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治傷
曹性此時正在家中安坐,獨自飲著悶酒。村寨中的夥伴大多應征而出,曹性有些失落和不舍,也有些羨慕和向往。
良家子應征出塞,意味著危險,但同時也意味著機會。如果立下戰功而不死,軍功獎賞還是十分豐厚的。
田地金帛那些黃白之物自不必說,關鍵是可以由郡守、將軍等貴族舉薦征辟為郎官,將來或司職郡縣,為一小吏,或入衛京畿,守護天子。這也是寒門子弟進入仕途,光耀門楣的唯一途徑。
東漢自從光武皇帝年間,承襲西漢孝武帝安定北疆之策,征遷天下良家子三十萬戶屯田邊塞。所謂良家子,需由郡縣鄉逐級舉薦,世代耕牧為生,家興業旺,慈孝傳家,五代以內親屬族人,沒有作奸犯科之人,沒有軟弱可欺之人,沒有奸滑懶惰之人,沒有忤逆不孝之人,沒有欺壓良善之人。
至今二百餘年,東漢朝野千石以上官員,文職多出於權貴世家或儒學子弟,武職多出於外戚和邊疆良家子。
曹性自幼隨父兄演武習文,誌向高遠,不肯甘於安逸。如今無緣出征,自然有些懊惱和失意。
曹性正在院中自怨自艾,枯坐歎息,隻聽轟一聲巨響,呂繡也不叫門,提韁縱馬,衝碎了曹家破舊的木門,闖入了院中。她麵冷如霜,雙目噴火,臉上充滿了悔恨和埋怨。
她認為田齊受傷那天,她應該親自送田齊歸家,日夜留在田家,守護照顧田齊。她不應該聽從曹性的建議,親自去五原城接高衡過來。她把田齊對她的冷淡和疏遠遷怒給了曹性。
曹性端著酒杯,愣愣的看著呂繡,不知她發的哪門子脾氣。
“村中青壯冒險出征,你還有心在此吃酒。安的什麽心腸?”呂繡心中惱怒,右手一抬,執起馬鞭,對著曹性麵前的桌案一頓猛抽,將滿桌酒菜打落桌下。
曹性急忙從席榻上起身躲避,身上還是挨了兩鞭。他不由自呼倒黴,連連解釋求饒:“呂家妹子暫且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莫要閃了腰啊。暫聽我解釋,暫聽我解釋啊。我能存什麽心思?我也想出征,我也想立功受賞,我也想征辟為郎啊。”
如此發泄一通,呂繡心中怒火和委屈稍稍減輕,冷哼一聲,收回了長鞭。
曹性稍稍緩了一口氣,臉上露出討好般的笑容,卻不敢靠近呂繡,隻遠遠問道:“妹子可有什麽事情需要為兄幫忙?”都是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彼此十分了解。曹性知道呂繡無事不會登自己這三寶殿。
呂繡冷哼一聲說道:“阿齊回來了。高醫士為他診治,需要一名幫手。你跟我來。”
“要我幫忙?我可不懂醫術哎。”曹性指著自己,詫異的說道。
“少廢話,快點過來。”呂繡說完,掉轉馬頭奔向門外。
“哎。肯定不是什麽好事。”曹性歎息一聲,跑步來到後院,飛身上馬,直奔田家。
呂繡和曹性前後隻相差一瞬來到田家,兩人拴好戰馬,被田家大嫂迎入正堂。
高衡早已準備就緒,直接拉過曹性吩咐道:“待我將田齊在榻上綁牢,我抱住他的傷腿,你抱住他的傷腳,同時用力向外猛抻。注意不要用力過猛,隻需把他斷骨重新抻斷即可。也不要用力過緩,過小,造成更大的傷痛。”
“什,什麽?這如何使得。”曹性大吃一驚,急忙擺手相拒。如果可能,他想轉身就跑。這種事情,成了沒有感激,討不得好處,敗了必遭埋怨,恐怕還要挨上呂大小姐一頓痛揍。將來田家父子回來,也絕不會輕饒了他。
田齊母親苦苦哀求道:“還請曹家二郎施以援手。現在村寨之中,隻有你能幫齊兒了。嬸嬸給你行禮了。”說完,田齊母親躬身下拜。
曹性急忙把田齊母親扶起,驚慌失措的說道:“不可,萬萬不可。嬸嬸可羞煞我了。”
田齊坐在席榻上拱手作揖道:“曹家哥哥盡管放手施為,不論如何,田齊感激不盡,絕無怨言。
呂繡輕輕推了曹性肩頭一把,埋怨他道:“休要推脫。假使田家哥哥和吾家兄長在此,焉用得著你。”
曹性無奈的點了點頭,又詳細與高衡了解了一番如何施力最是合適。
一切準備就緒,高衡用麻繩把田齊牢牢拴在榻上,又從醫箱中取出一根軟木遞與田齊嘴邊:“咬住。斷腿重接,痛極心扉,切勿咬斷了舌頭。”又轉對田家女眷說道:“按住他,千萬不要讓他亂動。”
呂繡和田家母嫂一同上前,分別按住田齊胳膊和腰腹。田齊緊咬軟木,沒有再對站於他身後,按住他肩膀的呂繡惡言相向。這讓呂繡臉上的冰霜稍解。
高衡抬起田齊受傷的右腿,坐靠在榻邊,牢牢抱住田齊膝蓋上端,吩咐曹性道:“雙手抱住他的傷腳,聽我口令,爭取一次成功。”
曹性雙腳交叉,踩準弓步,活動了一下雙臂,這才深吸一口長氣,含而不吐,輕輕抱起田齊右腳貼在胸前,向著高衡點了下頭。
“開。”高衡微微與曹性點頭示意,突然高喊一聲,兩人同時向後猛然用力一抻。隻聽哢吧一聲脆響,田齊傷腳再次與大腿斷開。
田齊雙目圓睜,緊咬軟木,一聲悶哼,身子一挺,腦袋一歪,疼暈了過去。呂繡聽得田齊一聲慘哼,緊緊按住他的肩頭,心中一緊,感同身受,不由咬破了下唇,血流了滿口。
高衡起身上前,從曹性手中接過田齊的傷腳抱入懷中,用胸膛頂住,雙手輕輕順著腿骨一撫,按於斷骨上下兩處,猛然一扭,胸膛一頂。隻聽哢吧又一聲脆響。田齊不由再次一聲慘哼,睜開雙眼,又痛醒了過來。
“好了。這次接正了。”高衡起身,看了一眼田齊腿傷處,確認那裏的青腫已消,這才長鬆了一口氣,微笑著向田齊點了點頭。
田齊麵色蒼白,滿頭冷汗,慘笑一聲,吐出將被咬斷的軟木細棒,精神一鬆,閉眼睡去。兩世為人,他還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劇烈的疼痛。呂繡默默抱住他的頭顱,取出懷中絲帕,細心幫他擦淨頭上的汗水。
高衡取過麻布,在熱水盆中浸濕,擦拭幹淨田齊腿傷處汙跡。又轉身取過藥箱中一個木盒,用麻布在盒中沾滿藥膏,動作麻利的給田齊重新包紮傷口。然後又取出四根姆指粗細的鬆木短棒,纏入麻布帶內,將傷口四周固定,又包紮了幾圈裹緊。
做完這些,高衡再次起身,微笑著向田齊母親行了一揖:“幸不辱命。我能做的,隻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