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一刀斷水
白鵬身上傷口縱橫交錯,許多地方皮肉開裂,不縫線很難止血,更難癒合。
「十方羅剎」曾夕顏武功傲視天下,針線活卻比不上一個大戶人家的丫鬟。她拿銀針在火上烤了烤就動手,洞中又不夠明亮,時不時就越過表皮戳進白鵬肉中,急切間在鄉下又找不到細滑絲線,鄉民用的棉線極為毛糙,用烈酒浸一浸權作消毒和潤滑,穿透肌膚時仍然拖拖拉拉的劇痛無比。
白鵬嚎了兩聲就被曾夕顏捂住嘴:「別喊!玄衣衛還在搜山!」
「姐姐,讓玄衣衛殺了我還痛快點。是玄帝派你來給我上刑的嗎?」白鵬已是淚流滿面,最後抓住一截棉被咬在口中,疼得全身一陣陣抽搐,發出野獸般的悠長嗚咽。
足足一個時辰才縫合完畢,白鵬兩次昏迷又疼醒,結束時筋疲力盡,昏沉睡去。他中刀太多,沒有什麼姿勢可以避免壓到傷口,也就破罐子破摔仰面而躺,反正最疼的時刻已經過去了。曾夕顏從山村裡找來許多棉被,給他墊三層蓋一層,身下足夠柔軟,也大大緩解了壓迫傷口的疼痛。
所有事情做完,曾夕顏已經滿身是汗,給白鵬裹完繃帶拉被子蓋好,自己就倚在旁邊默默運功恢復精神。
白鵬最嚴重的還不是刀傷,而是腰腹被「美人蠍」王雲芝手指洞穿處,雖說毒質已經排除,可難免有些髒東西留在創口中,過不多久白鵬就開始發燒,迷迷糊糊,分不清幻覺與真實,一會喊「海芸」,一會又叫「娘」。
曾夕顏每隔一陣就用冰涼山泉浸濕毛巾給白鵬敷額頭,別的時候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安慰。
白鵬喊「海芸」,她就答:「我沒事,我很好,你安心養傷。」
白鵬喊「娘」,她就撫摸白鵬的腦袋:「小寶貝,小可憐,乖乖養傷,娘給你做飯。」
夜裡白鵬燒得更厲害,全身哆嗦,昏沉沉地喊冷,口齒不清地嚷著「生火,烤火……」
曾夕顏一邊給他掖被子一邊解釋:「洞里這麼小,生火會死人的。」
「生火!生火!」白鵬燒得神志不清,變回了小孩一樣,蹬腿哭鬧。
「唉,小傢伙真能折騰人……」曾夕顏長嘆一聲,稍作猶豫,便脫去自己衣褲,光著身子鑽進被窩,伏在白鵬身上,既保證兩人肌膚相貼,又用四肢撐住身子的重量,盡量不壓到白鵬傷口,然後輕聲問道,「這樣好點沒?」
白鵬全憑本能,抬手將溫香軟玉緊緊抱住,終於不再鬧騰,重新昏睡過去。
後半夜,白鵬口乾舌燥,在夢裡忙著四處找水,喝下去卻都不頂事,最終一驚而醒,發現自己全身是汗,懷中還抱著個同樣汗濕滑嫩的柔軟身軀。黑燈瞎火看不清面目,只有胸口頂著的兩團綿軟揭示了對方的性別。
白鵬第一反應是自己正跟謝飛煙親熱,因為所有老婆里只有謝飛煙習慣在上面。但是稍微一動就痛得哼了一聲,這才漸漸想起發生過的事情,以及懷中人的身份。
曾夕顏一直沒睡,聽到動靜忙問:「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嗯。」白鵬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不冷了,謝謝你。」
曾夕顏笑了笑:「別跟姐姐客氣。」便鑽出被窩穿衣裳。
白鵬其實很不捨得她離開懷抱,倒不是有什麼邪念,而是留戀被她擁著呵護的安寧溫暖。不過他也明白曾夕顏這樣的姿勢很辛苦,不好意思叫她繼續。
被褥旁邊地上的杯子里早就預備好了山泉水,曾夕顏自己先灌兩口才去扶白鵬喝水,她也汗流浹背,一樣口渴。只不過白鵬的汗是由於發燒,她的汗卻是大熱天裹棉被生生捂出來的。
白鵬身子剛抬起一點,就牽動傷口疼得「哎喲」一聲。
曾夕顏連忙小心翼翼放他躺平,試著讓他側頭去就杯子,結果也沒成功,反而潑了些水在他肩頭。白鵬口渴而喝不到水,急得呲牙咧嘴就要忍痛起身。
「別動別動!當心迸開傷口!姐姐用了一下午才給你縫上!」曾夕顏連聲制止。
白鵬喘息片刻,想了個主意:「夕顏姐姐,你去找一片大樹葉,卷一卷,可以當漏斗給我灌水。」
「深更半夜,上哪找大樹葉去?」曾夕顏撓著頭思索片刻,最後輕聲一笑,「姐姐有個法子,就怕你嫌臟。」
「嫌什麼臟?能喝到水就行!」
「好。」曾夕顏舉起杯子自己喝了一口,然後俯下身子,將嘴貼上他乾裂的雙唇,口中泉水一點點釋放,涓涓細流就如久旱甘霖,令白鵬一直清涼到心坎里。
一口水喝完,白鵬忍不住伸舌出去,擠開曾夕顏雙唇,卻遇到緊閉的牙關。
曾夕顏後仰避開,低聲斥道:「別動歪腦筋,姐姐年紀都可以做你娘了!」
「胡說!」白鵬笑道,「我瞧你相貌最多不超過二十五,難道你五歲就能生兒子了?」
曾夕顏「咯咯」一笑:「這小嘴可真甜。來,繼續喝水。」
直到大半杯水下肚,白鵬示意不再喝了,曾夕顏挨著他躺下休息,洞中恢復了寧靜。
許久之後,白鵬忽然又開口:「夕顏姐姐……」
「嗯?」
「你那個徒弟,美人蠍,王雲芝……」
「怎麼了?」
「她的演技太好了,是你教的嗎?」
曾夕顏沉默一陣,輕聲答道:「是,而且姐姐的演技更好,你怕不怕?」
「不怕。我不管你有沒有演什麼,只看你做了什麼。」白鵬從被窩探手出去拉住了曾夕顏的手,「夕顏姐姐,不管你和玄帝什麼關係,投靠我是真心還是假意,如果沒有你,這一關我挺不過去。」
曾夕顏似乎輕聲一笑,握住白鵬的手緊了緊,沒有再說話。
白鵬的內功神奇,修補肌體效果非同一般,躺著不動就能感覺到皮肉的生長,刀口的疼痛漸漸被**代替。第二天開始他已能抬起身子,惟有腰腹處被牽動時仍然劇痛,那處深達腹腔的創口時時提醒他受傷之重,以及「美人計」禍害之烈。
曾夕顏一早就去縣城買了葯,又帶回很多食物,到洞外僻靜處熬了滋補粥,晾到溫度合適后扶起白鵬倚在她懷中,用湯匙喂他喝粥。
白鵬一生中頭一回被人這樣溫柔呵護,心都要融化了,忍不住嘆道:
「夕顏姐姐,你對我太好了,謝謝你。」
曾夕顏微笑道:「我說過,別跟姐姐客氣。」
白鵬默默喝粥,片刻之後忽然又淚水長流,不斷滴入粥碗中。
「怎麼啦,小可憐?」曾夕顏將湯匙放回碗中,伸手在白鵬臉上輕輕撫摸。
「如果……如果海芸還活著,應該也會對我這麼好。」白鵬嗓音嘶啞,帶著些剋制不住的哽咽。
「海芸是個好姑娘。她為你而死,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活得開心。」曾夕顏貼到白鵬耳邊溫柔細語,「這世上每天都有無數人死去,活著的人得往前看,如果都只緬懷死者,就什麼都不用幹了。」
這樣的勸慰言語聽了一陣,雖然白鵬不以為然,但心情終究好了許多,又開始一口口地喝粥。等到整碗喝完,曾夕顏扶他躺下,拿一塊毛巾為他擦嘴,微笑道:
「堂堂魔帝,這麼大年紀還像個孩子,喝粥喝到下巴上。」
曾夕顏笑得極美,母性溫柔與女子嬌媚和諧共存,白鵬痴痴凝望她詩情畫意的秀麗面孔,忍不住問道:
「夕顏姐姐,你究竟是多大歲數?」
曾夕顏拿了碗起身,聽到這句話,愣了愣沒有回答,便直接出洞洗碗去了。半晌之後,她捧著乾淨碗回來,又取藥材出門接著熬藥,留下白鵬獨自一人胡思亂想。
等她終於抱著藥罐回來,將葯倒入碗中輕吹著,才算再次開口:
「為什麼打聽姐姐的年紀?」
「我冷。」
「怎麼?」曾夕顏放下藥碗,移到白鵬身邊坐下,撫著他額頭,「你又發燒了?」
「我冷。」白鵬又重複一遍。
曾夕顏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她重複夜裡的做法。頓時臉上一紅,伸手捏住白鵬的耳朵一擰:
「小東西,不要胡思亂想,先養好傷。」
「等我養好傷,說不定會變成禽獸,姐姐你怕不怕?」白鵬笑眯眯地恐嚇。
「夕顏是你的下屬,也很喜歡你,昨晚又那樣抱著睡過,要說夕顏沒有動那種念頭,肯定是假話。」曾夕顏嬌滴滴露出招牌式的嫵媚笑容,但隨即聲音變得兇悍起來,「不過,事先說清楚,姐姐一生清白,沒有過男人。你要招惹一個三十多歲老姑娘,先想好後果,粘上手可就甩不掉!」
這句話出乎白鵬意料:「姐姐你從來沒有過男人?你還是……還是個……」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麼亂?」曾夕顏白了他一眼。
白鵬呵呵地笑:「旁人說了我信,你這麼美,肯定無數男人圍著你轉,要守住清白還真難。」
曾夕顏撇嘴冷笑:「只要我不願意,哪個男人能用強?打得過我嗎?」
「我打得過你,嘿嘿……」
「少廢話,先養傷!來,喝葯!」
*** ***
雖然有曾夕顏的悉心呵護,以及不斷地安慰或者笑鬧,林海芸之死終究還是像塊巨石,沉沉地壓在白鵬心上。
又過兩天,他剛剛能夠走動,便來到林海芸葬身處,靠著墳塋一坐,伸手在土堆上輕輕撫摸,默然不語。
曾夕顏遠遠守著,也不過來打擾。
這樣一坐就是一整天,曾夕顏來喊他吃飯,才發現白鵬雙眼緊閉,對喊聲聽而不聞。不過他呼吸勻稱悠長,也不像出了意外的樣子。
這種狀態曾夕顏看得熟了,一點都不驚訝。
她站直了身子,嘆了口氣:「你這小東西,也學玄帝感悟天地。玄帝、魔帝,你們倆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曾夕顏說完,剛走幾步,又驚呼一聲:「一個模子?」
她退回來盯著白鵬仔細打量半天:「你跟玄帝沒發胖的時候有幾分神似,不會是他私生兒子吧?」
白鵬全部聽而不聞,雕像般沉默。
曾夕顏苦笑著微微搖頭:「關心則亂,是我想多了。」說完快步回到半里地外的山洞,抱了一床被子過來,在白鵬不遠處睡下,幫他防備野獸侵襲,也防玄衣衛去而復返。
到了第七天,白鵬忽然間睜開了眼睛,在林海芸墳頭拍了拍:
「海芸,以前我說,玄帝是我敵人,伍五叄是我仇人。從此後,玄帝也是我仇人了,我要為你報仇!」
說完,他一躍而起,死死盯著眼前的水潭。
曾夕顏困惑地起身,看了看水潭,又望望白鵬:「潭裡有什麼?你餓不餓?」
白鵬深吸一口氣,右掌舉起,忽然間塵灰草葉飛舞,一道旋風圍繞他的身體隱約成形。
「天地之力?」曾夕顏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後退幾步。
那隻手掌在空中停留片刻,驟然向前一劈,「轟」地一聲水浪滔天,整個水潭彷彿被無形的百丈巨刃斬開,從中間一分為二。
轉眼兩旁的潭水迴流到缺口,但卻填不滿那道刀痕,因為大量潭水被力劈之勢斬入水底,奔向兩側衝出水面,再涌回中央,就此形成兩團縱向翻滾的巨大湍流,以至潭中央水面始終保留一道凹痕。
白鵬並未動用「水之掌控」去控制潭水流動,這完全出於無形劍氣一斬之力。
「這就是『斷水』,我懂了。」白鵬恍然大悟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