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背回個男人
琉慶朝昱宗三年。
辰時,懷寧縣清平鎮外坑窪的路上。
兩匹馬疾馳而過,驚的路上稀疏的行人都掩麵躲在路邊。
衝在前麵馬背上的人回望著身後滾滾煙塵,心情異常複雜。
初秋的山村,縷縷秋風吹過,稻穀飄香。
村裏人沉浸在即將豐收的喜悅之中,匆匆的做著一些農家活計,來迎接即將到來的秋收,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近午時。
山腳小道上,一個負重的身影,努力保持著身子的平衡,朝蜿蜒流淌的河邊緩緩而來。
走過河麵上簡陋小石橋就是小而貧困的林葉村。
這會河邊洗衣的婦人都回家做飯,河水安靜的流淌著。
河邊一如自己想的那般,沒一個人影。
她咬了咬牙根,走過小石橋。
下了小石橋,快累虛脫的林婉儀把背上的人輕輕的放在河邊。
顧不上去查看那人如今咋樣,轉身捧了清淩淩的水衝洗著滿是汗水的臉。
天才亮就被大嫂趕上山,挖了些勉強還能吃的老野菜,又在山上砍了一擔柴火。
朝回走時,遇上摔下山崖的男人,她不忍心那還剩半口氣的人被山裏的野獸給撕啃的屍骨不剩,就狠了心,拋下背簍和柴火,咬牙把人給背了回來。
這會肚子早餓的咕嚕嚕叫了無數遍,喉嚨更是幹渴的幾乎要冒煙。
眼冒金星的她不顧及河水能不能喝,又鞠了一捧水,湊在嘴邊貪婪的喝著。
“呦,這不是婉儀丫頭嘛,你才從山上下來啊?”
刺耳的聲音突兀的在身後響起,驚的林婉儀被水嗆到,她咳了好一會才轉過腦袋。
見是村裏的大嘴婆娘葉王氏從河邊不遠處的稻田裏冒了頭,正朝她這邊來,林婉儀的眼睛下意識的朝身後的那個滿身是血的男人望過去。
心裏直打突突,這下糟了,特意在山上多待小半時辰,就是趁這時辰河邊和村道上沒人,咋被這愛嘰歪事情的臭婆娘給撞見,這不是越渴越給鹽吃,越想遮掩卻被人當眾戳破。
林婉儀的額頭又急的冒出了汗珠子,她抬起僵硬的腦袋,朝越走越近的王素花尷尬的笑笑,“素花嬸,你咋這會還沒回家做飯呢?這時辰可不早了呢。”
林長發是個精明會算計的獵戶,長子是個讀書人,二小子身體強健,家裏日子在村裏最是紅火。虧得那死東西兩口子在三年前後腳的死了,林家二小子也在一年前偷摸著去了軍營,他家日子越發的走了下坡路。這個俊俏又潑辣的小妮子,自然落在林家大兒媳嘴甜心苦的張氏手心裏苦熬日子。
王素花早想把這失去依靠的妮子給自己娘家侄兒湊成一對,怎奈這死丫頭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的不答應,那張氏更是打著要把小姑子賣個好價錢的惡毒主意,竟在人前人後的詛咒她侄兒是懶蛤蟆想吃天鵝肉。
“唉,你嬸子命苦哦,連生了幾個討債鬼,家裏地裏的活都得自己做呢。”
知道這死丫頭就是在山上弄來野味,自己也沾不得半點光,王素花把才偷的一捧稻穀裝進腰上的布袋子裏,把衣擺朝下拽了拽,說著話眼睛卻朝林婉儀的身旁掃了過去。
見她身旁直條條的躺著個滿身都是血的人,王素花驚的朝後跳開,滿是稻穀殼子的手拍著肥厚豐碩的胸口,大聲咋呼起來,“婉儀,你咋把個死人拖在這裏?你要嚇死人啊!”
“素花嬸子,你別嚷嚷,這人還沒死呢。”
事已至此,她也遮藏不住,林婉儀說著話,從身上抽出條半舊的帕子在河水裏沾濕,轉身給那男人擦拭著臉上的血汙。
瞧著林婉儀專心的給那不知死活的人擦臉,還把那人散亂的長發也捋順了些,王素花拽了下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衣裳前襟,好奇的朝他們走近幾步。
看清那人的俊臉,心裏頓時狂喜起來,這人竟然是個長的還不錯的年輕男人。這死丫頭膽子可真大,竟然做出把陌生男人帶回村,這樣的醜事,看來自己是拿捏到了她的把柄,不信她敢不聽自己的擺布。隻要逼迫這死丫頭點頭允了侄兒的親事,饒是張氏不甘心,也是寡婦死了兒子沒想頭。
心裏想的美滋滋,王素花的大餅臉上都泛著紅光,她憐惜的搖著腦袋,歎口氣,“婉儀,你可做了天大的錯事咯,真是沒娘的丫頭,是一點都不知道高低深淺哦,你大嫂若知道你把男人弄進村子,不是要活活打死你啊,你快別管這男人,嬸子帶你先去我們王家村躲躲吧。”
正打算咋著要把惹人厭的王素花給打發走,手腕冷不防被她粗壯的大手給握著,林婉儀抬起了腦袋,把自己的手從王素花的手掌裏抽出,眼神淡然的望著眼裏閃著紅光的王素花,“素花嬸子可真會說笑,我救個人,哪裏就做錯了事,我家的事情更是不用嬸子多費心。”
“哎呦,咱村裏哪個不知道你大嫂張氏的厲害,你這樣子,她能容你,日頭明兒準會從西邊出來,你這妮子就聽嬸子的話準沒錯。”
王素花拍著大腿,叫喚一聲,又上手去拉扯她,嘴裏嘮叨個沒完,想著自己苦口婆心的勸著這倔強丫頭聽自己的話,心裏打的卻是把這小妮子弄回娘家,隻要林婉儀這小丫頭在娘家過了夜,林家人滿腦袋是嘴都說不清。
被王素花纏上,家裏大嫂岢薄歹毒,林婉儀心裏升起一陣陣的煩躁,她霎時寒了臉,一把推開了肥碩的王素花,“素花嬸子,我有家有院的,幹嘛要去你們王家村,時辰不早了我還要回家呢,沒空聽你在這裏嘮閑嗑!”
差點被林婉儀推個踉蹌,等她穩住腳,見那死丫頭已經把地上的男人背在肩頭,朝村裏走去。
惱羞成怒的王素花朝地上呸了口唾沫,倆手掐腰在背後吆喝著,“林婉儀,我給你臉不要,你可別後悔!”
嗬嗬,素花嬸子,秋日裏天氣幹燥,你火性可別那麽大,嘴上會長瘡的,我沒看錯,你方才去的那稻田好像是長德叔家的吧,他家的稻穀長的肯定是粒粒都飽滿的很呢,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到顆粒歸倉了呢。”
性子豪爽的林婉儀就不是個軟柿子任人拿捏,她勾過頭,朝後冷笑著,丟下幾句話,腳步沒停頓徑直朝前走著。
這刁鑽的死丫頭是暗地裏譏諷自己偷了裏正家的稻穀,真是可恨,竟然讓她也抓到了自己的小辮子。
王素花眼睜睜看著林婉儀越走越遠,氣的拍著大腿,狂喊起來,“好,算你個死妮子有種,老娘怕了你!你等著,若不把你弄服帖,老娘就白吃了這麽多年的米糧!”
哼,你個米糧長大的人,隻怕連個吃草料長大的畜生堵不如!
在心裏默默的回了句,林婉儀壓下心裏的憤慨,抓著男人的手腕朝前艱難的挪動著雙腳。
林婉儀在王素花麵前說話硬氣,可她也真沒敢把背上的男人帶回自家,不是真的怕大嫂找茬,是不想讓病弱的大哥再因自己黯然傷神。
所以她想都沒想,就背著那男人去了村裏的廢棄小屋。
破敗小屋多少年都沒住人,院子裏長滿了雜草,若不是林婉儀自小跟著爹和二哥常鑽山林子,換成別家的姑娘還真不敢朝裏踏上一步。
穿行在一人多高的荒草中,來到破屋門前。
連口氣顧不上喘的林婉儀,急於擺脫身上的累贅,伸開腳朝搖搖欲墜的破木門踢去,那門應聲落地,驚起屋子裏棲身的一群鳥雀。
待撲麵的灰塵夾雜著鳥雀的羽毛散開,林婉儀走進了屋子裏。
幸好還有張破床,這人也不至於睡地上。
掃了一圈空蕩蕩的屋子,轉過身子的林婉儀把人放在靠東牆的破板床上,她累的一屁股坐在滿是鳥屎的地上喘粗氣。
“唉,也不知道,這人到底能不能撐到我去把葉大夫喊過來。”
歇過來精神,看到他額頭上又滲出了紅色的血,林婉儀歎口氣喃喃的說著,又認命的站起來,從上衣下擺上撕下幾塊布條去擦他額頭的血。
簡單的用布條把他腦袋上的傷口裹住,林婉儀腳步匆匆的出了小屋,尋思著要盡快的去把葉大夫請過來。
沿著小路走了沒多遠就來到葉大夫住的院子。
“婉儀,你這丫頭咋和你爹一樣大的膽子,不弄清那人的底細,你就敢把人帶進村子,若是土匪可是給咱村招了禍了?”
葉大夫的媳婦周氏遞給林婉儀一個紅彤彤的果子,皺著眉頭抱怨起來。
林婉儀拿著果子,笑眯眯望著周氏的臉,語氣裏盡是俏皮,“嬸娘,那人長的眉清目秀,看著咋也不想是惡人,若被山上的野獸給撕吃嘍,我心裏咋能過意的去呢。”
想到王素花沒事還能攪出事來,周氏無奈的歎口氣,“唉,你這莽撞丫頭,背人下山偏被王素花那大嘴婆娘撞到,可不是好兆頭。”
“好了,救人當緊,別說那些有的沒的廢話,午飯多做些,讓婉儀這丫頭在咱家裏吃午飯。”
葉大夫已經收拾好了醫治外傷的藥,背著藥箱吩咐著囉嗦起來沒個完的媳婦。
光替這心大的丫頭犯愁也不是個事,周氏利落的衝他們揮著手,“去吧,早悶了一大鍋的米幹飯,紅燒魚已經快齊了,我這再炒幾個雞蛋下飯,你們倆可要快些回來啊。”
不知道災難即將降臨的林婉儀,邊走邊和葉大夫說著山上那幾樣藥草能采摘了,得空就給他送幾隻兔子過來打牙祭,她養的兔子已經又有幾隻下了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