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霧鎖煙迷
阿淼很清楚卿涵的性子,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眼見大軍出發的吉時將至,若再讓她在此糾纏不休下去,或者將她強行帶回宮去,也免不了她會自己私下逃走的可能,那樣的話,還不如遂了她的意,於是對瑞諺耳語了幾句。
瑞諺對卿涵說:“公主若執意隨軍,臣得與公主事先約法三章,否則臣即便動用京畿衛與禁軍,也要將公主帶回宮去。”
卿涵不滿地嘟噥了幾句什麽,臉上依然是掩飾不住的興奮,聶衛卻緊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樣子甚為煩惱。
“第一,公主隻能坐鎮於後方,不得跨出大本營半步,更不得擅自上陣;第二,臣主理一切大小事務,公主均不得參與置喙;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任何時候不得攪擾聶衛行事,這三個條件若公主做不到,即便是到了前方,臣也將立刻著人將公主護送回靖天。”
卿涵憤恨地盯著瑞諺,又看看聶衛,最後終是不甘地點了點頭。
最終,還是沒有人能執拗得過這個任性固執的大長公主,消息傳至軍中,簡直猶如一枚從天而降的火藥彈,瞬間炸開了鍋,議論紛紛,更多的還是猜測這大長公主與聶衛的關係,不過好在,短暫的惶惶之後,士氣竟然反而大振。
原本以少對多就使得軍心不穩,如今看來,或許這一場大戰,並非傳說中的那樣凶多吉少,攝政王殿下若非胸有成竹,大長公主又如何會隨軍出征?
靖天城巍峨如常,遠處是翠色萬重山,再遠處,便再也看不見。
阿淼牽著瑞祁立於城門頭,目送著大軍遠去,首發這數千人的隊伍如一條蜿蜒的黑色巨龍,綿延蠕動,旌旗飄飄,號角鳴,山河動。
在這春夏交替的時節,她竟會覺得渾身掠過一陣涼意,就象寒風鑽入骨髓一樣,直接涼到了心裏。
瑞祁抬起頭,“母後,我們能打贏這場仗嗎?”
阿淼十分清淺地笑了笑:“皇上害怕嗎?”
瑞祁搖搖頭:“朕是天子,如若朕都害怕,如何讓百姓有信心能勝利,又如何能保護百姓不受宵小奸佞的迫害?”
阿淼蹲下來,摸了摸瑞祁的頭發,讚許地笑道:“皇上說得極是,皇上要記住今日,記住那些為守護大寧而背井離鄉,不惜血濺沙場的將士們,他們也是有親人,有愛人的,這浩浩河山,都是他們的血肉鑄就,都是他們的赤子之心。”
“母後,朕不想他們血濺沙場,朕不想讓他們的親人痛苦。”
“以戰止戰,以殺止殺,雖是無奈之舉,固然不是長久之道,但若要天下再無戰爭,關鍵不在於他們,而在於皇上。”
“母後,朕不是很明白……”
“皇上會明白的。”
阿淼不再說話,隻望著那群山盡頭,誰也不知道那層巒疊嶂之後,會是如何的境況,就如誰也不可預料的那茫茫未來,有道是,辭家戰士無旋踵,報國將軍有斷頭。
直到隊伍再也看不見,阿淼同瑞祁下了城樓,正要登山回宮的馬車,回頭間卻見關玉薇正站在城門邊,不近不遠,冷冷地看著阿淼。
不得不說,關玉薇著實美麗,就連如今衣著簡樸如常人,不施粉黛,整個人站在那裏,也是鮮明無比。
阿淼見瑞祁上了馬車,轉身朝著關玉薇走了過去。
“嬪妾見過太後。”
“側妃也是來送攝政王的吧,有心了。”
“攝政王是嬪妾的夫君,有心,應是嬪妾對太後說吧?”
阿淼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對,哀家失言了,側妃早些回府去吧……”說著,隻聽得關玉薇又說道:“太後如今已是至高無上,睥睨眾生,無人再能威脅到,為何還是咄咄逼人,不肯放嬪妾母家一條生路?!”
“咄咄逼人?”阿淼回過頭,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般,嗤笑一聲,“令尊當年奪去我的一切的時候,怎麽就沒想過放陸家一百七十口一條生路?到了如今這地步,皆是他咎由自取,你卻還來指責我逼他?這是什麽天理世道?!”
阿淼說完,冷漠地瞟了關玉薇一眼,欲轉身離去。
“那麽瑞諺呢?即便你成了皇妃,即便你已是太後,卻還是不放手,太後當他是什麽,被你豢養的麵首嗎?”
阿淼回過神,眼神陰冷刺骨,揮手便是一個耳光。“此處乃靖天皇城,側妃慎言!”
關玉薇白皙的皮膚上立刻泛起了紅腫,她捂著臉,“如今我自知無法與你抗衡,但求太後開恩,將嬪妾的夫君還給嬪妾……”
“還給你?”阿淼冷笑起來,“你何曾擁有過他?難道你不比別人更清楚,是你做了什麽才讓我與他走到如今的境地嗎?”
見關玉薇不說話,阿淼抬了抬頭,“不記得了是嗎,好,伊蘭花毒,也忘記了嗎?”
關玉薇麵色如土,直勾勾地盯著阿淼,嘴唇微微顫動著,依然是一言不發。
“我是個記仇的人,向來是睚眥必報,但你知道我為何料理了你的貴妃長姐,卻放過了你嗎?因為我可憐你,不過是個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小角色,也根本不值得讓我來報什麽仇,回去守好攝政王府,安分地做你的側妃,若再被我聽到什麽麵首之類的話,休怪我收回不株連關氏一族的成命!”
阿淼說完,也不理睬關玉薇還怔著,隻哼了一聲,轉身走上了馬車。
關玉薇直起身子,看著皇宮的馬車篤篤遠去,瞳仁可怕地收縮著,雙眼冒著幽怨的怒火,臉白如紙。
回王府的路上,關玉薇驀地想起,昨夜那讓她現在還不敢相信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那個時候,她準備好了一桌子的酒菜,期盼著次日便要出征的瑞諺能出現在那個大門口,能稍微地想起,王府裏還有個她,今日剛失去了父親的她,還在守望著他,隻待在臨行前能見他一麵,或者還可以奢望聽他幾句軟和的話語。
時間流逝得極慢,從天亮到夜幕降臨,越等,越是絕望。
這樣從天亮等到天黑,再從天黑等到天亮的日子,自她過門以來,便已過去了數不清的日子。
不出意外的是,今日,瑞諺還是沒有出現。
從回廊,到小徑,再走回長廊,來回轉了好幾個圈,最後走進了庭院。
也不知待了多久,耳邊忽聽得一陣怪異的風聲,一個黑色的影子裹挾著一股寒風,不知從何處就那樣猝不及防地躥了出來,攔住了關玉薇的去路。
關玉薇一驚,張口便要大叫,那人伸出手來捂住她的嘴,湊在她耳邊低聲說:“側妃娘娘還是看清楚再叫比較好……”
“你是誰?!為何會在攝政王府?”
來人悠然扯下麵巾,關玉薇借著淡薄的月光看去,眼前這人竟是潛逃數月杳無蹤跡,而卻剛發動了對大寧戰爭的罪魁禍首,永王瑞誠。
關玉薇大驚,臉色驟變,忙甩開瑞誠的手,疾步往前跑去,她萬萬沒有想到,瑞誠居然能在這個時候,就這樣出現在王府。
瑞誠卻站在原地並不動,也並不驚慌,反倒是笑了起來:“側妃娘娘這是想去喊人來抓刺客?”
關玉薇一邊難以置信地搖著頭,一邊慌張地退後著:“你是個亂臣賊子,是你害了我爹,我要去告訴瑞諺,他會殺了你的……”
“是嗎?”瑞誠走過來,“娘娘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嗎?需不需要本王來告訴你?”
關玉薇驚懼地看著瑞誠走過來,卻挪不動步子。
“方才見到側妃娘娘在前廳守著一桌子好酒好菜,可惜了瑞諺沒那口福……”瑞諺捏起關玉薇的下巴,嘖嘖了兩聲,“也沒這豔福。”
“你……你想要幹什麽?”關玉薇的聲音微微發抖,手心冰涼。
“本王能幹什麽,不過為側妃娘娘可惜,瑞諺他不值啊……你心心念念的夫君,此刻正在校場,這個時辰,應該正與太後在一起呢!”
“不,不可能,瑞諺明日要出征,他不會……”
“信不信由你,本王可是親眼看著太後去了校場,這個時辰了還沒離開呢,約莫今夜是不會回宮了,可惜你還在這眼巴巴地等他,還真是可惜……”
“不!我不信!”關玉薇捂著耳朵大叫起來,“你騙我,瑞諺他不會這樣!”
瑞誠收起笑意,“他會不會這樣,你我都心知肚明,娘娘何必還要自欺欺人?瑞諺與那姚淼,兩人的私情就一直未曾真正了斷過,先帝是如何殯天的,娘娘不是沒有聽到那些傳言吧?”
“不,不,傳言都是假的,都是胡說八道的……”因為忿怒和絕望,關玉薇隻不斷地喘著氣,發著抖。
“或許吧,不過如今,你我倒是算同病相憐了。”
“你什麽意思?!”關玉薇突然緊盯著瑞誠,“你也對那姚淼……哦不是,她是陸沅夕,她是罪臣之女,她是見不得光的老鼠,她在七年前就該是個死人,你們為何都對她…….為什麽?!”
“當年本王與令尊聯手製造了陸氏一案,說是為大事,實則也是有本王的私心在,原以為那陸沅夕走投無路,本王會更加容易得到她,沒想到,她卻趕在本王找到她之前,就去了瑞諺身邊,所以若不是瑞諺橫插一腳,她本該就是本王的女人!”
聽了瑞誠的話,關玉薇淒厲地笑起來,“是嗎,那還真當得起同病相憐呢,永王殿下今夜前來,不是隻為了與我說這一番話吧?”
“娘娘可知,瑞諺此次歸來,便會與陸沅夕遠走高飛?”
“什麽?!他……他竟要為了她,拋下他辛苦得到的一切?!”關玉薇幾乎跌倒,“他就這麽愛她嗎……”
“娘娘甘心嗎?自己真心實意付出多年,卻依然抵不上已嫁作他人婦之人,反正本王是不會甘心的,即便得不到她,也不會讓別人得到!”
關玉薇眼中流下兩行淚,她不停地喘著氣,傷心欲絕。
從新婚之夜,到前不久的上巳節,她所有的一切愛而不得,所有的恥辱,都是拜那個女人所賜,甚至連身為貴妃的長姐,身為右相的父親,都是因為她而落得如此淒涼悲慘的下場。
“都是她,全都是因為她……”關玉薇捏緊拳頭,淚眼中冒出熊熊怒火,“你說得對,即便我得不到,我也斷不會讓他們在一起!”
瑞誠臉上浮現笑意:“娘娘終於想通了,既然咱們的目的是一樣的,那麽本王有個提議,娘娘若照做了,到時候自然是,各得所需……”
“你想做什麽?!”
“娘娘不必如此緊張,不會對瑞諺怎麽樣的,不過是請娘娘利用身份之便,去一趟書房,在那鎖著的書櫃裏取了瑞諺這次的行軍路線圖來而已。”
“我不會做任何不利於瑞諺的事,永王殿下的提議,看來是會白白落空了。”
“本王得了圖,不過是想在戰場盡可能久地拖住瑞諺不讓他這麽快就得勝歸來,不也是給娘娘爭取時間想辦法應對陸沅夕嘛?”
關玉薇想了一會兒,道:“不,我不能那樣做,那樣做是通敵……”
“沒這麽嚴重,一張路線圖而已,軍中將士都知道,算不得什麽機密。”
關玉薇心想,路線圖的確也不是什麽很機密的東西,何況書房那一張還隻是瑞諺畫的草圖,真正的路線未必是那樣,此時,她又想起來,原來父親臨刑前對她說的要聽永王的,是父親早就知道,永王人早已潛入靖天,不為別的,竟也是為了陸沅夕。
瑞諺因為這個女人,始終將她視若無物,連草芥都不如,又因為這個女人,他一怒屠盡西夷王城數萬人,還是因為這個女人,他受那非人的穿骨之刑,而如今,若不是瑞誠告訴她,她還被蒙在鼓裏,絲毫不知他竟要放棄所有與那個女人遠走高飛!
原來瑞誠竟也想得到那個女人,現在想來,關玉薇竟有些慶幸,隻需賣給瑞誠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情,便自有人幫她消除這個心頭大患。
天賜良機,且何樂而不為?
“真的隻是路線圖?”
見關玉薇態度有所動搖,瑞誠立刻點點頭:“就路線圖,僅此而已。”
關玉薇沒有再說話,轉身便往書房而去,平日裏瑞諺並未限製她出入書房,而且他經常不在王府,這上下為打理之便,所有房間的鑰匙都在她這裏保存,要拿出路線圖,易如探囊取物。
不一會兒,關玉薇便回來了,將卷起來的圖紙遞給瑞誠:“你要的東西,我給你了,你可別忘記我要的東西……”
瑞誠接過來,展開隻看了一眼,笑了笑,收起來:“本王會讓娘娘得償所願的。”
說著,隻往牆頭一躍,便消失在了那半明半暗的夜色中。
庭院中恢複了寧靜,一切仿佛從未發生過。
回到此刻,關玉薇再次回頭看著皇宮馬車駛離的方向,本來憤懣的眼神突然變得狠辣起來,嘴角竟不自覺地浮現一抹幽冷的笑意。
陸沅夕,你說不屑與我報仇,那麽,你一定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