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苦菜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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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鼠筆直站在操場中間,一步沒動,他知道如果再跟隨那缺德丫頭,他真的會被送到衛生隊抬擔架或者三連去站崗。
事已至此,無論如何不能回一連,他重新抬起頭,自然而然地挺胸,目視前方,迎風肅穆,變成了陽光下的雕像。
一個小時過去了,經過操場的戰士看到那個風塵中的雕塑,無不指指點點。
“這家夥,站得這個直溜,一瞅就是一連的貨,倒黴成這樣還能把老鼠尾巴翹上天呢!”
“特戰連也好不哪去,這也太能拿架勢了!故意擺這出是給誰看呢?顯擺他們廟門高是怎麽地?”
兩個小時過去了,團長把警衛小六叫在了跟前問:“當時你是不是跟著起哄架秧子了?”
“我……隻說了一個‘是’字。”
“那你就再說一個‘是’吧。”接著團長的語氣瞬間變得嚴厲:“去把全團的水缸挑滿!”
“是!”小六的回答明顯有氣無力。
三個小時過去了,淩菲趴在窗外道:“林姐,他魔障了,根本勸不動,拉也不走,話也不說。”
窗內的林雪看了看操場中間那塊‘風化石’,回頭朝小丫頭道:“神仙,你快把他收了行不行?再站一會兒就吹幹了,這不是給我找活兒嗎?”
“又不是我讓他站的,關我什麽事?”
“算我求你行不行?”
“林阿姨,你別跟著攙和了好不好?他就是馬大個那個大王八蛋派來當奸細的!我要是不卡住他,我哥那德行能指望上嗎?唉!操碎了心……”
那副委屈的小口氣讓林雪很無語。
四個小時過去了,一個警衛員跑進了團部:“團長,他還在操場上站著呢。”
警衛員說完便離開了,政委撇下手裏的書:“你怎麽不出麵呢?真由著丫頭胡來啊?要不我去解決這事。”
“你也別去。既然是想做間諜,那他就應該有這個心理準備。我出去逼著特戰連收了人,根本於事無補,憑一連和特戰連混的那個臭,該遭的罪那小子照樣一分不少你信不信?陽奉陰違還不如現在這樣擺在台麵上好呢。”
團長起身來到窗邊,聽著院中的偶爾呼嘯,停了會又道:“特戰連確實有過人之處,馬大個能這麽做,我很高興,其實我是打算幫他一把的。”
政委笑了笑:“我敢說就算他站到天黑,站到倒下,那臭丫頭片子也不帶鬆口的,不用命令強壓,你還能怎麽辦?”
“嘿嘿,山人自有妙計!隻是火候未到而已。”
殘陽如血,寒風如刀,黃沙土塵在空曠的操場上陣陣飄。
一個八路軍戰士的身影,迎著血色,搖搖欲墜,仍然在努力挺高胸膛迎風,灰蒙蒙的臉,昂揚著,映照出痛苦的驕傲。
他用意誌在支撐,他的意誌很單純,隻是不願丟一連的人,要像連長一樣屹立不倒。
經過的戰士沒有人再對他指指點點了,有些人似乎懂了,為什麽一連是尖刀連?也許根本不是因為一連的拚刺技術最高,也許根本不是因為一連的刺刀最雪亮。
晚霞之下,炊事班大院如時開始喧囂。
那張刻著醜陋小女孩的桌子,是唯一空著的一張,因為最近小丫頭回來了,她又開始霸占了,跟她關係不夠近的,識趣地不坐這。
警衛排長小六搓著肩膀進了院,到這坐了;不久,淩菲和護士嘀嘀咕咕進院,也到這坐了;後來,三連的連長也來到這張桌子,現在團裏人不多,為節儉,三連跟團裏的炊事班暫時合了火。
最後,林大醫生出現,小丫蛋在她屁股後頭跟著後麵還跟著個呆子,嘻嘻哈哈入座。
夠十幾人的長桌,隻坐了這七位,偏偏是全院裏最嘰嘰喳喳的一桌。林雪本來一直是由淩菲或者護士替她把飯菜打回宿舍去吃的。
但是這幾天小丫蛋回來後,每次都拉著她到炊事班大院裏就著西北風吃飯,雖然深秋的天氣已冷,卻讓林雪喜歡上了這種氛圍,一種無法言述的愜意感。
淩菲勸小丫蛋放孟鼠一馬,小幹柴勸小丫蛋堅持原則不能中計,小六挑水挑得已經沒什麽力氣說話了,隻管哼哼哈哈。
小丫蛋根本不表態,她心裏打定了主意堅決不要一連的王八蛋。別人的飯都上了,隻有她那份遲遲沒來。
正要翹辮子喊小幹柴呢,小幹柴來了,小心翼翼端著個破碗,遞放在小丫蛋麵前,賊眉鼠眼往廚房門口瞧了一眼,然後低聲對小丫頭道:“這是湯大叔剛做好的,就這一碗,說是隻給你一個人喝,別人全沒份。”
一雙大眼納悶地眨巴眨巴,低頭瞧,破碗裏盛著半碗水,似乎帶著點微微的綠色,水麵上漂著一根孤零零的苦菜葉,這是用這麽一根苦菜葉煮出來的半碗湯,沒有任何作料!
桌上已經開吃的幾位停下了動作,看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小六嚼著嘴裏的東西問:“幹柴,你拿錯了吧?”
“我倒是想錯呢!”
滴答
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入淡如水的湯碗,清脆地響。然後第二顆淚水滑下了丫頭的小臉,在湯碗裏濺起波紋,那顆細薄的苦菜葉在湯麵上晃啊晃。
“丫頭?你怎麽了?”林雪驚訝,桌上的幾位全都驚訝。
她不說話,小馬尾毫無生機地耷拉到底,靜靜淌著滿臉的淚,小心翼翼捧起破碗,哭著,喝到一滴不剩。
終於抽泣出聲,釋放出悲傷的心碎,然後放下破碗離開了,留下滿桌子的無語訝靜。
林雪不是很清楚小丫頭為什麽會因為一碗苦菜湯而突然崩潰,根據所有人的表情,看來滿院子的人都不明白,沒有人能看懂。
這碗湯是湯大叔給她的,說明湯大叔是有意的。盡管有好奇,但是林雪知道這件事不該她管,不便去問。她覺得……能讓湯摻淚,那應該是一份記憶。
那碗淚湯,也許是一幅蒼涼的畫卷,也許是一麵痛苦的鏡子,也許是一個心碎的故事,無論是什麽,那一定是關於無盡的悲傷。
由此,林雪第一次在內心中重新審視這個小丫頭,一直以為她像風一般不羈,原來她也會在悲傷的角落徘徊。
由此,林雪又開始思考,小丫頭和陸航為什麽能賴在一起?過去沒有細想過這個問題,隻是像別人一樣覺得奇怪,一個明亮,一個暗淡;一個張揚,一個內斂;紅與黑,截然相反的兩個家夥應該距離更遠,又或者該針鋒相對。
此刻,猛然覺得,他們兩個有太多共性,他們都沒有故鄉和親人,他們都是孤獨的,他們都生活在軍旅,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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