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較量尾聲！
衛正風沒來，但是現場有人不停給他傳話，他不在現場，勝似在現場。
在現場的，正是他的頭號大秘柯文，不時進進出出，在外面拿起電話，也顧不得外面風大雪厚，呵著氣通報現場的工作。
捨得一身剮，皇帝拉下馬，柯文也豁出去了，這是一將功成萬骨灰的，跑跑腿，挨冷受凍又算什麼呢？
關注通報會的當然不止衛正風一個，市裡凡是有點政治敏感度的，都在關注此事，當然他不僅要關注通報會，還要操縱——你不是愛公開嗎？那就讓你公開摔一跤。
白老爺子還對白麗玲說，好些年份，沒有這種焦慮和期待混雜的感覺，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他被任命為廣陵地委書記的前夕，任命還沒下來的時候。
現場亂成一團糟，眼看這通報會就要開不下去了。
站在前排的省電視台資深記者王東躍身而起，讓人把麥克風繼續給他提問，旁邊不知道誰遞了個麥給他，清了清嗓子，「靜一靜，大家先靜一靜，我還有幾個問題，要提問。」
肖立興坐在楊子軒身邊，伸頭過去低聲問道，「市長，您看這麼亂，這個記者和那個自稱律師的人，明顯是打算挑頭鬧事的，您看要不要下令下暫停這次通報會？」
肖立興見效果已經受到了，在這個點，嘎然而止是最好的。
這樣各路媒體記者，在座的其他不明真相的群眾，就能夠把質疑發酵得最濃郁。
他們會氣憤。會不滿。會質疑。會鬧事，會攻擊政府的形象。
很多時候，上級政府挽救下級政府喪失公信力的手段就是——處理責任人，撤換負責人。
這種方式，粗糙簡單粗暴，但是也極為奏效。
肖立興看著下面鬧哄哄的人，黑壓壓的媒體眼裡，都充滿不信任。嘴角突然有一絲滿意。
看著旁邊年輕人一言不發的模樣，肖立興心道，現在不就坡下驢，只會更加難堪，你沒得選了。
肖立興剛想站起來，宣布通報暫時停止。
「』等等吧。」
那個年輕人嘴唇動了動，說了一句他不敢置信的話。
「既然是通報會，人家還有疑問，為什麼不聽人家把話說完呢？政法戰線的工作，還要更加細緻一點啊。」楊子軒前半句話聲音壓得低。但是後面聲音就提得高，坐在前排的記者。都聽到了他這句訓斥。
登時就有記者低頭寫東西了。
旁邊那記者問了句，剛才說話那是誰啊？
低頭記錄那記者說道，「你沒看銘牌嗎？那是廣陵市長，他這句政法戰線的工作，還要更加細緻一點，可是很耐人尋味啊。」
肖立興臉紅得像是豬肝一樣。
那邊王東拿著麥克風又開腔了，「剛才忘了說明，我是省電視台新聞中心的記者王東，我還有一個比較大的疑問，就是這段時間廣陵鬧得沸沸揚揚的宋美美刺傷經貿主任的案子，這個案子疑點也很多，不知道李局長能不能藉此機會向媒體記者們介紹一下情況呢？我們也很關注這個案子。畢竟如果兩個案子，結論都無法服眾，很多就會猜測廣陵的治安環境是不是有什麼重大問題？」
楊子軒在紙條上寫了幾句話，遞給了毛西溪。
李子全剛想訓斥，毛西溪過來接過麥克風，說道，「這個由我回答吧，簡單來說，今天宋美美的案子和今天的通報會的案子，並沒直接關聯，宋美美的案子一直由江陵分局接手，市局後期才介入調查。不過這位記者同志，你先先後后，口口聲聲質疑咱們市局工作，可要有憑證啊。現在有些記者同志下筆妙筆生花，文章寫得妙語連珠，偏偏就少了新聞的精神，新聞的第一精神是什麼，連我這個沒學過新聞學的大老粗，都知道，那就是：真實！
當然，我相信在座的大部分記者同志，都能秉著良心，做好真實二字，所謂口說無憑，沒有憑據就不亂寫，不亂報道。
但是總有那麼幾個壞的老鼠屎弄壞一鍋湯，亂報道，瞎報道。
對於這樣的害群之馬，不僅僅要清理出記者隊伍，還得追究相關法律責任。
新聞可不是法外之地。」
這話說得夾槍帶棒，有威脅，有解釋。
場內氛圍登時一變，李子全聽了毛西溪這番救場，心頭鬆了一口氣：這通報會真是不見血的戰場，說到底，全靠一張利嘴。
一直坐在後面默不作聲的李煥，也搭了一把腔調，說道，「剛才說道新聞的第一要素是真實，其次就是及時，我這裡有一份昨天的金京晚報，這晚報上面有一篇關於宋美美案子的報道，這報道上面說宋美美家中老人，某離休幹部，直斥市內有人在操縱案情。我看了一下這篇報道，好像也是出自這位王東同志，你的手筆，是吧？不少字」
李煥說話分量又不一樣。
他是宣傳部長，和省里宣傳系統頭頭們都相熟，級別是副廳級，搞不好哪天就是在座某些記者的頂頭上司，沒有誰敢他得罪狠了。
當然，他敢在拿這個報道出來說，那就是這個報道，真的可能有問題了。
王東沒想到李煥也會冒著政治風險，甚至被質疑的風險，出面說話。
這種通報會，大部分大領導，都不喜歡走到前台，就算中途誰說錯話，出現失誤了，這些大領導只要沒走到前台，只要這句話不出自自己的嘴，就還有可以迴旋的餘地。
所以，沒人會想到李煥會親自走到前台來。
王東下意識的退了一步，顫聲說道，「我。我還在金京晚報寫專欄。」
李煥看著手裡的報紙。點了點頭。「不錯，寫得真是妙筆生花。」
先是捧了一句。
王東心頭咯噔一聲，在這麼多同行面前捧他，那真是赤果果的捧殺。
文人相輕，記者圈也是文人圈，這種相輕的氛圍也很濃，比拼無時不在，甚至為了搶一個頭條。背地你爭我奪。
李煥又說，「正應了剛才毛局長說的那句話，新聞的精神是什麼？是真實，你這篇報道，讓我這樣一個老宣干看下來，都覺得毛骨悚然，為什麼毛骨悚然呢？大家知道我為什麼毛骨悚然嗎？」。
下面記者成功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有個年輕，坐後排的明顯涉世未深的記者說了一聲，「沒新聞精神。」
肖立興見楊子軒臉上笑容風發。心漸漸涼了下來。
李煥算是楊子軒早就安排好的一顆棋子，只是沒想到李煥在台上表演這麼生動。
李煥臉色嚴肅。「那個記者同志說對了，就是沒有新聞精神，沒半點真實，大家看看他的觀點是什麼，廣陵宋美美案存疑，這是他的標題，他的觀點，但是從立論，到論據，充斥大量的自以為是的扭曲邏輯，而新聞所需要的事實論據並不多，寥寥可數，就這寥寥可數的事例中，也存在問題。
比如說報道中有這句話——宋美美親屬，某離休幹部，直斥市內有人在操縱案情。這是王東記者你說案子存疑的證據。
在這裡我要問兩句了，某離休幹部直斥，請問有事實根據嗎？」。
王東昂著頭，事到如今，他也知道死豬不怕開水燙了，說道，「當然了，不僅僅我，在場的還有其他幾位記者，都聽到了。」…
李煥搖了搖頭，「這個市裡已經調查過了，這位離休幹部，根本沒說過這句話了。」
王東臉紅脖子粗，「怎麼可能呢？」
李煥冷笑一聲，「你這是在質疑我嗎？我在這裡要向廣大記者同志聲明幾點，第一點，我們已經調查過了，這位離休幹部說他從來沒對記者說過這類話。如果還有人利用這句話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報道，我可以負責任的說，這是胡說八道。」
王東被這麼一訓斥，腦子充血，感覺要天旋地轉，強壓著身子，立刻回應，「您在沒有調查研究的基礎上，這樣氣勢洶洶的批評記者合適嗎？昨天，起碼有好幾個在場的記者聽到了他說這句話，你隨便說記者胡說八道，這和您的身份合適嗎？」。
李煥問道，「你親自聽到了嗎？」。
王東說道，「我當然聽到了，他就是對我說的，所以我也是這麼寫了。」
這時候，下面有些記者開始交頭接耳，不少人都覺得李煥說得有道理，但是語氣太過頭了，和他宣傳主管，副廳級幹部身份，並不那麼相符。
李煥說道，「你說我沒有調查研究，我這裡有一份那位離休幹部的錄音，他回頭跟市裡說，他從來沒說這句話，你來感受一下。」
王東一聽，這下子真是百口莫辯了，他們昨天都是沒有錄音的，事後市裡找到那位離休幹部，給了他什麼壓力，也許他就改口了。
但是人家錄音了。這就是鐵的證據，就算昨天再多的記者聽到，那也是沒用的。
而且這份錄音一放，就算他昨天錄音了。
兩份錄音也是矛盾，這說明那個離休幹部的證詞並不穩定可信。
總而言之，不管怎麼樣，他這一頓被罵就是活該。
登時覺再次天旋地轉，腦子一團漿糊，真的就暈倒在了現場。
負責現場秩序維護的人，立刻把人送了出去。
不管怎麼樣，這樣一番訓斥，記者朋友們都不敢隨便亂寫。
過了一會兒，等清理場面之後，李煥才說道，「剛才只是題外話，我希望，大家不管做新聞也好，做其他事情也好，都要講法，不要亂來，亂質疑，亂插手，干擾司法公正。輿論媒體可以監督，但是不能幫倒忙，不瞎起鬨，要知道輿論不是法外之地，瞎報道，影響惡劣了，一樣要追究法律責任。」
李子全看著李煥上台，步步為營。環環反擊。心頭才舒了口氣。瞥了一眼靜靜喝水的楊市長，心道：他才是這齣戲的總導演吧。
楊子軒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聽了大家這麼精彩的提問和回答，我感覺這次通報會開得是值得的。以往由於渠道有限，導致政府一些信息不能及時準確傳達到群眾中去，造成了群眾媒體輿論對政府某些調查決策不了解，甚至出現抵觸質疑的情緒。給工作開展戴了不少困難，尤其公安局的同志，他們這段時間日夜偵查，其實很辛苦，但是工作成果得不到群眾輿論的肯定。
為此，我們這次通報會專門採用了電視直播的方式，把廣大群眾，媒體，和政府工作通過電視，通過通報會勾連起來。
打造連接群眾和政府公務機關之間的零距離通道。
這是政府密切聯繫群眾。轉變政風的內在要求，是建設現代政府。提高政府公信力和保障公眾知情權，參與權，監督權的重要舉措。
以後，這種通報會要形成廣陵政府信息公開的機制和平台。」
一個又一個帽子戴下來，最後給這個通報會，賦予新的命題。
毛西溪嘆了口氣，市長真是不僅僅會扣帽子，還會戴帽子，這樣一個通報會，就能和信息公開，提高政府公信力，保障公眾知情權一系列高大上的概念勾連起來，這政治覺悟，真不是一般的高。
下面記者也覺得這個楊市長，雖然說的那一套官話，但是這套官話，用的詞兒比較新穎，比如政府信息公開，知情權，政府公信力，這些就算中央日報等官方喉舌這九十年代也還不常用的詞兒，脫稿就說，張口就來，顯得頗有水平和法治精神。
楊子軒發表了一番講話之後，毛西溪重新走到台上，說道，「在這裡要糾正幾點，剛才有人說監控錄像不能公開，這是不對了，監控錄像已經帶了現場，現場會給大家播放，播放之後，如果在座各位有疑問的，可以繼續提問。正如楊子軒同志說的，這個通報會的目的，是要做到公正公開，本來監控錄像作為我們的偵查策略，我局是可以選擇公開或者不公開的，但是我們還是決定能夠公開解釋各位心頭疑問。」
說完，毛西溪意味深長的看了鄭元一眼。
一開始，就是鄭元跳出來說錄像不能公開播放。
如果一上來就公開錄像，肯定會被各種質疑充斥著，但是經過剛才一番較量，王東甚至被訓斥到腦充血暈倒，在座的記者也不敢隨便質疑了。
這是楊子軒一開始就確定了的先抑后揚的策略，鄭元只知道策略的前部分，而不知道後半部分，急著跳出來，反而再次暴露了他的問題。
通過錄像，可以見到整個過程中，牛三確實存在自殺的跡象，比如身體撞擊牆壁，而且看不見第三人，這明顯是個人行為。
還是有個別記者質疑，為什麼有些地方看得不清楚，而且最後牛三自殺的那一幕，看不見。
李子全出來解釋說，這個監控設備是省里近日才明確統一安裝的，而且只在市局安裝了，還沒完全調試好，省公安廳也沒有驗收，市局也不清楚能否照完審訊室內每個角落，存在死角的問題，是調試工作沒做好。
這樣一說，更顯得市局對澄清案情，頗有誠意。
在楊子軒拍板要公開錄像的時候，就有人說公開錄像，錄像會被質疑，因為錄像上面疑點太多太多。
最後楊子軒說了一句，還沒調試好的設備錄下的錄像，也可以對外公開，這正能表明市局坦坦蕩蕩，不怕質疑，有著澄清真相的誠意。
現場果然沒那麼多記者繼續質疑，只是記錄監控錄像的一些畫面。
中途楊子軒離座上衛生間，毛西溪也跟著出去了。
楊子軒洗完手，出來，毛西溪已經在門口等著了，笑道，「真是鬆了一口氣，剛才那個王東和那個律師跳出來質疑的時候，我真是手心捏了一把汗。」
楊子軒抽了一口，說道，「面對鏡頭公眾，也沒那麼可怕，遇到突發情況，才需要一點急智。」
毛西溪臉色又有了點憂色，「我還是有點憂慮，那個監控錄像瑕疵真的很多，我怕還是會有些記者亂寫。」
楊子軒說，「要讓那些記者從咱們公開監控錄像的誠意，這個方向來報道，而不是去挑錄像的刺。」…
毛西溪皺著眉頭，「這個太難了吧。市裡的報道方向，我們可以控制，但是省里的那幫無冕之王，咱們怎麼控制呢？他們可以不鳥廣陵啊，他們想報道什麼方向就什麼方向。」
楊子軒笑道，「所以需要統一口徑。」
毛西溪為難說道，「怎麼對他們統一口徑啊？收買？」
楊子軒笑道，「喲，你還這麼有本事，去收買省里的記者？這錢從財政出，還是你老毛掏錢啊？而且這裡這麼多記者，你怎麼能讓他們拿了紅包之後，不讓他們亂說了？虧你想得出這主意。」
毛西溪撓了撓頭，「我實在想不到什麼辦法了。」
楊子軒便笑著說了方案，毛西溪登時呆若木雞，等楊子軒回到了通報會現場，他還是愣在走廊，半天回不過神，許久才會過神來，說了一聲，「這樣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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