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哭泣者
惠子不禁認真點點頭:“那……好吧。去哪裏?”
“吃飯。你請我。”
“可是……我……錢不多。”惠子低下頭下意識勾她自己的手指。
他不禁愣住,看著她的慚愧樣兒,忽然又笑了,當即跳上摩托車:“你不需要錢!趕緊上車,太君!”
軍營變成了臨時集中營,原本的一排排宿舍改做牢房,塞得人滿為患,於是連牲口棚都用上了。
牲口棚不大,裏邊拴著一頭騾子,另外五花大綁捆著兩個人;騾子優哉遊哉在吃草,兩個囚犯一個坐在草料堆旁哭,另一個躺在糞堆邊睡覺;哭的那位是哼哼唧唧沒完沒了,睡覺的終於再也睡不著了。
“姥姥的你有完沒完?”
附近的宿舍門突然被踢開,十幾個鬼子憲兵分別拖拽著幾個被縛的傷員俘虜出門來往操場上走,有的傷員被拖行在地麵上繼續蹬踏著擺腿,有的是八路,有的是偽軍;到了操場中間被憲兵撇下,草草躺成一排仍在掙紮,軍曹一揮手,十幾柄刺刀立即落下,抽出,再落下,慘叫聲戛然而止。
憲兵們收槍列隊,刺刀上的血還來不及擦拭順著槍身往下流,軍曹已經命令隊列向右轉齊步走,等在不遠處的十幾個偽軍趕緊跑過去拖走屍體。
見狀,牲口棚裏那位哭泣者又開始哭。
“我弟讓亂槍給打死在路口,我哥讓小炮給轟成了灰,你能不能考慮一下老子的悲痛心情?我想睡一覺就這麽難嗎?”
“嗚……可是……我要死了,他們懷疑那重機槍是我打的……可我當時離那地方不夠遠,說不清啊……等到我過堂,興許就出不來了……嗚——”
想睡覺那位無奈坐起來,呸呸幾口吐掉嘴角的土,翻了翻蛤蟆眼:“說到過堂,我就納了悶,怎麽還輪不上我?啊?”
哭泣者情商明顯不足,立刻被代入了問題,扭過頭哢吧淚眼看五大憨粗那位,不由心泛一絲妒忌,哭腔道:“你……還用過堂嗎?全鬆溪鎮都知道你是天蓬元帥下凡了!我也納了悶,你這麽能耐,咋也給抓住了呢?”
“呸——個姥姥的!我卡在井口上了!要不老子水性好著呢懂不懂?”
“……”哭泣者終於忘了哭。
隔了一會兒,五大憨粗那位左右瞧瞧,忽然壓低聲音說:“聽我說哈,幸虧關在這牲口棚了,隻要咱倆合作,就有機會逃出去。瞭望哨是四班崗,巡邏哨是三班崗兩組,一刻過三次,半夜裏絕對要換次瞭望哨,從這到東牆估摸二百步,等天黑下來,咱這麽辦……”
隔了一會兒,五大憨粗那位問:“怎麽樣?三成機會,總比沒機會強吧?”
“……”
“給個痛快話!”
軍警憲特混編成的一組巡邏隊恰好經過,聞聲在牲口棚前止步:“哎?嘀咕什麽呢?說!你倆嘀咕什麽呢?”
“他哭哭啼啼老子鬧心,勸勸他。”
問話人轉臉看向哭泣者:“是麽?”
哭泣者咬著嘴唇半天,忽然抬起頭:“我要是舉報情況,能證明我清白嗎?他今晚要跑!”
“我x你姥姥!”五大憨粗那位猛地竄向哭泣者,因為手腳都被捆綁,他試圖用他那張大嘴去咬,恨不能一嘴毛。
……
摩托車轟鳴迎風,亂了張富貴的漢奸發型,夕陽漂浮在西方地平線,路是向北無盡。
惠子坐在摩托側鬥裏顛簸,雙手緊緊攥著金屬扶手,一襲白色護士長袍在風裏呼啦啦響著,襯托得張富貴一身更黑,她卻不敢出聲,也不知道為什麽不敢出聲。
前方出現石橋,摩托卻拐進了向右的小路,是河畔,又行駛了一陣,停在水旁一片沙礫,熄火。
張富貴跳下車,倚著摩托掏出一支煙來點,夕陽裏少見的無表情。
惠子似乎因為停車而放鬆下來,小心翼翼下了車鬥,又小心翼翼走向水岸:“為什麽……到這來?”語氣停頓不是因為猶豫,而是她說漢語還笨拙。
“這地方曾經有八路來過。如果運氣好,讓八路把你抓去得了。”
扔掉熄滅的火柴,張富貴看著走向水邊的白色背影,已經考慮著一個下策:把這個白癡護士設計送給特戰連,讓他們自己想轍拿她換陸航。
雖然是下策,卻簡單省事有效,不用自己再費心費力。至於意外,也許會發生意外,那跟自己沒關係。
惠子沒在意,認為他說的是玩笑,隨手提起裙袍拉高些,一直走到漂亮的皮鞋沾水才停,望著水麵夕光凜凜:“你總是……來這裏嗎?”
“我沒來過,隻是聽人說過,這裏有一片沙礫。”
剛剛吐出的煙被微風帶走,抬眼看夕陽,張富貴改為思考上策:如果能讓這白癡護士死在趙隊長家裏,則萬事大吉,既能除掉姓趙的,也能放了陸航,並且自己會副隊轉正,三全其美!
上策是個好選擇,雖然難度大了點,可以量力而行,比如讓她死在趙家後院,當然,如果能設法讓她的屍體出現在趙家臥室裏最完美。
她把裙擺統統收攏在胸前,小心蹲下在水邊,騰出一隻手開始翻檢漂亮的鵝卵石:“我從沒離開過醫院。我說……意思是……”
“你想謝謝我?”
“對。”
“我很榮幸!”
張富貴不想再看她的背影,即便如此,還是不能確定是否該由他自己來動手,自己動手最保險,不想因為這事連累張天寶,又轉而考慮征募一個死囚來做的可行性。
“你……很好。”她繼續翻著鵝卵石,忽然這麽說,似乎找不到什麽詞來形容,隻說很好。
“看來你的眼神也不怎麽樣。”
張富貴咕噥出這句話,手裏的煙被他狠狠吸了一大口,開始考慮康大隊長的問題,猜不透康大隊為什麽要對自己下絆子,這是警告?還是一個危險的預兆?更像是危險的預兆!被人低估的感覺很好!的確很好!
她回頭了,含著一絲很淡的微笑:“你真的很好。因為……我聽說羅青。”。
“咳——咳咳……”一陣猛烈的咳。
最後一口煙嗆得張富貴心口疼,像是中彈般的疼,導致他不得不開始彎腰俯低上身,抬起手下意識的捂,卻不是捂向胸肺,而是曾經中彈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