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無知者無畏
鄭老娘為了支持閨女的事業,可是拚了老命,沒多大會又燒開兩大鍋茜根水,忙不開的鄭蓮花也顧不上再去前麵作坊找人過來,索性讓老劉叔幫幫著朝後來的這陶缸裏放布料接著攪拌。
薛雲舉陪同宋文輝來到作坊,看了織布紡線的屋子裏一片忙碌,織好的布料也有人收起朝庫房裏搬運。
棉花一筐筐的送進紡紗屋子,紡好的棉線也有專人來拿走,然後送去織布的屋子裏。
看這些活計那些女子們都做的井然有序,他倆都很是驚訝,沒想到林婉儀做啥事都很是周全。
待他們二人來到後院,見後院晾曬著一匹匹藍色布料,還濕漉漉的朝下滴水,倆人越發驚訝,這作坊不但能織布,還帶染布!
見老劉頭正費力的攪拌著陶缸裏的布料,還以為他是染布的老師傅,薛雲舉上前問著老劉頭問,“老師傅,你們一日能染多少匹布料?這布能染幾個花色?”
抬頭看著身穿官服的薛雲舉,老劉頭嚇了一跳,自己就是大灶上做雜活的人,哪裏有這染布的本事。
望望正蹲在小泥灶前熬煮草汁的鄭蓮花,他回過頭倉惶的擺著手,“大人,這布老漢可不會染,都是蓮花那丫頭搗鼓出來的,她才是大師傅呢。”
薛雲舉沒錯過老劉頭的一瞥,他看看鄭蓮花瘦兮兮的身子,這丫頭會染布,被搞錯吧?
染布這手藝不是家族傳承,大多都傳男不傳女的。這樣的人才林婉儀那鬼丫頭到底是哪裏招過來的呢?
他心裏越發狐疑,“你說就是那丫頭?她看著年紀不大,竟然有這絕活?”
閨女勞心費神,自己天不亮就把老小一家子都折騰起來,這功勞還要被人質疑,護短的鄭婆子這會心裏悲憤,哪裏還懼怕當官不當官的,
她黑著老臉滿不痛快的反駁起來,“大人,你可甭隔門縫把人看扁咯,我家蓮花雖年紀不大,可這紡線織布的手藝從六歲就開始學,到十歲就自己坐織機織布,染布這手藝還是我老娘手把手傳授的呢,若不是小東家人品好,把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流民當親人看待,我家蓮花這手藝哪裏會舍得獻出來!”
她們這些在家裏圍著灶台轉的女人若沒東家和鄭蓮花,這會還在家裏做雜活,哪裏能一個月賺到五兩銀子的工錢。見鄭蓮花被人小瞧,即便是當官的也不成!
正應了那句,無知者無畏,倆婦人合力從陶缸裏撈出染好的布匹,還不忘附和鄭婆子的話,“鄭嬸子說的對,東家人好,我們蓮花也是個好的,這織布作坊能開起來,可都虧了蓮花這丫頭對大家無私的傳授技藝呢!”
這仨婆娘膽子可真大!
竟敢對當官的人說這難聽的話,老劉頭嚇的渾身無力,已經染好的布料都撈不出來。傻呆呆的杵在陶缸前。
又抱起一匹白布丟進陶缸裏,其中一個婦人見老劉頭耷拉著腦袋直發愣,她高聲催促著,“劉叔,你別發愣啊,方才蓮花還叮囑咱仨,布料不能染過了頭,也不能讓缸裏的汁液涼掉,不然再丟下布料染出來可不勻和了!”
“噯,我這就把布料撈出來。”
自己是犯了啥迷糊,可不能糟踐了這些布,老劉頭一個激靈,匆匆應了句,忙費力撈著缸裏的布料。
接連被三個女人奚落,薛雲舉的神色尷尬起來,很懊惱自己不會說話,林婉儀也年紀不大,可人家做的那一件件大事,自己拍馬都不及,咋見到那瘦弱丫頭,也犯了自以為是的毛病呢?
宋文輝畢竟當了許多年的官,閱曆深厚,神色不動的看著幾個人做著手裏的活計,也不耽擱懟薛雲舉這說話不恰當的小子。他心裏暗自樂嗬,你個小子這會栽到幾個粗鄙女子手裏,看你咋收場。
薛雲舉看著老劉頭手托著沉甸甸的布料,費力的朝曬繩上搭,許是年紀大,兩次都沒搭上,他一個箭步衝過去,倆手抓著布料,“老劉叔,我來給你搭把手!”
幫老劉頭晾布,這才解了尷尬,薛雲舉又幫著老劉頭把白布丟進陶缸裏,拿著木棍替他攪拌著布料,老劉頭又去鄭婆子燒著的大鍋裏舀了一大盆草汁液添進陶缸裏。
宋文輝聞著院子裏濃鬱的草藥味道,他眼神閃閃,發現不遠處有好幾籮筐的野草,信步走去,俯身撚起一株茜根,有些許岐黃之術的他恍然大悟,這茜根不是一味草藥,沒想到熬煮過竟能用做染布的顏料。
有些後怕的鄭老婆子見她們仨懟了薛雲舉,那人也沒發怒還幫著老劉頭做活,那當官的肯定是看在東家的麵子上不和她們置氣。她這才定下心來,閨女的事可不能耽擱,繼續去抱幹柴燒大灶。
鄭蓮花聽到背後幾個人嗆聲,她看顧著鍋裏快到火候的蓼草,沒敢動地方,待把熬好的汁液倒進壇子裏,蓋上蓋子,這才轉身朝他們幾個走過來。
“薛大人,你好容易進一趟山,咋做這等粗話呢。累到大人,我們可擔當不起!”
鄭蓮花賠禮的話還沒說出一個字,林婉儀沉穩的進了後院,她語帶譏諷的話清脆的響了起來。
見東家過來,鄭蓮花提著的心也放下來,轉身捧著壇子進了自己屋子。
薛雲舉舉著藍盈盈的手,嘿嘿笑著,“婉儀,可是把你給盼回來了!”
鄭蓮花好樣的,竟自己琢磨著染起布來。
林婉儀嘲諷薛雲舉幾句,就被滿院子染了色的布耀花了眼,哪裏還顧上理會薛雲舉和那一直悄悄打量自己的欽差大人。
看著兩個大陶缸裏都浸泡了布料,林婉儀眼角餘光瞥見鄭婆子用手捶腰,忙走過去,笑著嗔怪,“鄭伯娘,你老歇會,這等粗話找別人做就好,可不能累壞了身子。”
被林婉儀的關切激動的老臉都紅了,覺得東家回來也沒把那兩個當官的放眼裏,先過來和自己說親熱話,覺得自己很有體麵的鄭婆子嗬嗬笑起來,“東家,我身子骨結實著呢,下田上山都不礙,就給蓮花燒幾鍋熱水,不算個事!”
你是欽差又咋地,本姑娘就不是敷衍趨勢的小人,犯不著獻媚的巴結你!
不想和薛雲舉和宋文輝虛偽的說客套話,林婉儀輕拍著鄭婆子的手背,溫聲叮囑,“那鄭伯娘做活也要悠著些,你老畢竟年歲大了,我可不忍心你為了作坊傷了老身子骨。”
怕薛雲舉待會朝林婉儀告她們仨的黑狀,頗有心計的鄭婆子笑著指著那些晾曬的布和遠處那些籮筐,“東家,蓮花那丫頭是一會都消停不下來,昨夜鬧嚷嚷的非要用野草染布,老婆子不會相勸,就由了她的性子,今兒早早的就讓老頭子帶著家裏人去挖回一車野草,這不布料還真的給染了出來,看著還算能看呢。”
見到這些染的還算勻稱的布,林婉儀也心生歡喜,點著頭微微笑著,“嗯,我見到了,蓮花姐可真能幹,咱若是把織出來的一部分白布都染了色,城裏的布莊生意怕是越發的紅火咯。”
已經好久沒見這丫頭,可眼下也不是敘閑話的時候,從進了這後院,宋文輝就一直沒開口,這會這丫頭回來又把他倆晾起來,薛雲舉心塞不已,又不敢拿身份壓她。
隻能嘿嘿笑笑,“婉儀,我給你介紹下,這是位是戶部的宋大人,來懷寧就是特意找你的。”
薛雲舉已經把話說的這份上,林婉儀也不好繼續裝聾作啞,鬆開鄭婆子的手,朝前走幾步,大方的給神色淡淡的宋文輝福禮,“民女林婉儀給宋大人見禮,我這作坊寒酸粗陋,委屈宋大人貴足踏賤地咯。”
這丫頭果然是個人精,從進來後院就沒朝自己掃過來個眼神,看來也不是個獻媚巴結富貴性子的人。神色複雜的宋文輝溫和的笑笑,“無妨,林姑娘客氣。”
最不耐煩和這些身份尊貴的人打交道,還要讓自己趕鴨子上架,待這宋大人離開,看咋收拾薛雲舉這二貨!
心裏暗自罵著薛雲舉,林婉儀依然含蓄笑笑,“時辰已不早,也該吃午飯,還請宋大人莫要在意我的失禮之處,請隨民女去場院那邊吃些簡單飯菜吧。”
仨人說著話,走出織布作坊。
騎馬回到場院,高氏已經急的出來張望過好幾次,見他們回來,東家已經給兩位大人端去洗手的水,她這才打起精神去木棚下把飯菜一一的端出來。
院子大樹下的石桌旁,宋文輝被薛雲舉讓到主位上,他和林婉儀作陪。
這一桌子的菜,蔬菜和野味都有,白米飯和魚湯也端上了桌,也足夠豐盛,林婉儀也不會謙虛的說飯食粗陋,隻是熱情的讓他們隨意吃。
前晌跑了幾個地方,宋文輝除了喝了幾盞茶,在池塘邊的菜田裏吃了一個番茄,肚子早餓的咕咕叫,見飯菜豐盛,他也沒在客氣,斯文的吃著飯菜。
兩刻鍾過後,吃飽飯的仨人又去了待客的木屋裏坐下,高氏又端過來菊花薄荷涼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