汙,風起時便飄擺,白茫茫一片。
大院門外,站立著一個年輕的背槍戰士,汗已透了肩,四下無人也站得老老實實,甚至不擦鬢角的汗。忽聽腳步響,扭頭看,門側路上正在走來一位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