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放在心上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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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北寨裏,四海貨棧前,那杆繡著四海二字的大旗下,站了不少人,其中大半都是貨棧裏的夥計,不少人都在竊竊私語。
“關爺要回駱駝城,也不知新來的東家是什麽人?”
“這怎麽說走就走,關爺不在,誰震得住四周那幫宵小?”
關七回到古北寨後,便和侯三幾個貨棧的心腹交代了一番,比起總兵府派些別的人過來,侯三他們都覺得還不如讓高進這個熟人來接手四海貨棧,高進雖然年輕,但是懂得規矩分寸,而且人也仁義大方。
四海貨棧二樓的欄杆處,看著底下人群,侯三這位賬房先生朝關爺道,“關爺,府裏真不要這些夥計,裏麵不少老人可都是我一手教出來的,可不比府裏那些人差……”
四海貨棧除了兩支馬隊外,還有近五十名夥計在貨棧裏做事,其中十來個都是侯三親自調教過,識字會算賬,就是放到關內的商幫也都能混個管事職位。
“府裏的產業,那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哪裏輪得到我們這些外人插手。”
關爺搖搖頭,總兵府裏,雖說大公子最得老爺寵愛,可另外幾位公子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人走茶涼,他隻是個老邁家奴,今後回駱駝城說話還能有什麽分量。
這些夥計就算他腆著臉皮求人收留,也不過是自取其辱,大公子那裏他倒是能求上一二,可大公子那些心腹也有親信要安排,他要是去求了,便是惡了這些人。
雖說四海貨棧是關爺一手打下的基業,貨棧裏那些夥計也是多年相處,有些情分在,可終究還沒有好到能讓關爺不顧自家,為他們去謀個好前程的份上。
侯三聞言輕歎了口氣,在四海貨棧做事的,其實都是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他自己就是被韃子擄走的讀書人,要不是關爺把他從韃子手裏買回來,他怕是早死了。
“行了,有什麽好歎氣,老漢又不是沒給你們找到好下家!”
這些年,四海貨棧的諸多雜務,關爺都當了甩手掌櫃,一應事務全是侯三在管著,說侯三是這四海貨棧的大管家也不為過。
關爺本來想帶侯三回駱駝城,侯三隻一人,他們間的交情也讓關爺願意向大公子舉薦侯三,畢竟侯三那算賬的本事可厲害得很,隻是侯三舍不得那些夥計,不願去總兵府做事。
“關爺是說高爺吧!”
提到高進,侯三精神一震,然後朝關爺道,“關爺,您剛回來,怕是不知道這位高爺又做了好大事情!”
“什麽好大事情,我前幾日還和他在河口堡裏見麵,也沒聽他提過?”
關爺曉得侯三為人,知道他向來穩重,能被他說成“好大事情”,想來高進鬧出的動靜很不小。
“關爺,還記得黑沙馬賊吧!”
“那幫賊人,也有幾分本事,不過他們惡了小高,連李達都死在小高手上,又怎麽了?”
古北寨附近的馬賊,關爺都熟悉得很,他剛到古北寨立規矩的時候,殺了好幾夥馬賊立威,然後才有李達帶人闖出了黑沙馬賊的名頭,不過這廝向來精乖,他便懶得理會了。
“前兩日,有人經過那黑沙馬賊的老巢,發現黑沙馬賊三當家白英死得淒慘,剩下的馬賊也全都死得一個不剩,而且都被剝了衣甲,插在木樁上……”
對於黑沙馬賊的覆沒,侯三樂見其成,四海貨棧不是不想剿滅四周的馬賊,隻是貨棧的馬隊其實是總兵府的私軍,又要鎮壓古北寨,萬萬不能輕易折損,所以隻要四周的馬賊不是鬧得太厲害,他們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不知罷了。
“是小高做的?”
關爺瞧著侯三眉飛色舞的神情,半是肯定地問道,先前高進就闖出不小的名頭,他們從歸化城回來的時候,路上可是連續殺潰了好幾路馬賊。
“正是高爺做的,高爺不但把那些賊人豎樁示眾,還寫了血字呢……”
“這小高好大殺性!”
關爺聽後,撫須笑了起來,他對高進的狠辣頗為欣賞,對付那些賊人,不夠狠便嚇不住他們,他當初在古北寨立規矩的時候,也是率馬隊踏破了兩個大寨,人頭砍成小山堆起來示眾。
“是啊,如今這消息已經傳開,不少馬賊私底下都喚他做‘高閻羅’,怕得要死。”
侯三瞥了眼底下貨棧前廣場上那些南麵來的商隊,“高爺如今威名也有,隻是不知手下人馬有多少,能不能拿得下這古北寨?”
要是不出意外,高進以後便是侯三的新東家,所以侯三頗為上心,古北寨如今商隊雲集,四海貨棧能立規矩管住這古北寨,除了貨棧的馬隊,更多也是依仗背後的總兵府。
那些商幫最精明,過去幾年因為土默特部內鬥的緣故,古北寨日漸蕭條,但也不至於今年這歸化城再開邊市的消息一傳開,不少商幫都趕著跑來古北寨落腳轉運貨物,還不是因為杜文煥這位老爺當上了總兵!
有總兵府做靠山,這古北寨豈不是塞外最穩當的市場,還能順便巴結下總兵府。
侯三心裏看得通透,古北寨眼下遠勝昔日的繁華,是因為總兵府的緣故,關爺在,即便四海貨棧的馬隊不過百餘人,那些數百人的大馬賊也不敢輕易造次,若是換了高進,那結果可就未必了。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關爺把古北寨交給高進,在不曉得內情的人眼裏自然以為高進是總兵府的人,可是總兵府裏利害關係複雜,難免會有人傳出些風聲。
關爺瞧著侯三臉上神情,便猜到他在想什麽,塞外馬賊多如牛毛,古北寨越富貴,便越容易遭來馬賊覬覦,四海貨棧的馬隊,大家都知道是總兵府的兵馬,沒人敢來擄虎須,可換了高進,那就不一樣了。
“小高手下兵馬,百來人總有。”
關爺皺了皺眉,他忽然發現自己把古北寨這回事還是想得太簡單了,高進那點人馬真要丟到古北寨來,當真是不頂用,他那些家丁固然能打,可都是步卒。
“這些人可不夠,即便加上貨棧裏的夥計,也頂多是自保無虞。”
侯三搖了搖頭,四海貨棧的夥計,都是膽大之徒,雖然不如馬隊,可都能提刀廝殺,不過也僅止於此,高進要掌管古北寨,需得有能夠壓住四周那些大馬賊的實力。
“關爺,以我看,高爺沒有三百人,守不住這古北寨的富貴?”
“行了,說那麽多屁話有什麽用,等小高來了,你自己問他有什麽主意?”
關爺瞪了眼侯三,他忽地明白過來,侯三說那麽多,這是在跟自己訴苦,給高進要好處呢!
侯三沒有再說話,他和高進打交道不多,倒是和木蘭還有李老根混得頗熟,他之所以這般為高進著想,便是高進剿滅黑沙馬賊老巢,收留那些可憐女子,還說要掃蕩群賊,才叫侯三覺得高進是值得輔佐之人。
侯三本來是大同府陽高縣的讀書人,娶了老師的女兒,秀才功名在身,那時候可是意氣風發,可誰能想到天有不測風雲,帶著嬌妻美眷回鄉下省親,結果遇到韃子肆虐,妻兒慘死,他也被擄去草原,要不是遇到關爺,他這個讀書種子早就成了草原上的白骨。
遭逢慘變之後,侯三便舍了本名,想明白當初韃子能穿過邊牆,不僅是官軍無能,少不得還有將門勾結韃虜,他便對那些威名赫赫的所謂將門心懷芥蒂,便是關爺背後的杜家,他也不願多打交道。
倒是高進,明明勢孤力弱,卻偏偏敢和韃子周旋,遇到作惡的馬賊便要趕盡殺絕,和邊地那些被稱為英豪的將門子弟還有軍將們截然不同,這都是侯三願意為高進在關爺麵前說話的緣故。
“你啊,那麽多年還是沒放下過!”
看著侯三默然不語,關爺忽地心軟,然後歎息起來,侯三的底細,這麽多年相處,他焉能不知,可是這邊地將門和韃子有所勾連,哪是什麽稀奇事情,便是他那位被韃子懼稱為“杜太師”的大老爺,半輩子和韃子廝殺,可有些事情還是權做默許。
大明朝自打土木堡之變後,文官越發金貴,武人地位低下,要是真把韃子給殺得太平,朝廷哪裏還會把他們這些邊將當人看待,所以養賊自重乃是邊鎮將門還有軍將們心照不宣的事情。
“關爺,怎麽能放得下!”向來顯得頗為佝僂的侯三聽到關爺的歎息聲,腰板忽地挺直了,“我原本說不準可以中舉人、中進士,可如今卻隻能在這塞外當個酒鬼,誰會甘心!”
“你說得不錯,換了老漢,也不甘心。”關爺沉默片刻,才這般說道,然後看向侯三,“可有的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胳膊擰不過大腿,你越放不下,苦的隻是你自己。”
“這道理我懂,所以關爺,侯三也隻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幫襯高爺一把,遍數這邊地,還有像高爺這般在意百姓平安的人了麽!”
侯三答道,他的話倒是叫關爺一愣,但隨即便苦笑起來,他當日在河口堡也見識過堡內百姓歡呼擁護高進的場麵,隻是當時覺得隻是場戲,如今仔細想來,倒也未必全是,高進許是真的把那些草芥百姓放在心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