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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是人是鬼

  ()張氏進屋,洗去了臉上污泥,坐到鏡前略施粉黛,輕掃峨眉,再點了一點朱唇,最後將此前胡亂盤著的頭髮放下,任其瀑布般披散在身後。 

  熊世貴早已等不及了,對手下人說道:「這麼久,不會尋短見了?我進去看看。」搓著手笑嘻嘻地衝進屋去。 

  幾名武師相互對視一眼,何大頭和俞大拿也緊隨其後,臉上神情要多猥瑣有多猥瑣。龐大刀和李一劍自重身份,仍站在院中,但那擠眼撇嘴的表情也絕非君子。只有老郭依舊眉頭深鎖,手握劍柄,一幅打不定主意的樣子。 

  熊英原本打橫躺在管家懷中裝死,見此情景卻一挺身跳下地來,滿臉疑惑:「他們在做什麼?不是來幫我報仇出氣的嗎?」 

  龐大刀笑道:「你要出氣,我們也要出火,一舉兩得嘛。」 

  熊世貴一進屋,就看到張氏背對大門而坐,桌上銅鏡中映著白嫩嫩一張漂亮臉蛋。頓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想是銅鏡看不真切,轉過去瞧張氏本人,還真是美人一個。就算嘴巴略大,顴骨稍高,但五官搭配得體,說不出地好看,而且身為村婦還能這樣白嫩,更是匪夷所思。 

  熊世貴大喜,從背後一把抱住張氏,笑道:「你怎的不早些洗臉?原來娘子這般美麗,我四個老婆加一起也比不上你一個。早知道就不打你兒子了,你做我五姨太,你兒子便是我兒子,我怎會虧待他?」說到這裡,心中當真開始盤算如何尋名師培養小鵬,七歲便這般厲害,將來可是闖江湖的好幫手。 

  張氏面無表情,一邊仔細地用手指抹去嘴唇上畫出範圍的些許胭脂,一邊輕聲道:「別急,馬上就好。」 

  熊世貴聽了更是心癢難搔,轉頭喝令跟進屋的兩個手下:「你們出去!把門關好!」 

  何大頭俞大拿兩人見熊老爺提及「五姨太」便感覺不妙,再聽到命令他們出去,更明白了這美女已經沒他們的份,只得退出門去,臉上順從,心中暗罵。 

  門外李、龐二人看何、俞出門,忙問發生何事。何大頭怒道:「老爺要吃獨食了!」於是幾人一起低聲咒罵。何大頭悄悄詛咒:「老爺se迷心竅把我們攆出來,當心小娘皮給他一剪刀。」 

  惟有老郭,神se一如既往地深沉,耳朵微動,凝神傾聽屋裡的動靜。 

  熊世貴從背後抱著張氏,俯身把臉埋在她脖頸間深深吸氣:「啊,好香啊……」 

  「很久沒這樣打扮過了,我真的美麗嗎?」張氏仍然認真地用手指輕抹眉毛,剛才急切間描得有些不勻。 

  「嗯,嗯,美!」熊老爺連眼都沒睜,撅起嘴來親吻張氏的頸側,又將兩手放在張氏胸前揉搓。 

  「軟嗎?」張氏又問一句。 

  「嗯,嗯,軟…」 

  「軟就多摸兩下,今後你也摸不著了。」 

  「嗯?」熊老爺睜開眼,探頭看張氏神se,「你這句話什麼意思?不想做我五姨太嗎?」 

  張氏笑了,將熊老爺的手抓住,甩到一邊,起身面向熊老爺:「我的意思就是,你沒有今後了。」隨手一巴掌,將熊老爺抽得騰空而起,連轉三周,摔到屋角箱子上,又滾落在地。 

  隨後張氏放開嗓門,朗聲說道:「門口那位英雄,為何著急要走?妾身還沒好好款待各位呢!」 

  院中諸人聽了屋裡動靜異常,又傳來這樣一句話,都是一愣,向院門口望去,只見老郭正伸手去推門。 

  聽到張氏的聲音,老郭身體一緊,推門的手不再動彈。 

  張氏緩緩出屋,笑道:「既然來了,為何沒個下文就要走?」 

  老郭低著頭一言不發,身體卻微微顫抖起來。院里幾人看一看雙手攏袖、笑意盈盈的張氏,再看看體如篩糠、話不敢應的老郭,他們臉上全是驚愕。 

  張氏溫婉的聲音再度響起:「難道你認得我?」 

  老郭仍然低著頭:「不…不認得…我突然想起有急事,先告辭了。」話雖這樣說,卻沒敢移動腳步。 

  張氏向前逼近幾步,眾人往兩邊分開,將門口的老郭暴露在張氏面前。 

  張氏冷笑:「你說謊!否則為何不敢抬頭看我?」 

  小鵬原本遵照母命閉著眼睛,此刻忍不住睜眼打量老郭,心想「我娘真厲害,又識破別人說謊了。」 

  老郭沉默了一陣,嘆了口氣,抬起了頭,面向張氏說道:「反正也是一死,我就說實話了。」 

  張氏點頭嘉許:「這樣才乖。」 

  老郭看了熊老爺一眼:「這位熊先生是我的老闆,為人還算仗義,不是善人,卻也不是惡人,他兒子被你兒子打成重傷,上門討說法原也正當,只是不該對你起了邪念。」 

  張氏聞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無妨,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稍一梳妝,他們就流口水,倒讓我瞧著心裡竊喜。」 

  老郭盯著張氏,似乎在分辨她的話中真意,隨即聲音低沉繼續說道:「發乎情,止乎禮,這才是君子。熊先生意yu對你用強,非君子所為。郭某人看不慣,剛才也曾出言阻止。可惜事情還是鬧到這個地步。想必前輩你在此隱居,本也不想將事鬧大…..」 

  張氏眉毛一揚:「你何時認出我的?」 

  「自然是你梳妝之後,而且現在才是你真正的聲音?方才聽你怯生生地求饒,我還不敢確定。而你現在這聲音,我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老郭閉上眼睛,表情痛苦,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熊世貴從屋中扶牆走出,半邊臉紅腫,半邊臉煞白,額頭冒汗,大聲喝問:「老郭你認識她?她究竟是誰?」 

  張氏笑問老郭:「莫非我們是老相識?」 

  老郭仍然閉眼皺眉一臉痛苦:「六年零三個月又二十五天了,我至今忘不掉,經常從夢中驚醒,耳邊總迴響著你說的那四個字:yin!賊!必!殺!」 

  張氏愣住了:「怎麼會呢?」說著面帶驚慌連連後退,「你究竟是人是鬼?」 

  老郭苦笑:「這話從你口中出來倒有些好笑,問我是人是鬼,你呢?你是人還是鬼?我的鬼仙子前輩?」 

  老郭這話一出口,早就jing神緊張的熊世貴等人一下子就炸了窩。 

  熊老爺「啊」一聲癱倒在地。 

  龐大刀「蒼啷啷」一聲大刀出鞘,兩腿前後一分,側身揚刀,作勢就要開打。 

  何大頭「哎呦媽呀」助跑兩步飛攀院牆,卻因院牆太高又跌落下來,再躍,再跌。 

  眾人的慌張讓李管家也害怕起來,連退幾步,身靠牆角不敢再動。熊少爺則衝到父親身邊,扶住了熊老爺,驚喊:「爹,怎麼回事!」 

  還是俞大拿和李一劍具備高人風範,兩人不聲不響,身形拔地而起,一向東一向西,如兩隻鷹隼般凌空飛出了院牆,晚霞下兩人矯健的黑se剪影很是瀟洒帥氣。 

  可惜俞李兩人的瀟洒只維持了一瞬間,下一刻就見兩條灰se長索從院中飛掠而出,猶如惡魔觸手般捲住二人,將他們生生扯了回來。 

  「撲通,撲通」,俞李二人摔在了張氏面前,兩條長索縮回張氏袖中不見了蹤影。 

  老郭看著躺在地上臉se青綠、渾身抽搐的俞李二人,搖了搖頭:「yin風索……還是這樣yin毒啊。」 

  鬼仙子呵呵笑著:「多謝誇獎。其實我不喜歡『鬼仙子』這個外號,太難聽了。起初江湖上不是都叫我『幽冥仙子』嗎?怎地傳著傳著就變成『鬼仙子』了?」 

  老郭苦笑:「江湖上的粗人,有幾個人識得『幽冥』二字的,還是『鬼仙子』又好記,又貼切。形貌如仙子,手段似厲鬼,這說的不就是閣下嗎?」 

  鬼仙子點點頭:「這也由得你們了。不過,江湖上聽我說過『yin賊必死』那四個字的人都已經變成真鬼了,怎地你還活著?」 

  老郭瞪著鬼仙子:「江湖上都知道,得罪閻王,死一人;得罪鬼仙,死滿門。如你這般株連九族滿門抄斬的殺法,一次兩次,十次百次,早晚總會有個漏網之魚的,我便是那條倒霉的魚了。」 

  鬼仙子笑問:「既然漏網活命,怎能算是倒霉?」 

  老郭咬牙道:「當年你屠我黃山派滿門,一進門來便大開殺戒,我怕了,我真的是嚇軟了。你第一招直戳咽喉殺了我師父,第二招yin風索捲來勒死我六師兄和九師弟,第三招袍袖一揮震死了我身邊另外三個師兄弟,但倒下的卻是四個人,因為我也躺下裝死了,那一口氣憋了好長時間,憋得我眼冒金星。幸好你沒有多逗留,揪住我大師兄說了『yin賊必死』,捏死了他,也就走了,去內宅殺我師娘師妹她們了……」 

  「哦……」鬼仙子作恍然大悟狀,「大意了,是我大意了,當時我心裡感到有哪裡不對,但沒有細細思量……」 

  老郭不理睬鬼仙子,繼續自己的話:「這些年來,我每次想起這些,都滿心愧疚,只恨自己膽小懦弱,不能與師門共存亡,這六年我過得無比煎熬,一閉眼就能看到那些兄弟姐妹師長……所以,我活下來,哪是什麼幸運!」 

  鬼仙子點點頭:「原來如此。但你剛才為何要逃走?仇人近在眼前,為何不拔劍來報仇?」 

  老郭冷笑:「我遠非你鬼仙子對手,你又何必拿這種話嘲諷於我?明知報不了仇還要上前送死,那不是英雄,是白痴。反正早有狠人懸賞百萬要你的行蹤。我剛才只想悄悄溜走去報信,我也不要賞銀,只盼他們代我報這血海深仇。你鬼仙子再狠,也狠不過他們。」 

  鬼仙子又點點頭:「嗯,我知道誰在懸賞,我也確實鬥不過他們。好,你去報信。」 

  老郭卻腳步不動,從背上緩緩抽出闊劍:「鬼仙子,你變了。以前你殺人時不多廢話的,來我黃山派總共只說了四個字,以至於我至今都不明白大師兄為何成了『yin賊』。可你今天卻沒完沒了地用言語戲耍我,要殺要剮請給我個痛快的!」 

  鬼仙子「嘻嘻」一笑。 

  老郭持劍緩緩走向鬼仙子:「你根本不可能放我走的。與其跪著被殺,不如與你一戰而死。這六年我一直在苦修,就讓你看看我這龍嘯劍法!」說完闊劍斜指,蓄勢以待。 

  鬼仙子卻不動手,轉向熊世貴笑道:「為了照顧兒子,我已經很多年沒殺人了。好不容易熊老爺給了這個機會,我難免想把時間拖長些,多享受一會兒。不過此間事情一了,我去熊老爺府上,便不會再這樣啰嗦了。哈哈」 

  熊老爺立刻想到「得罪鬼仙,死滿門」一說,驚呼:「啊!啊!不!」 

  這時老郭動手了,闊劍當頭劈下,看起來劍招並不甚快,劍身破風之聲卻離奇地巨大,「瓮」地一下,如同一面門板凌空砸來。 

  鬼仙子仍然笑眯眯地看著熊老爺,身形卻驟然消失,倏忽出現在老郭左側,輕喝一聲「有兩下子!」。 

  老郭怒吼轉身,闊劍橫掃,風聲呼嘯,如同巨龍當空舞動,激得地面塵土飛揚。就宛如巨槳插入河中攪動,漩渦大作,沉渣泛起。 

  而鬼仙子就好似渦流間的游魚,趨避如電,不讓劍鋒沾到半分。此時天se已暗,只見她長發飄飄,在老郭身邊時隱時現,果然鬼氣森森,沒辜負了「鬼仙子」的美名。 

  小鵬看得呆了,俠客故事聽了很多,卻從未親眼目睹這樣令人目炫的戰鬥。娘的武功這樣高,那老郭的劍法也著實厲害。不過娘的身法似乎與自己大異其趣,自己的「勞燕身法」能幻化出多個身影,左右虛晃,前後進退,令敵人眼花繚亂,而娘的身法卻是硬生生地從一個地方消失,同時從另一個地方現身,當真如鬼如魅。 

  這時鬼仙子喊道:「鵬兒,睜開眼,這人的劍法值得你一看。舉輕若重,似慢實快,已經到了很高的境界。」 

  小鵬「嗯」了一聲,眼睛早已睜開,也無需娘的提醒。 

  老郭聽到自己成了鬼仙子教導兒子的活教材,心中氣惱,連連呼喝加力,劍法越發威猛,卻仍然奈何不得對手,轉眼已經砍出三十多劍,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鬼仙子在耍我,根本未出全力,是要他兒子看我劍法。繼續打下去正合她意。」心念電轉,作勢橫劈,掄空后卻不收勢變招,而是直接脫手,將闊劍向小鵬擲去。這一擊幾乎是老郭畢生功力所凝,勢逾千鈞,疾若勁矢。 

  鬼仙子喝道:「到此為止!」一手揮出yin風索捲住飛行中的闊劍甩到一邊,另一手扼住老郭的喉嚨,將他提到空中,「本想讓你死得有面子,你卻想殺我兒子,不識抬舉!」 

  老郭喉嚨里傳出「喀喀」的聲音,雙手抓住鬼仙子的手指拚命拉扯,兩腿踢動掙扎,無奈陣陣yin氣從鬼仙子手中透入他經脈,頓時全身脫力。 

  鬼仙子手臂紋絲不動,扭頭對兒子說:「鵬兒,娘不會劍法,沒法指導你,但你爹的斷水劍法也是走威猛路數,這人的劍法有助於你領悟。他剛才的劍路你都記住了沒?」 

  小鵬答道:「嗯,記住了。」眼光卻愣愣地盯著面容扭曲的老郭。 

  很快老郭停止了掙扎,舌頭吐出,眼珠凸起,襠下濕了一片,氣味很是難聞。鬼仙子卻仍然舉著他,就像舉著一件待晾的衣服,同時眼光向熊世貴等人四下掃去。 

  眾人都傻在那裡,武功比他們高出一截的老郭都如此下場,武功僅次於老郭的俞、李二人又癱在地上抽搐,剩下的人誰還能有反抗的念頭?龐大刀仍然提著鬼頭大刀,卻是既不敢戰,也不敢逃,明知求饒無用,只能臉se灰白地站在原地。 

  此時李一劍張口瞪眼,臉se如同發霉的饅頭,已沒了氣息。俞大拿仍在抽搐,氣息微弱,發出含糊不清地嘶鳴:「殺…了…我…讓…我…死….」 

  鬼仙子冷笑:「你敢動我兒子,怎能讓你痛快死?」在他身上狠踢一腳。 

  西牆邊,何大頭已經害怕到了極點,在場眾人就數他對小鵬動手最多,末ri臨頭的感覺讓他jing神崩潰,雙膝跪地哭喊:「饒命啊前輩!饒了小人的狗命!小人發誓,以後若將今ri之事泄露半個字,天打雷劈,斷子絕孫啊!嗚嗚嗚…」驚恐之下,嗓音變調,倒與女人差不多尖細。一顆碩大的光頭把硬土地面撞得「咚咚」響。 

  鬼仙子不理他,抬頭看著手中的老郭,笑道:「嗯,已經涼了,這回不是裝死了。」說完手一甩,死屍摔到何大頭眼前。何大頭一驚,「媽呀」一聲向後坐倒,接著就眼睛翻白癱軟下去,也不知是嚇死了還是嚇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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