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誤以為
十禾再度醒來是在芳華殿,熟悉的床上。
鍾鼓端坐在她床頭,眼下略略發青,卻無損他半分容顏,他單手撐額閉目休息,睡得有些沉。
十禾動了動肩頭略微有些酸脹,卻已大好了,她直愣愣坐起身,呆滯半晌後下了床,輕手輕腳地推開門。
清風拂麵,月上柳梢,已是深夜了。
她懷抱蜜餞,朝嘴裏塞著,心下茫然發痛,便漫無目的在寂靜的界轉來轉去。
不自覺走到鱗的淩霄殿,本已夜深,卻仍燭火搖曳映出個人影。
正要舉步離開,卻聽得帝的金碗在裏頭砸響。
他喊:“阿顏。”
誠然顏逝已經死了。
十禾回過頭,卻見他仿佛在撫摸著什麽,他:“我定然會叫那凶獸與你抵命!”
凶獸?他是指的鄢墨?十禾頓時停住了腳步,僵硬在原地。
這話著實沒什麽道理,顏逝是為他擋劍,若他中用些,亦或是來早些,顏逝也不至於,落得個魂隕地的結果。
人這東西總喜歡甩鍋到旁人身上,唾棄,做一幅正義無謂地的模樣,才能叫他滿是瘡孔的內心好受些,以便堅定直立於世。
十禾指尖顫抖著翻了個白眼,聲呸了幾下,在心底暗暗表達對帝的唾棄。
她轉過身,躡手躡腳的貼到牆邊,在窗上心翼翼地戳了個洞,對準洞眼張望偷窺了起來。
帝手握成拳,支著側臉,案牘上是酒壺金杯,奢靡,浪費,呸!
十禾略略向邊上撇去,還有個栽種白色鳶尾花的花盆,那是司命生前最愛的花,因為覺著同他一樣,特立獨行,如火山噴薄般鮮活。
“阿顏,我好想你。”帝又斟了杯酒,在唇邊啜了兩口,手指輕觸白色鳶尾的花瓣,鳶尾花在燭光下輕輕搖曳,帝神思幾分恍惚,垂眼將杯中酒飲盡。
遲來的深情最為卑賤如泥,若真心喜歡,早活著的時候做什麽去了?人死後什麽至死不渝,做給鬼看麽?
呸!渣男!
“你放心,害你的我不會放過,來年你凝魂可成,我便為你砌陵,將那凶獸的頭顱供你案前,永世……”
提到鄢墨,帝神色一凜,麵容驀然猙獰起來,指節青白,手中金杯生生捏地變形。
他鬆開手,金杯便‘咣當’墜於冰涼的地麵。
氣度端方的皮囊下那心思倒是齷齪的緊,還真是人麵獸心。
“我已取了主司筆,布了渾地極,他如今身中殺咒,你且再等上千年,我定送他去與你抵命。”
十禾下意識朝懷中一摸,果然主司筆已經沒了蹤影。
她再度表示了內心的鄙夷,若帝遣兵同鄢墨打上一架,光明正大取了鄢墨首級倒也叫六界信服,背地耍弄這些陰詭饒計謀,實在叫人不齒!
顏逝當初怎麽就瞎了眼,看上帝這麽個東西?
十禾憤恨之餘,忍不住用力一砸門板以泄憤,卻無意發出了一聲震響。
帝怒喝道:“誰?”
十禾心下一驚,當即後退要逃跑,正門已被強光掀開來,一道金光攜雷霆萬鈞之勢,直朝十禾而來。
電光火石間,她甩出了一道華光,淩空虛畫了個圈,以作阻擋,向側邊一偏。
那金光“哢哢”穿透她畫出的結界,劈在她身側的金柱之上,那盤龍金柱直接為之摧折,碎成了齏粉,隻留下底部沒入地中的那點樁子。
若是被擊中隻怕不堪設想,十禾咽了口口水,足尖輕點飛身離去。
帝已踏出了門,揚手間,十禾周身登時被鎖住,直直自半空墜下,差了兩步跌在庭內。
要是真被帝知道,隻怕著心黑手毒的,得叫她也灰飛煙滅去陪顏逝了。
十禾被無形的力量拖拽著,衣領轉瞬便被帝攥到了手中,將她一旋,正要看看她是什麽人。
十禾心下狂駭,咬咬牙,先變幻幅旁饒皮囊出來。
下一刻,她同帝四目相接,那雙被酒意熏的通紅的眸,微微眯起,似乎是看不大清的形容。
隨即帝的唇微微顫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盯著她的臉,“阿……顏……”
方才十禾心下慌亂,也不曉得變成了誰的模樣,如今定下了神,才發覺帝眼中倒映的,分明也不是顏逝的麵容,隻不過是個傳話仙僚罷了。
帝卻是緊緊握住了她的雙臂,喉頭滾動滿是不敢置信:“是你回來找我了,是不是?”
十禾沒有答話,隻覺脊背都在發僵。
帝鬆開了十禾身上的禁錮,指尖輕撫她的麵頰,呢喃輕喊,很是歡喜:“阿顏。”
仿佛下一刻眼前這點光亮,便會隨風消散般,心翼翼地不敢用力觸碰,“從前,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以為我是……”
許是因為醉酒,帝眸中尚有幾分醺然之色,倒是少於霸道,原本清冷的語調也極為寵溺,“既回來了,便不要走了,好不好?”
十禾隻覺自己的雞皮疙瘩,都可以抖落一地了,偏偏被帝抓著,也不好動手,若是出聲,隻怕也會被發覺。
帝見她不答,陡然蹙眉怒道:“你還要離開我?”
……
見她蹙眉,那聲音又陡然軟和下來溫聲道,“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了。”
帝的唇抿了許久,終是將埋藏心底多年的話,了出來,他絮絮叨叨的,宛若稚童那般,無甚條理。
“阿顏,我知道你不信,可我從未想過要負棄你,隻是沒想好……我想好的太晚了……我心中所愛是你這個人……便隻是你這個人,今後你我還有千年萬年,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十禾默然不語,這番話顏逝是聽不到了,到底晚了。
見十禾仍是不語,帝不免慌亂,握緊了她的手,溫柔且悲哀地乞求道:“阿顏,話。”
可十禾並不覺得,他這模樣有什麽可叫人同情的,暗自於手心凝晾華光,準備趁帝不注意時作偷襲之用。
可她到底還沒來得及用上,帝便將她往懷中帶去,可那動作還未完成,隻攬到一半,便伴隨著帝的顫抖,猛的停止。
那赤金的袍於地麵攤開。
十禾手心的華光緩緩消散,回頭手腕便被一人緊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