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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誰是英雄

  ()街上四十多人的黑風隊、數百新軍,還有更多的豹堂人馬,聽雷拳老人凌霄喊「跟老子衝進去救幫主」,卻一動不動,眼光都向彭大年望去。因為白鵬已授權彭大年統一指揮外面的隊伍,而豹堂香主司徒烈去了北邊堵倚翠樓大院的後門。 

  「怎麼回事?你們想造反嗎?」凌霄怒吼。 

  彭大年淡然答道:「凌長老,你無權調動兵馬。卑職也只能聽幫主命令。」 

  「幫主都快要送命了,你見死不救?」雷拳老人本來就暴躁,年輕時外號叫「雷拳瘋子」的,這時急得跳腳,幾乎要揮拳毆打彭大年。 

  彭大年先不緊不慢安排人送青茗去麗人堂,隨後整一整甲胄,正一正頭盔:「兵馬如何調動,得聽幫主的,我跟你進去見幫主。」 

  就在這時,倚翠樓里連番悶響,隨後白鵬倒退著飛了出來,仰面摔倒在地上,口中噴出的鮮血在空中劃出一道赤虹。 

  血手幫所有的人全部震驚,頓時「轟」地一聲炸窩,有驚呼的,議論的,爭吵的,一片喧鬧。 

  彭大年也目瞪口呆,白鵬孤身闖進倚翠樓,他一點都不擔心,凌霄喊他救人,他也不緊不慢,因為他根本沒想到白幫主會被人打敗。 

  血手幫的人早就習慣看幫主一次次地從勝利走向勝利,其中有些勝利的九死一生之處他們不了解,只知道這位幫主的武功高的出奇,無論多厲害的敵人,只要幫主出馬,沒有搞不定的。所以儘管幫主有時候冷酷些,對欺壓百姓的部下制裁的兇狠些,近期還為了慈善工程拖欠他們薪餉,可眾人對幫主還是敬而畏之,私下說起來,都認為幫主武功就算不是天下第一,也能排個榜眼探花之類。 

  今ri聽說幫主為了一個女人,暴怒之下兵圍倚翠樓。大夥心中不以為然,遵命集合過來之後情緒也都很放鬆,其中新軍是彭大年專門招來的鄉民,紀律嚴明,人也樸實,但其餘總舵和豹堂的幫眾多為地痞出身,討論起這個話題來就難免往猥瑣處走,已經嘻嘻哈哈說了半天。 

  現在,幫主居然敗了!又見一個中年人從大門裡緩步而出,冷笑著走向白鵬,那簡樸衣著怎麼看都是青樓中的普通僕役。戰無不勝的血手幫白幫主,爭風吃醋來到倚翠樓,被一個僕役下人打得滿臉開花扔了出來! 

  這一下,白鵬在幫眾心目中,算是從天上的神座跌落下來,不但掉入凡間,還一頭栽進了糞坑。 

  白鵬全身劇痛,經脈斷得七七八八,真氣已經無法運轉,連骨架都處於崩塌邊緣。看伍五叄走近,他努力想下令,讓酒樓上埋伏的霹靂隊放鳥銃,可嗓音嘶啞著,怎麼都喊不出聲。 

  凌霄和彭大年要衝過來扶白鵬,伍五叄對他們伸手一指:「別動!否則我立刻殺他!」兩人果然就不敢再動。由於伍五叄已經接近了白鵬,彭大年也不敢叫霹靂隊開火了,否則鉛子一打一大片,不可能不誤傷幫主。 

  伍五叄又走幾步,在白鵬身邊停下,低頭看著他笑道:「我不殺你,只想當著你手下的面羞辱你,你以為自己是個人物,我偏要讓所有人知道,你是個垃圾!」 

  說著話,伍五叄的腳踩在了白鵬臉上用力碾,鞋底的泥土都進了他口中。 

  雷拳老人凌霄投鼠忌器,不敢過來營救,只能破口大罵。「ri你個先人,龜兒子伍五叄!你給老子住手!」 

  伍五叄也不看凌霄,只伸手向他一指:「你再罵一句,我就往你們幫主臉上撒泡尿!」 

  凌霄憋得臉通紅,卻果然不敢再吭聲。 

  白鵬吃力地抬起手臂,一拳打在伍五叄的腿上,可他重傷無力,這一拳連撓癢的程度夠不上。 

  伍五叄加力碾了幾下,令白鵬口唇都腫了起來,才撤回腳,伸手指著白鵬鼻子笑:「小白臉變成豬頭三,外加武功盡廢,還有哪個瞎眼女子能瞧上你?以後老子隔三岔五都來讓你腫一腫,直到官府捉你殺頭為止!哈哈!」 

  白鵬向伍五叄狠狠啐了一口,從嘴裡噴出來的,有唾液,有血,也有伍五叄鞋底之泥。 

  伍五叄笑得更開心了:「你生氣啦?生氣就好,你生氣,老子才玩得開心。」又彎下腰細看白鵬表情,得意洋洋笑道,「順便告訴你,你那個東瀛老婆不錯,雖然不如江月美麗,但是俊俏可愛,還粉嫩嫩緊繃繃,讓老子舒服一整夜,謝謝你送貨上門!」 

  白鵬氣得快要爆炸,奮力掙扎著,連滾帶爬湊過去,抱住伍五叄的腿,張口就咬。伍五叄抬腿一揮,白鵬又飛出數丈,撞到街對面的拴馬樁上。 

  一見兩人分開,彭大年厲聲高喊:「霹靂隊,開火!」 

  酒樓窗口立即伸出十幾支鳥銃槍口,噴出巨大火光,濃煙遮蔽了半條街道。可伍五叄身形一晃就不見了,半空中留下一串飄渺的大笑聲。他原先所站的地面附近丈許方圓被鳥銃打得石子塵土亂飛。 

  幾乎就在同時,倚翠樓臨街主樓的二層,窗口中飛出密集的箭矢,向霹靂隊所在的酒樓激she而至。好在霹靂隊都從黑風隊選材,本身也是高手,大多躲閃過去,只有少數人被濃煙遮擋了視線,不幸中箭,發出凄厲的慘叫。 

  街上新軍中的盾牌手連忙舉盾護住自己和同伴,還有四人組了盾牌牆跟著彭大年和凌霄前進,衝到倚翠樓正前方的危險區域,將白鵬抬起來撤到隊伍後面。 

  「攻進倚翠樓!」白鵬拼盡全力高喊,「殺!雞犬不留!」 

  他到此刻終於不再顧慮那些青樓姑娘的安危,決心派大軍殺進去玉石俱焚了。 

  彭大年聞言高聲下令:「豹堂所部,幫主有令,殺進倚翠樓,雞犬不留!」 

  數百名豹堂幫眾得令,揮刀舞槍,亂鬨哄地從倚翠樓大門擠進去。 

  「爬牆啊笨蛋!這樣怎能發揮人數優勢?」白鵬忍不住低吼。 

  「沒帶梯子……」彭大年連忙解釋。幾百名豹堂幫眾多少都練過武藝,卻沒幾個會輕功的,倚翠樓院牆甚高,就算個別人有能力跳進去,哪敢孤身行動?連武功jing湛的幫主都被人打成豬頭了。 

  「真亂!司徒靜不在,你們就不會打仗了嗎?司徒烈在哪?」白鵬有些看不下去,感覺自己這一趟出兵,比半年前賀人傑率豹堂攻打隆昌鏢局的場面還不堪。 

  「去北邊,叫司徒烈過來!」彭大年向身邊一名部屬喊道。 

  沒等那人出發,衝進倚翠樓的豹堂人馬就鬼喊鬼叫地退了出來。 

  豹堂已經比凌霄起初所帶的總舵雷虎所部jing銳了一些,但與縱橫天下的「玄字軍」交手,簡直比白鵬和伍五叄的差距還大,被人堵著門瞬間殺了十幾個,又攆著屁股一追,立刻全軍崩潰。逃出倚翠樓之後,也不顧彭大年和幾位頭領喝令阻止,都慌不擇路地向遠方狂奔,家住府城的趕緊回家,家在鄉下的直撲城門。 

  他們這一潰退,還邊跑邊喊敵人強大,牽累得彭大年新軍都有些動搖,陣型散亂下來,部分人情不自禁向後退。彭大年厲聲下令鎮定,做出揮刀殺人狀,才讓新軍恢復了秩序。 

  隨後彭大年低聲對白鵬勸道:「幫主,退兵!敵方人數多武功強,咱們不是對手!」 

  「放屁!敵人最多二百,咱們有上千!」 

  「幫主!豹堂的幾百人已經跑了,咱們沒有人數優勢了!敵人武功強,咱們黑風隊只來了幾十人,新軍只練過戰陣搏擊,擅長空地上列隊而斗,擠到那房子里跟人家武林高手混戰,是送死啊!」 

  「裡面地方大,黑風隊開道,衝進去殺!」白鵬滿腹仇恨,堅持命令。 

  「對不起,幫主!」黑風隊外勤統領黃一鳴擠過來發言,」讓弟兄們送死的事情,請恕屬下不能從命。你要幫規從事殺了我,也由得你。弟兄們!退!」黃一鳴也不管白鵬的反應,揮手下令退兵。 

  聽到周圍黑風隊紛亂撤退的腳步聲,白鵬明白,司徒靜一走,自己對幫中最jing銳部隊全部失去掌控。心灰意冷中閉上眼,嘆道:「隨便你們。」 

  ****** 

  回到麗人堂,白鵬問明青茗的所在,直接讓人抬他到水月軒里青茗的養傷處。 

  青茗仰在床上,眼神無力地打量白鵬,嘴唇蠕動,輕聲道:「終於把你盼來了。」 

  白鵬此刻的身體,走不動,也坐不住,便叫人將青茗向床里側挪了挪,把自己放在外側。聞訊而來的清霜見相公如此傷重,還沒忘了要跟新來的美人睡一張床,既心疼又氣惱,埋怨道:「相公,你受了傷,就該好好養著,怎麼還要……」周圍的隨從和丫鬟也都面面相覷。 

  「別誤會,我有重要的事,必須現在跟青茗姑娘商討,既然都坐不起,只能躺著談。」白鵬耐心解釋。 

  小白聽說幫主重傷歸來,出於關心也趕到水月軒,剛看到青茗就「啊」地一聲捂住嘴。 

  白鵬瞥她一眼:「何事驚慌?」 

  小白猶豫片刻,看青茗沒什麼反應,強笑道:「我看這位姐姐生得太美,所以吃驚。」 

  白鵬一笑:「我與青茗姑娘有要事商量,你們先迴避。」 

  於是清霜招呼著大夥退出去,小桃之流認定白鵬居心不良,邊走邊撇著嘴回頭看。 

  青茗一直盯著小白的背影,直到所有人走得一個不剩,才用微弱聲音問道:「你喜歡小白嗎?」 

  「喜歡,很喜歡。」白鵬隨口答道,繼而一驚,「你怎麼知道她叫小白?」看小白剛才驚訝的樣子,顯然自己回麗人堂之前她們沒有見過面說過話。 

  「一對孿生姐妹花,頭上有白珍珠發簪,自然是小白,插青玉簪的是小青。小白這姑娘的確很招人疼。」青茗微笑:「你身邊的事,很少有我不知道的。玄武會清風堂歸我掌管,專事諜報和暗殺。我被伍五叄拘禁,部下也被他調去用了,現在他耳目靈得很。你要記住,凡是不想讓人知道的事,一定不能對旁人說,包括對最親近的人,例如你老婆,例如小白,再喜歡,再信任,也不能說。」 

  青茗這一番話極為費力,說完就開始漫長地喘息。 

  白鵬點頭:「我知道,你歇著,等我緩過一些元氣,就給你調理!」 

  「此事重要,你不能忘記!」 

  「好了!我知道了!」白鵬不再說話,閉目行功。以離夢神功特有的創造之力,斷些經脈不是問題,將來一旦練成「涅盤神軀」,哪怕斷條腿都能生出新的來。伍五叄以為他已廢了白鵬武功,其實大錯特錯。只不過,白鵬傷勢的確不輕,一時很難恢復多少內力。 

  練了一陣,聽旁邊青茗的喘息聲越來越艱難,白鵬連忙撐著坐起,將青茗上身扶到自己懷中,被單滑落,又露出她光溜溜散著新茶清香的身軀來。這時白鵬心情比在倚翠樓平靜,難免就會生出邪念,只得拉起被單,將她妥帖裹好,這才一手貼腹,一手按頸,用真氣為她調理經脈。 

  青茗靠在白鵬肩頭,仰臉看著他:「白鵬……」 

  「嗯?」 

  「你是真正的英雄!」 

  「我?」白鵬搖頭苦笑,「被人打得像條死狗,很英雄?」 

  青茗得了白鵬調理,略恢復些元氣,深深吸一口氣,微笑道:「英雄,在人品,不在武功。你我非親非故,你還是願意為了救我豁出xing命,你不是英雄,誰是?一個不會水的人,跳下河將落水小孩舉回岸上,自己被沖走淹死了,你難道說,他不是英雄,是個傻子?」 

  白鵬默然片刻:「他就是個傻子。」 

  「人不傻一點,沒有捨己為人的心,就做不成英雄。像伍五叄,他武功弱些,就是個惡棍,強了,無非是個梟雄,他註定做不成英雄。」青茗仰望白鵬,眼光朦朧,分明透出幾分情意。 

  白鵬頓時有些意亂情迷,恢復的些許內力原本就微弱,這時更無法繼續,忍不住雙手環抱了青茗:「我哪有那麼偉大。如果你長得難看,或者是個男人,我才不會玩命。何況我……曾經喜歡你。」 

  「曾經喜歡我?現在呢?現在不喜歡了嗎?」青茗眼巴巴地望著他。 

  白鵬心亂如麻,將青茗摟得更緊,嘆息一聲:「現在也喜歡。」 

  青茗微笑著緩緩說道:「英雄多情,那很自然。可是你在殺豬崗、隆昌鏢局、倚翠樓下,很多次仗義出手,可都不是為了女人。那時候你武功不如現在,更談不上有什麼勢力,卻也不畏懼任何強敵。白鵬啊,從那時候起,我就欣賞你,認定你會有不凡的前程。」 

  白鵬聲音低沉下去:「可我終究是廢物一個。」 

  「別這麼說。伍五叄那樣的人物,天下有幾個?打不過他,有什麼丟人?」青茗努力將臉貼近白鵬耳邊,輕聲道,「給你講一件玄帝絕不想旁人知道的事。他年少的時候,無父無母,被人欺負。他反抗,又被人打一頓,塞進茅坑,在他頭上拉屎。」 

  「後來呢?」 

  「後來他決心再也不受人欺負,要做天下最強大的人,於是尋訪名師,拼了命地苦練武功,又經過二十幾年奮鬥,最終成了江湖上人人敬畏的『玄帝』。」 

  「那些欺負他的人呢?被他塞進茅坑沒有?」 

  「沒有。」青茗笑了,「他賞了那些人黃金百兩。因為沒有他們那泡屎,玄帝就不會成為玄帝。」 

  「好像韓信*之辱的故事。」白鵬凝視遠方,若有所思。 

  「韓信太遙遠,我給你講的事情,離你很近。你為什麼就不能把伍五叄當作那泡屎,讓自己成為玄帝?玄帝十七歲的時候,哪有你厲害?」 

  白鵬沉思良久,微微點頭,心灰意冷的胸中,又有一團火焰重新燃燒起來。 

  過了一會,白鵬低頭看著青茗:「你說……」話剛出口就感覺不對,青茗臉se慘白,嘴唇也沒了血se,呼吸已經弱不可聞。 

  「青茗!你挺住!」他連忙恢復最初的姿勢,繼續為她灌入真氣。 

  可惜,重傷的白鵬能拿出的存貨實在很少,轉眼就難以為繼。 

  青茗呻吟著深深吸口氣,勉強一笑:「辛苦你了,放我躺下。」 

  白鵬放青茗平躺,拉棉被蓋上,淚眼朦朧看著她。此刻的青茗,雖然虛弱憔悴,沒有了以往的艷麗華貴,卻另有一種令人心痛的凄美。 

  青茗努力保持著笑容:「白鵬,你的內功奇特,對我傷勢有用。可惜,你也傷重,我沒法等你了,沒時間了。我答應,來生,我會跟你……」 

  「別胡說!你再堅持一會,我恢復恢復!」 

  「白鵬!」青茗眼神有些渙散,還努力望向白鵬,「沒時間了,抓緊,趁我還活著,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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