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暗通款曲
月嵐撐著頭總是一副慵懶的樣子斜倚在臥榻之上,她閉著眼享受著婢女喂來的一勺勺果醬。
她眉頭一皺,果然,又沒符合心意。
“難吃死了。”
一句輕語,嚇得榻下的廚夫一個哆嗦。
“拖出去喂豬。”月嵐隨口著,好似除了她,誰的命都不值錢。
那廚夫還沒開口求饒,就被強行拖了出去。一旁的婢女心有不忍,便好心提醒道:“聖女那豬圈都滿了。”
話語一落,月追直接上前扇了她一個耳光,蠻橫道:“聖女的命令你也敢質疑?”
婢女哪裏還能在意臉上的疼痛,她撲通驚跪在地,嘴裏辯解著:“婢子瞧那豬圈的豬,吃人都吃吐了。”
自先前那廚夫死後,近日來月嵐不停招人給她製作果醬,誰知一個不如一個,最後都落到被拖去喂豬的下場,如今連帶著她們吃的豬肉都一股子人味兒。
“它吐它的,關你屁事。”月追回道。
“豬不夠了,就再養,豬圈不夠,就再建。但話錯了,命可就沒了。”月嵐抬眼直視她,話語很輕,但就像一把即將鑽入她心窩的刀子。
一陣輕盈疾跑聲救下了這名將死的婢女。進來的婢女有些輕喘,稟報道:“聖女,外頭有名黑衣男子要見您。”
月嵐與月追交換了眼色,月追啟唇道:“他來了。”
月嵐坐直了身體,將裙紗隨意撥弄了幾下,正好遮住了自己的雙膝。
步子沉重,步足緩慢,隱隱藏著一股王者之氣。他身穿黑袍,鬥篷上的罩帽將他半個腦袋都遮蔽其中,身側一柄長劍躲在鬥篷裏,從整身裝束來看,是怕人瞧見他的真麵目。
“公子遠道而來,辛苦了。”月嵐一抹笑意揚起,率先道。
即便入了大殿,他仍然沒有將帽子摘下,無意瞥到她身側一排的果醬,道:“這麽多年,聖姬的喜好依舊沒變。”
“不忘初心。”月嵐含蓄一笑,但其中的意味卻讓人無法捉摸。
黑袍男子環視一圈,瞧著殿內隔兩個身位便站著一名婢女,他道:“請聖姬屏退左右。”
月嵐微微訝異,在她看來,沒人會不知死活的偷聽或者傳出去,但麵前這位既如此在意,她便使了個眼色。
黑袍男子見眾人退去,而月追還筆直地站在月嵐身側,月嵐捉到他的眼神,便:“她是我的心腹。”
黑袍男子鼻腔呼出一口氣,再次重申:“請聖姬屏退左右。”
月嵐眉間皺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但還是對月追使了個眼神。
月追聽話離去,經過他時還用餘光狠狠瞪了他一眼,並心生怨念:“聖女都將我當自己人,你是個什麽東西。”
待月追的身影徹底消失,月嵐才道:“這裏僅你我二人了。”
“昌焱要回城了。”黑袍男子開門見山道。
月嵐麵部無任何反應,似聽到了一句尋常話,“然後呢?”
“隻要殺了他,我就能拿到屬於我的一切。”黑袍男子這話時引得鬥篷一顫一抖,顯然有些激動。
月嵐的纖細手指在扶手上遊離,聲音並無起伏:“你有些太心急了。”
黑袍男子一怔,臉上大寫了兩個“什麽”的字眼,他咬著牙:“你們許諾過我,隻要與你們合作,殺了昌焱,便會給我我想要的。”
“我要的是他的活人。”月嵐的眼神驟然變得淩厲。
“活人?”黑袍男子眉心一弓,不知她打的什麽主意,在他看來,若要成事,那幫人都得死。
“而且我和辛白,可不是什麽‘我們’。”月嵐糾正他。
黑袍男子沉默片刻,暫不計較這些,又道:“夜叉雙麟甲認了昌焱做主人,他現在有盔甲和一柄工神鐵鑄的劍護身。”
他這些,無非是想告知她雖昌焱年少,也不懂駕馭,但法寶護主,可不會那麽輕易就抓到活人。
“你的這些,我都知道。”
“知道?”黑袍男子困惑,又問:“你既知道,為何不早點出手?”
月嵐眉眼一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黑袍男子盯著她的眼神,那眸子本明亮,但眼底似藏著一個深不可測的黑色深淵,他忽然一驚,恍然道:“你想放長線釣大魚?”
月嵐垂眸不語,不否認也不承認,他緊接著問道:“我,是不是也是你魚塘裏的一條魚?”
“那就得看公子是想做漁夫,魚餌,還是,任人宰割的魚。”月嵐直言,直接給了他選擇。
黑袍男子也知識時務者為俊傑,現下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便問:“那如今該當如何?”
“你看好你的地盤,其餘的交給辛白操縱。”
“那你呢?”
月嵐看著他,現出一臉懵懂像,“坐收漁利啊。”
“你這話也太直接了吧?”黑袍男子雖對她目中無人的性子習以為常,但這話毫無避諱,像是吃準了他。
“你又不是第一認識我。”月嵐漫不經心道。
黑袍男子冷笑一聲:“也是。”
月嵐略有節奏地敲打著扶手,突然想起了夢裏的那個少年,便問:“那個昌焱,性格如何?”
“年少,沉不住氣,有些聰明,能成事,也能壞事。”黑袍男子想也沒想直接脫口道,那樣子像是和昌焱深交已久。
忽然一陣腳步打斷了二人的談話,月嵐隻需一辯,便知來人是月追。
“主人,大公子來了。”
黑袍男子一怔,急忙看向月嵐。
月嵐的眼神一閃,道:“改日再談。”語畢便示意月追帶他從偏門出去。
月嵐見他一走,起了身慢慢走到門口,等待來人的現身,一向清冷的她眼裏卻有了的期待。
月鳴山踏了過來,他身穿檀色寬袍,頭束金冠,是個十足的商人,下巴有些胡茬,眉眼與月嵐相似,渾身透露出沉穩的氣質。他輕撩著衣擺過了門檻,看到立在門口的月嵐,急忙加大步伐提了速度。
月嵐一笑,正要過來,卻見月鳴山離她咫尺之時對她做了個止步的示意,並屈膝下跪,“月氏鳴山,見過聖女。”
“快起來。”月嵐拋下了聖女的架子,直接去扶他。
“我雖是你兄長,但禮數還是要的,不然父親又得訓我沒規矩。”月鳴山對她偏頭並癟了癟嘴,看來被父親訓斥是家常便飯。
月嵐往上有一兄長月鳴山,往下有三個弟弟,唯她一女。而隻有她和月鳴山是一母所生,生母還是尊貴的正妻。
身為月氏家主的嫡長女,現又是影宗的聖女,是以她的言語在月氏中頗有分量,連帶著頻頻遭父親訓斥,卻與她交好的大哥,在族中也頗具威風。
“你今日怎麽過來了?”月嵐攜他同座,並親自倒了杯茶水給他。
“想我妹妹,往家中編個理由便過來了。”月鳴山滿臉寵溺,麵前這人是家中唯一的女兒,也是與自己血脈最緊連的妹妹,他自然要多為照顧和寵愛。
“就你會。”月嵐沒好氣道,但笑容也是真開心。
月鳴山掃視了一番她的大殿,兩眼疑惑,道:“你這大殿”
本皆用深色裝飾,顯得清冷昏暗的正殿都換成了暖意十足的白玉,寶石,銀器等裝飾,還有巒石布成的山景,引了後山的清泉細流進來,顯得別具一格。
“重新修葺了一番。以前的空間太暗,心底不舒服,不舒服便想殺人。”月嵐得輕飄飄,麵色卻冷了下來。
月鳴山一愣,忽而警覺道:“辛白沒有為難你吧?”
“你覺得呢?”月嵐反問,但樣子卻像聽到了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月鳴山見她像看白癡一樣看著自己,便一個癟嘴,“當我沒問。”
送走黑袍男子的月追從偏殿過來,見到月鳴山便抱拳行禮,“見過大公子。”
“嗯”月鳴山一麵滿意點頭一麵打量著她,道:“月追出落得越發水靈了。”
月追被這樣一誇,急忙低頭,麵色的紅暈卻蔓延到了耳根。
月嵐瞥了月追一眼,佯裝生氣:“哥哥視我於無物,跑這誇耀我侍女來了?”
“哪有,論美貌,全下誰人及我月家千金,我是怕這些誇耀之詞你都聽膩了。”月鳴山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哼,誇耀之詞哪有人聽得膩。”
月鳴山淺淺一笑,喝了口茶便聽來了月嵐的問話:“父親可好?”
“好,好極了。隻是,不能常來看你。”月鳴山臉色微微一變,語氣也在安慰她。
作為聖女,身居高位,雖僅一人之下,但獻身於影宗,避免被人詬病,便不能再和自己的本家有過多牽扯。
“嗯。”月嵐微微點頭以示理解,雖她從目空一切,凡她想做之事無人可阻,但自己的父親為了守住家業,太過心,自己也不得不從。
“聽辛白,想抓昌焱?”月鳴山見她有些沉悶,便轉移了話題。
“哼哼”月嵐輕笑兩聲,道:“哥哥的耳報神真靈。”
月鳴山摸了摸下顎,悠悠道:“他此舉,可不明智。”
“哦?”月嵐問:“哥哥有何見解?”
“影宗是影族所有族人的,他辛白不過是替咱們執政罷了,他就算有統一神洲的野心,也該找個軟柿子捏吧?這聖城可是有兵馬軍隊的。”月鳴山分析道。
“那依你之見,哪個宗派適合當這個軟柿子呢?”
月鳴山不假思索隨口來:“幻宗毒宗都行。”
“幻宗與影宗同處不回界,共享地雨露。若動他們,教別人知道,還以為我們窩裏橫呢。”
“而毒宗呢”她點了點頭,笑容意味深長,“毒宗枯穀遍地毒物,滅門不難,但前提是能踏的進去。柿子雖軟,卻不好消化。”
“劍宗位於陵城玄秀嶺,地處東溟神洲最北方,而影宗處神洲最南方,隔山跨河費心費力。魔宗處六宗之外不考慮,那便還剩仙宗和聖宗了,若是哥哥,該如何選?”
他將心神從月嵐身上抽回,知她用意。仙宗為仙,上頭有仙祖,仙祖之上有九諸神。而聖城諸多凡人,雖有修為頗高的靈士散仙躋身聖宗,拜在昌凰麾下,但與仙宗相比,聖宗自然更好拿捏。
月鳴山想著便悄悄試探著她:“這個主意是你出的吧?”
“何以見得?”
月鳴山撇了撇嘴,不屑道:“辛白沒這智商。”
“哥哥這樣,那我不承認還不行了。”月嵐捂嘴笑出了聲。
“從便數你鬼點子多,府裏誰人沒被你整過。”月鳴山雖數落著她,但眼裏皆是寵愛。
“行了,我不能多待。為你好,也為我好。”他著便下了榻。
月嵐瞥了一眼四方鼎,連一炷香都未燒完,“這就要走?”
“是啊,我來看你一眼還得避著辛白的耳目,待久了傳出去不好聽。”
“羨淵崖是我的地盤,他無權管。”月嵐眼色顯出冷光,她覺得光腦子裏閃過辛白二字便惡心得不行。
“你執意留在自己的居所,沒有按照慣例住進影月城,辛白已是讓步了,我若也沒個規矩,豈不是得寸進尺了。”月鳴山背著手,實際是在暗示她與辛白的爭鋒也要有個度。
他沒有明,一是規避隔牆有耳,二是知道自己的妹妹一點即通。
“行吧。”月嵐癟著嘴妥協道。
她起身,以月氏女兒的身份向他行了個送別禮,即便她是聖女,百日有九十九日居高位,也要有一日做回月氏家主月隱浮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