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0.第380章 鄉下少女
兩人所在的草坡這處，正是學院清風雅靜的所在。
那草坡上的一男一女此時看去，男子身姿挺拔筆直，女子頎長而優雅，真是一對璧人。時空似乎都會記住了他們驚艷的年華，記住這個最美的瞬間。
這片歷經七百年的學院土地上，草木自來枯榮，從衰落凋零到枝繁葉茂，周而復始。不知見證了多少時代不知凡幾的男女在這裡相戀相依，痛哭離別，愛恨生死。
以至於現在這一刻，短暫安寧到讓人都不願輕易打擾。
穆恩終於轉過頭對眾人道，「還愣在這裡做什麼，我們走吧！該知道的，總會知道。」
但直到連喚了三聲，田小恬才回過神來，「嗯！」了一聲，此時也不知是心酸還是胸悶，呼吸不暢，失神茫末，轉身和眾人退出離開這處草坡。有心人看在眼裡，也是一陣低低嘆息。
林海牽著諾蘭的手，感受到那處的溫柔細膩，此時只覺得心跳極快。而她不去看他，平視前方，霜雪般的臉頰泛起一絲紅澤。她向來聰敏，習慣於察言辨色看透人心，之前也是很想看穿看透林海是個怎樣的人，但現在卻半點沒望向林海，不知是不是因為她此時心底也同樣的緊張迷離惶亂。
看著她的動人樣子，林海之前腦海里和她重合的夏盈身影，此時居然也不知為何淡去很多，時偶有想起她針刺般的感受扎向心頭，卻又似乎被牽著諾蘭那隻縴手傳遞而來溫涼的觸感所化解。一時就真如墮身夢幻一般。
他不顧自身不計後果的在危難中救過她。而她也傾心回報。兩人間，無形中又有一種彼此值得珍惜的感恩。
「我們，走走吧。」大概是受不住沉默中林海的目光，諾蘭開口道。
林海暗責自己，竟然是為她的優雅大方衝擊得魂不守舍，竟然一時沒有顧慮到女孩子的顏面，此時竟然還要她先行開口驅趕尷尬。
「……我帶路。」當即連忙點頭，和她在草地散起步來。只是兩人之間，握著的兩隻手，似乎就不打算分開了。
四周是拂面清風，天空高而曠遠，身邊人傳來淡淡的香味，林海從來沒有覺得這一刻的清遠學院是如此的美麗。在這座有些歷史痕迹的學院，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賁張的希望。彷彿能穿透星球氣層，像是躍遷通道一樣撕破時空阻隔，那般生機勃勃令人動容。
兩人牽手而行，男子富含磁性的聲音，和女子娓娓清雅的嗓音，在這對朗眉星眸的璧人間響起。
「林君當初展現的機甲技術，真的是在52號行星上學的么？」
「嗯……在那裡學了些操控回收機的技能，又比較喜歡這方面，自行鑽研而已，後來去往河畔星來到米蘭星，也有巧遇……」
「康德會展是工程學界很權威的一個博覽會，在那之上，從來就沒有人敢質疑工程師學會的評判，他們估計也沒想到，林君會不懼脅迫，據理力爭，仗義執言呢。」
「呵，這個真是逼急了沒辦法，僥倖，僥倖……」
「那麼你能力壓清遠學院很多教授的異議，擔任特聘教師，也是僥倖了？清遠學院近百年來，有史可查，林君可是第一個如此年輕的特聘教師呢。」
「不過是剛好被院方看中一些亮點罷了。」
「林君謙虛了……」
男子時不時尷尬撓頭微笑應答，身旁女子淺笑輕顰。
若是有旁人經過，尖著耳朵聽兩人之間的交談對話，定然會大感詫異，因為兩人如同情侶般牽著手親密的漫步青草地，但彼此之間的話語，卻又像是之前雙方並不熟識。不知道對方的人生，經歷，所以才開始從言語交流中彼此了解。
兩人牽著手，因為略微的緊張而觸感濕潤，卻又要通過閑聊來增進了解化解尷尬，此時竟是一種既陌生又親密的奇妙刺激感觸。
但兩人的心臟，卻那樣激烈怦然鮮活的跳動著。
直至此刻，諾蘭彷彿才覺得，她尋到了此前人生中從未感受過的意義，宛如打開了一個新世界，全因眼前這個男子，美妙無比。
……
走得累了，便在一座尖塔的復古學院樓前刷了漆的桐木長椅坐了下來。身後有低矮的香芋草叢，夾雜著草絮的清風拂面而過，送來恬淡的香氣。
「說說你吧。」林海看著諾蘭，一路走來，林海保管除了李安的妹妹李晴冬之外，從未和異性這麼正兒八經說過這麼多的話。而且都是他從前不願談的那些部分。從他在垃圾星上，母親在世時棚戶亮起的如豆等歸的燈火，再到母親身死之後，被接到河畔星，最初在大眾的緋聞下家族的排斥，如何遇上江植，獲得他的教導遇上鄭秋水，考上清遠學院。只是隱去了大衛和新南星的詳盡故事。
而他訴說以來，諾蘭就一直在旁聽著，時而開口安慰，又或是和他牽著的手私下輕輕一捏。
如今聽到林海說談談自己，她微怔之餘，想了想，就開口，她說得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和故事，「我出生那些年，帝國正值許多資源行星枯竭，經濟蕭條時期。雖然很多貴族依然鋪張浪費，但我們，必須首重簡樸以樹榜樣。童年的大部分時光，我都在鄉下的馬廄農舍里度過。那是諾曼家族在諾曼郡的核心田產。那裡的當家侍女，是我的波波阿姨。」
「波波阿姨？」林海原本以為她如此身份，從小過著的必然是錦衣玉食的生活，那是常人無法想象的世界。然而卻聽到她小時候在農舍長大，就已經為之一愕了，又聽到波波阿姨這種稱謂，不免啞然失笑。
諾蘭不置可否，微微一笑，「波波阿姨是諾曼農舍的當家侍女，是很厲害的人呢！非常嚴厲，若當時你見她時不表示恭敬，反而露出這樣的笑容，不免會拿掃帚打你屁股了。」
林海愕然，心想自己也是流於表面了，諾曼家族核心地帶諾曼郡的農舍，或許簡陋簡單，但又哪會那麼簡單。這個波波阿姨，自然也不會是普通侍女了。
「因為父母的關係，他們不可能時時陪著我在諾曼郡生活，所以大部分時間，我都是和波波阿姨以及農舍的幫閑女孩們一起度過。我們一起唱新誕歌，一起在新年裡開禮物，波波阿姨手把手的教導我們使用掃帚打掃房間，每年過節的時候，我們都會自己把屋子除塵打掃妝點起來……甚至，我五歲的時候，就已經會自己清洗馬廄的馬匹了。」
「馬匹……」林海微微愕然，星際時代的馬匹大多都只存在於野生公園裡，鄉下和各大星球，也有一些人養馬。畢竟很多人有復古情結，喜愛騎馬這項運動。
而諾蘭說起鄉下的生活，卻彷彿是她童年時的美好記憶，雙目熠熠生光，「我和阿斯蘭將每一匹馬都取了綽號名字，「小胖球」喜歡欺負「茅草」，「兜兜」暗中喜歡著「香蘭」……「乖乖馬」最喜歡我們給它擦澡……」
每匹馬都取了名字，林海又心忖她提到的「阿斯蘭」又是誰，結合前面一想，就釋然了，這大概就是那個和她一起成長在農舍的幫閑少女。她童年的玩伴了。
聽諾蘭講起童年，林海簡直大開眼界，主要是料想中的大公之女，童年怎麼奢華包裹都不過分，誰知道，她竟然只是一個在馬郁蘭草叢裡穿著碎花裙光著腳丫奔跑，不顧面容髒兮兮，在馬廄細心擦洗馬匹。在看得到湛藍晴空，和玩伴在農舍房頂白天玩弄狗尾巴草，夜晚數繁星的小女孩。
「後來父親賣掉了馬匹。我還記得那天農舍里來了前所未有多的人們，他們扛著攝影機和照相機，把父親賣馬匹的經過全程攝錄了下來。那天我哭得十分厲害，後來母親告訴我，帝國經濟危機持續，為了起到表率作用，父親必須這麼做。那時候我約莫明白了一些，什麼叫做責任。」
「再後來，阿斯蘭死了以後，我就離開了農舍，回到了首都星圈，正式進入了大公之女的培育課程……」
聽得這點，林海吃了一驚，「阿斯蘭死了？」
諾蘭點了點頭，「原來阿斯蘭不光是幫閑小侍女，還是我的影子……雖然諾曼郡擁有嚴密的保護和波波阿姨坐鎮，但這世間，就算你再如何與世無爭，也會有人別有用心來針對你。阿斯蘭雖然是我的玩伴，但她也從小擔負著保護我的責任，每天吃飯的時候，我從都沒有和她一起用餐，原來早在吃飯之前，她就已經幫我先試吃過了……阿斯蘭中了毒，神經毒劑，毒發攻心，只是幾分鐘的時間，她就死了。那一天，我七歲，她和我一般年紀，那是我們第一次見到那麼美麗的蛋糕，她說很想吃，而她很優越的比我先吃，她面容還保留著得意的模樣……在那場事件之後，我就離開了諾曼郡。」
林海聽她說得平靜，但可想而知，這件事對她而言，內心的傷痛。童年的玩伴阿斯蘭，大概將是她永遠難以忘記的悲愴。
而諾蘭又說起了幾次驚險經歷，同樣是平靜，同樣最終化險為夷。
最後她依然笑著，「最後一次，就是我駕駛機甲，巡弋52號行星，遭遇風暴……這次是被你給救下啦。」
林海有些略微心疼看著這個女子，她本就脫俗於世間，內心質樸純潔，但卻因為身份，屢屢遭遇惡意的暗殺……她說得平靜，也並沒有說道背後這些事情的影響，但她卻記得每一個為之犧牲的人的名字。
她的出落成長，背後卻暗含著血與火的代價。
經歷這些，導致她絕美的眼瞳深處，又有一種悲天憫人。
可想而知，每次這樣的事件，背後必然都是鯨波怒浪，會有人犧牲，會有人為她而死，她在乎的，或者在乎她的人。在當時的時刻，她又怎麼真的如眼前這樣平靜。
這一刻，林海從心底生出一種念頭或者願望，她這樣的女子，並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傷害。又有一種想要保護她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