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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指間須臾殘星破(下)

  是夜,淩雲殿。


  安菡慢慢地,一圈一圈地拆下蒙著聶衛雙眼的白布,一股濃烈的藥味充斥著整個房間。聶衛小心地睜開雙眼,失明了數月,驟一見光,第一反應竟是覺得異常刺眼,於是用手遮了遮,眯了好半天,方才又緩緩睜開。


  雖是仍然有些許隱隱作痛,但眼前的朦朧,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光亮也慢慢柔和起來。


  隻見眼前,瑞諺,卿涵,安菡,三個人緊張正緊張地盯著他,見他睜開眼,卿涵迫不及待湊到聶衛跟前,晃了晃手:“聶衛?你看看,能看見我嗎?!”


  隻見聶衛眨了眨眼,眼珠子轉了轉,看到卿涵,瞳孔一斂,眸子竟瞬時清亮起來。“公主,臣看到你了。”


  卿涵頓時大喜過望,竟激動得哭了起來:“太好了,太好了……你終於能看到了!”


  瑞諺的神色也稍稍鬆弛了下來,露出了微笑。


  聶衛伸頭四處看看:“怎麽不見姐姐呢?”


  門口的小傑子走進來答道:“回聶主事的話,方才攝政王殿下已著奴才去請,但月落閣回話說太後已歇息,也請聶主事早些安歇,明日一早再前來探望。”


  安菡聽著小傑子的話,不著意地望了瑞諺一眼,見他似乎有些迷惑的樣子,訕訕地笑了一下。


  每個人都隻顧著欣喜,卻沒人發現,殿外有個嬌小的身影一閃而過,消失在了門外。


  素塵回到月落閣的時候,阿淼還沒有睡下,披散著長發坐在梳妝台前,像是已經等待了她許久,已有些心焦。見狀,素塵故意板起臉來,換上一副惆悵的樣子,唉聲歎氣地走了進去。阿淼忙轉過身來:“素塵,你這副表情……是情況還是不太好嗎?”


  素塵瞥了她一眼,道:“好不好你倒是自己去瞧啊,幹嘛讓我偷偷摸摸地去淩雲殿幫你探聽。”


  阿淼啞然,不自覺地捋了捋頭發,躺到床上,拉起被子將自己蒙頭蓋住。


  這又是怎麽了?

  誠然,素塵想不通也是正常,她並不清楚阿淼心中糾結的是何種複雜而毫無頭緒的情絲,隻道是也許又和瑞諺鬧了什麽別扭,自個兒在這獨自生悶氣,而那位不解風情的攝政王殿下卻還一無所知。


  阿淼這一蒙頭大睡,醒來的時候發現離早朝的時辰僅有兩刻,於是手忙腳亂地起床梳洗完畢,連早膳也不用便匆匆忙忙地往承安殿去,邊走邊還埋怨著素塵不早些叫醒她,趕到承安殿的時候,文武百官也剛剛站列妥當,瑞祁努力睜著惺忪的睡眼,筆直地坐在龍椅之上接受著例行的朝拜行禮,瑞諺坐在側邊,隔著簾子看了一眼踩著時辰趕到的阿淼,她卻沒有如往日般也回敬他一個眼神,而是漠然地坐了下來,甚至連頭也未曾朝他的方向偏一下。


  早朝議程開始,大事倒是沒有,無非還是淮東裁撤官員之事,一次性撤換上百名大小官員,大寧開國以來還前所未有,算是吏治上一次巨大的地震了,但眼下爭議的焦點變成了這短時間究竟該從何處派遣這樣多的人去補缺,又何以保證這些人與永王和關歇無牽扯。


  瑞諺聽著百官爭論不休,卻並不急於開口,倒是沉默著,用手指輕敲著椅子的扶手,似在深思。


  反應最激烈的自然是吏部,這無疑是甩給他們一個艱巨而麻煩的任務,幹得好,職責所在,幹砸了,責任誰也擔不起。


  良久,瑞諺起身來,走下台階:“諸位方才的話,本王都聽到了,也各有各的道理,但諸位是不是忘了,今年的開科取士可是還沒開始呢。”


  “殿下的意思,是從今年的仕子中選拔人才填補淮東多出的空缺?這怕是來不及了吧?”


  “是啊是啊,從開科到最終確定中選,還得兩三個月,淮東現下的情況,哪等得了那麽久?”


  “父母官,寧缺毋濫,該謹慎的要謹慎,該等的,還是得等。”


  “那這段時間的空缺該如何?”


  瑞諺悠然一笑:“本王為朔王之時,對靖天和周邊地縣衙門機構的冗餘情況也略有耳聞,世祖在時,吏部也曾提出精兵簡政,但當時適逢匈戎作亂正當用人之際便作了罷,眼下形勢有變,精減的百餘人臨時調遣去淮東,頂替那些空缺,本王想,應是無人反對吧?”


  “殿下此策也未嚐不可,但將靖天的官員調遣去地方,這實則貶斥,怕是會引起不滿,且也無人知他們之中是否就有與叛臣勾結者……”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與其放任他們在靖天投閑置散,不如派點事給他們,也算表示朝廷還記著他們,至於有無勾結者,倒是無妨,本王相信識時務者為俊傑,若真有那樣的人,現在靠山都倒了,稍稍聰明的人都會棄暗投明的。”


  “但是……”


  瑞諺揚了揚手,轉頭看向瑞祁,微微俯首:“不知皇上和太後意下如何?”


  瑞祁被問得一愣,看向簾子後。隻見珠簾抖動,簾後的人似乎站了起來:“攝政王此策可行,若皇上無其他意見,當可下旨。”


  “是,母後,朕這就著中書省擬旨。”


  眾人見事已定,便也無人再多言。


  早朝過後,百官散去。


  阿淼目不斜視地徑直走出承安殿,瑞諺追出來,在拐角處堵住了她。


  “今日又是何人大膽惹太後生氣了?”


  阿淼沒好氣推開他,也不回答,轉頭往前走去:“攝政王成日操心天下諸多事,現在還操心起太後的心情了?真是擔當不起……”


  瑞諺疑惑地蹙起眉,滿臉的不相信。


  “虧你能想得出這樣的辦法,不僅解決了淮東的燃眉之急,名正言順地整頓了靖天長久以來烏煙瘴氣的吏治,還可以光明正大地借此名義將靖天大小官員查個一清二楚,拔出蘿卜帶出泥,順著這條藤摸出天端局窩點倒也不是沒可能,估摸著,那些驚弓之鳥是經不起這陣勢,就等著他們到時候不打自招是吧?攝政王殿下還真是高明……”


  “也多得太後順水推舟啊……”瑞諺笑道,“阿淼,也隻有你能如此懂我。”


  阿淼瞪他一眼,繼續往前走:“剛才你突然問皇上,把我都嚇了一跳,你昨日為何不與我事先商量,若是我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又該怎麽辦?”


  “你不會的,誰都不明白,你一定會明白。”


  “你就對我這麽有信心?”


  “我記得,這話你好像以前就問過我?當時你怎麽說來著,我們之間,永不相疑。”


  阿淼先是微微一驚,繼而別過頭去,沉著聲音道:“我以為……你早就忘了。”


  瑞諺收起笑容,目光變得深沉起來。“昨夜你沒有去看聶衛,我就知道……阿淼,你知道我不擅長處理這種事,我該怎麽做,才能徹底消除你的疑慮?”


  “朝堂的事,如何再錯綜複雜你也是得心應手,原來也有不知道如何應付的事啊?”阿淼不禁抿嘴笑,“有生之年能見權傾天下的攝政王殿下不知所措的樣子,也算是此生有幸了。”說完,也不理瑞諺,昂首朝淩雲殿而去。


  “我要去探望聶衛,你再不回去批折子,今夜又是通宵達旦嘍!”


  瑞諺愣了愣,無奈搖頭一笑,跟了上去。


  淩雲殿外的庭院,聶衛正在大樹下的平地練劍,卿涵立於側邊,目不轉睛地看著。


  聶衛一個轉身,同時看到了正在走過來的阿淼和瑞諺,於是收起劍,站定。


  阿淼欣喜地上下打量著聶衛:“看來你的眼睛是真痊愈了,在宮中再歇息幾日,便可複職了。”


  “姐姐,我這數月來還歇息得不夠嗎,方才乍一練,身手都有些犯懶了呢,再歇下去,怕是都廢了啊。”


  瑞諺拍著聶衛的肩頭道:“聶衛說得沒錯,習武之人功在平日的堅持,所以我打算明日便讓聶衛複職出宮,去校場加緊練兵。”


  卿涵急急地插嘴道:“明日?這麽急,練兵那邊不是還有成將軍盯著的嗎?”


  阿淼道:“成將軍已委派了別的重任,怕是分身無暇,聶衛也是副將,讓他長久在宮中做個閑人,也是為難了他。”


  卿涵噘了噘嘴,雖是一臉的不情願,但也沒再說什麽,她清楚,阿淼說得很對,若因為她一己之私把聶衛就此留在宮中,聶衛不開心,那麽她也不會開心。


  看著卿涵不舍的樣子,阿淼溫婉一笑,拉過卿涵的手:“公主放心,攝政王還在宮中,還怕以後見不到聶衛了嗎?”


  “也是……”卿涵點了點頭,對聶衛說:“聶衛,你可別光顧著練兵了,你要每月,不,至少每七日也進宮來一次,好不好?”


  聶衛扭過頭去,不自然地咳了兩聲,不置可否。


  阿淼見狀,將卿涵拉到一旁,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後日便是上巳節,到時候我和素塵都會以去濟恩寺祈福的理由出宮去,公主是否願同行?”


  卿涵一聽忙不迭地點頭稱好,偷偷看了聶衛一眼,轉過頭來竟是笑得合不攏嘴。


  上巳節,有情人共聚的日子,卿涵從未想到,竟能有這樣一個日子能讓她如此期盼,這樣的話,別說是等待兩日,即便是兩月也心甘情願。


  淩雲殿偏殿。


  瑞諺一進殿便關上了門,阿淼見他神色肅然,問道:“剛才當著卿涵的麵你不方便說,之所以迫不及待讓聶衛回去校場,還是因為南海郡那邊的局勢不樂觀嗎?”


  瑞諺點點頭:“密函的事你也知道了,寧可信其有,所以我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


  阿淼心裏猛然一沉:“最壞的打算?……你加緊練兵,是在隨時準備奔赴戰場吧?”


  “阿淼,你知道的,若真到了最壞的地步,戰場,我不得不去。”


  阿淼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慌亂地眨了眨眼,“瑞諺,你是不是非得親自去?大寧良將何其多,他們也多是你以前和宋相一手栽培起來的,你是攝政王,若不坐鎮靖天,人心難穩,還有,倘若……倘若你有個什麽意外,到時候大寧怎麽辦,我又該怎麽辦?”


  “不,這不僅事關天下,事關大寧江山,也是我與瑞誠之間的恩怨,即便我不親自掛帥,他也定會使出手段逼我上陣,與其到時候被殺個措手不及,倒不如迎頭而上,十餘年了,我和他兩個都知道,了結的那一日終將到來。”


  阿淼沉默了下去。


  她知道,她勸不了也不能勸阻瑞諺,也不能抱著一絲僥幸期望事情不會往最壞的方向發展,手足相殘,天下大亂,是一個國家最大的悲劇,而他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去阻止,隻是這代價,或許會沉重了些。


  瑞諺見阿淼悵然的樣子,忽又換上一副笑臉,“怪我,怎麽拿眼下還沒發生的事白白惹你傷神……不如來說說,上巳節,你想怎麽過?”


  阿淼露出一個極為勉強的笑容:“是不是我想怎麽過,你都應我?”


  “當然,你能說得出來,我就都應你。”


  阿淼想了想,道:“我聽說,上巳節當日,需以香草蘸水沐身,如此有情人可得水神祝福,終成眷屬。”


  “你要我陪你去參加這個沐身儀式?”


  “你不願意嗎?”


  “不是,我是沒想到,你的心願僅此而已。”


  阿淼突然又想起什麽,嘟起嘴看著瑞諺的臉,道:“不行,沐身儀式人多,其中也不乏祈求姻緣的男女,萬一有其他女子瞧上你,可如何是好?”


  瑞諺哈哈一笑:“怎麽會?如果有其他男子瞧上你呢?”


  “攝政王殿下這樣不食人間煙火嗎?上巳節的風俗,女子在沐身儀式上若是看上某個男子,就把香草插在他的頭上以示青睞,男子不得當場拒絕,但若男子看上某個女子,女子是可以馬上拒絕的。”


  “這都是些什麽莫名其妙的風俗,如此不公平……那不如亮出身份,嚇退她們?”


  “也不行啊,攝政王出現在上巳節祈求姻緣的儀式上,這不是給昇和樓的話本先生上趕著送談資去嗎?那些言官又該來煩你了……”


  瑞諺歎了口氣,攤開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實在疑慮,不若幹脆不去好了……”


  阿淼皺著眉頭思考良久,心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對著瑞諺一笑,“為何不去,難得的上巳節,攝政王殿下也該去微服私訪,體察一下民情了……”


  瑞諺疑惑地嗯了一聲,看著阿淼滿臉的笑容,竟絲毫不見方才的惆悵陰霾。


  這是約莫又有什麽出人意料的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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