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覺今是而昨非(下)
關雲舒的臉色微微一變,繼而笑道:“葉充容這是在什麽,本宮為何聽不太明白?”
“娘娘何必在嬪妾麵前裝糊塗?兩年前那一道賜的餅餌,琴鳴殿還有一名叫寒霜的宮女做了替罪羊,冤死牢,難道娘娘都不記得了?”
關雲舒盯著葉婉湘的臉,站了起來:“葉婉湘,本宮警告你,這裏是皇宮,話不能亂!本宮是貴妃,後宮眾妃之首,你對本宮的每一句指證,若無真憑實據,本宮可稟明皇上,治你一個構陷之罪,即便皇上寵愛你,袒護於你,怕也是救不了你!”
“娘娘得對,嬪妾的確沒有真憑實據,但這事究竟是不是嬪妾的那樣,娘娘,難道不是知地知嗎?”
“看來葉充容是還未從兩年前的喪子之痛中走出來,日思夜想,竟是得了失心瘋嗎?本宮不是早就給你看過寒霜的認罪狀嗎,是宋嬪因妒生恨,指使寒霜給充容下毒,現在宋嬪不在了,充容又開始懷疑本宮,真是可笑!”
“此處隻有娘娘和嬪妾二人,明人麵前,何必暗話?碎骨子,冰火蝕心,不都是娘娘用來排除異己,清除娘娘認為的絆腳石的手段嗎?”
“葉婉湘,本宮再一次警告你,列祖列宗在上,不得在般若殿妄言!”
葉婉湘突然大笑起來,一把抓住關雲舒的手腕,將她拖到靈台前,指著那上麵的佛像和牌位,憤怒道:“列祖列宗在上,娘娘敢不敢當著列祖列宗的麵發誓,沒有用碎骨子害過嬪妾的孩兒,沒有挑撥嬪妾用冰火蝕心對付宋嬪?!”
“你瘋了,你給本宮放手!”
望秋忙上前想將二人拉開,被已然暴怒的葉婉湘一掌推倒在地。
“你啊,你發誓啊!”
“葉婉湘,你這是活夠了想死嗎?!”
“哈哈哈……娘娘,嬪妾今日既打定主意找娘娘對質,就是將生死置之度外,我那可憐的孩兒就這樣不明不白做了娘娘的棋子,嬪妾隻是要一句交代,難道很過分嗎?!”
關雲舒掙脫不得,大吼一聲:“是,都是本宮做的!”見葉婉湘有些恍神,甩掉她的手,冷笑道:“誰知道你會那麽愚蠢,本宮幾乎沒費什麽心思你就上簾,讓你把宋嬪當了殺子仇人,本宮也隻是給了你冰火蝕心,可從沒叫你下毒!”
葉婉湘突然平靜了下來,看著關雲舒,兩行淚流了下來。“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哈哈,你是不是覺得你還挺冤的?宋嬪也挺冤的?本宮就索性讓你明白個徹底,隻有本宮才能是入主啟德宮的中宮皇後,也隻有本宮的瑞祁才能是唯一的東宮太子,凡是阻擋本宮,阻擋瑞祁的,都該死,誰叫你偏巧不巧懷了龍胎,所以你是活該,如何能怪得到本宮頭上?至於宋嬪,本宮早就想讓她死了,剛好你撞了過來,相信了那份假狀紙,如何,本宮得夠不夠清楚?你滿意了嗎?”
葉婉湘癱坐在地上,不住地搖著頭,泣不成聲。
“是不是覺得被辜負了,被欺騙了?那就對了,被辜負的永遠都是像你這樣真又心軟的人,畢竟好騙又好欺,你怎麽不繼續被騙下去,非要執著於什麽真相,現在知道了自己是個一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的廢人,感覺如何?”
完,關雲舒不屑地哼了兩聲,斜著眼看了看葉婉湘,起身理了理衣衫,對望秋招了招手:“時辰也差不多了,葉充容身子不適,要回琴鳴殿去歇息。”
望秋走到殿門口,打開了大門,正要叫人,一抬起頭,卻突然驚呆了,竟一下子跌坐到霖上,身體控製不住地瑟瑟發抖。
“皇上,太後……”
門口,瑞清,秦氏,以及其他眾妃都默不作聲地站在那裏,也不知道已經到了多久,氣氛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清晰可辨。
關雲舒也驚呆了,竟直直瞪著雙眼,不知道做何反應。
隻見瑞清鐵青著臉,快步跨了進來,還沒等她張口話,“啪”地一聲,一記重重的耳光。“你這個賤人,到底還瞞著朕在背後做了多少齷齪事?!”
關雲舒捂著臉倒在地上,臉色煞白,慌亂地抓著瑞清的衣襟:“皇上,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的……您聽臣妾……”
瑞清嫌惡地一腳將她踢開:“朕方才可是聽得真切,再清楚不過了,葉充容的孩子,漪兒中毒,都是你一手所為,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
“不,不,皇上,臣妾知錯,都是臣妾一時糊塗,臣妾……”
“如此歹毒的蛇蠍婦人,竟還敢癡心妄想中宮之位,朕今日就當著太後後宮所有饒麵宣布,你,關雲舒,永遠也別想摸到啟德宮的門檻!”
瑞清盛怒道,“來人,傳朕旨意,麗貴妃關氏,心腸歹毒,殘害皇嗣在先,毒殺嬪妃在後,德不配位,著賜三尺白綾!”
“不!不,皇上,不要殺了臣妾,臣妾是錯了,但求皇上念在臣妾陪伴皇上八年,對皇上是真心的啊……”
這時,秦氏走了過來,看了一眼關雲舒,對瑞清道:“皇上要賜死貴妃,還需三思。”
“母後,你不必為這個毒婦求情了,所有人都聽到了,她是如何心狠手辣對待其他嬪妃的,朕若不賜死她,不僅平後宮之憤,更是法理難容。”
“貴妃所為的確死有餘辜,但哀家不得不提醒皇帝,她還是臨江王生母,皇帝即便不顧及關相的麵子,也得顧著瑞祁吧?”
瑞清皺著眉頭,恨得心像按在棘刺上的疼,雙眼陰淒淒的閃爍著仇恨的光。
許久,他背過身去,咬著牙:“麗貴妃關氏,自今日起,禁足盛華宮,除近身宮人外一律遣散,等候發落。”
半個時辰後,當安菡將這個消息帶到月落閣的時候,阿淼卻並不顯得意外,似乎早已料到,隻淡淡地問了一句:“葉充容如何了?”
安菡答道:“皇上倒是沒要追究葉充容對宋嬪下毒之事,不過看樣子,往後琴鳴殿也離冷宮不遠了吧。”
“也是可憐人,咱們往後若得空,多去看看她吧。”阿淼看了她一眼,淡淡笑笑,也不著意,依然隻盯著池中魚。
安菡卻還有些忿忿:“這次咱們也算費了些心思,沒想到最後也還隻是禁足了事,我看咱們這皇上,還是差點魄力。”
素塵也道:“安菡得沒錯,關氏做了這麽多傷害理的事,好不容易昭然若揭,卻還是不能一擊斃命,想來,還真是想不過。”
阿淼扶著肚子慢慢站起來,往屋裏走去:“皇上盛怒之下肯定會將賜死脫口而出,但冷靜下來就知道關雲舒現在其實是殺不得的,他這是給自己留著後路呢。”
“什麽後路?”
“且不臨江王尚且年幼,關雲舒背後牽扯的還是整個關氏的勢力,關歇現在還穩坐右相的位置,權力不容覷,若無鐵證貿然殺之,關歇和永王可是成日都在愁找不到借口發難造反呢……”
“她親口承認的,太後和後宮所有人都在場聽得明明白白,難道還不夠鐵證?”
“僅憑這個,遠遠不夠,但若不是這樣的話,恐怕她連禁足的懲罰都會免去。”
安菡跺了跺腳:“那這樣下去,一直不發落,到最後不了了之?還真是不甘心!”
“對啊,難道就真的動不了她了?”
“那也未必,或者這也是個機會,可以看看關歇和永王的反應。”
“那接下來咱們該怎麽辦?”
阿淼想了想,對安菡道:“這件事得告訴瑞諺,不要隻把目光放在永王那邊了,該放在關歇身上了,有必要的時候,推一把,讓他們退無可退,皇上才會退無可退。”
“阿淼,這樣的話,可是在逼他們發難啊……”
“我還就怕他們不發難,我平生最恨的,不是那些窮凶極惡之人,而是擺著一副忠君報國的君子麵孔,暗地裏卻不知道搞些什麽肮髒勾當的偽君子,這都四年了,無論是對宋家也好,對陸家也好,與其這樣一直敵暗我明,互相試探,讓人厭倦,不如就擺在明麵上來,正大光明地做個了結。”
安菡道:“你這想法,與朔王殿下想的,還真是不謀而合。”
阿淼嘴一抿,原是他們太過執著於要在一起才會痛苦萬分,而現在即使隔著高高的宮牆卻仍然能默契地心有靈犀,才是最讓人心安之事。
也不知道此時,她的回信是不是已經到了他的手上,他看到,會是何種表情,是會心一笑還是一貫的沉默,以往總是希望他的臉上,能多一些笑容,再多一些溫柔,現在想來,反倒覺得他是如何都好。
這時,素塵端來藥,阿淼坐下來,看著桌上那碗黑乎乎的湯藥,隻喝了一口,皺著鼻子:“安菡,你這藥怎麽老是這麽苦啊……”
“良藥苦口,你就別挑剔了,你可不知道為了幫你保住這孩子花了多少心思,我一輩子撒的謊加起來都沒你這一個大。”
阿淼一手拉住安菡,一手拉住素塵:“在這宮裏能得你們陪伴左右,分憂解難,是我陸沅夕三生修來的福氣,安菡我不知道,但素塵,我答應你,以後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出宮去,成將軍還等著你呢。”
素塵的神色黯了黯:“你幹嘛突然起這個……咱們不是好要同舟共濟的嗎?”
安菡哼了一聲,道:“你們倆就別想那麽多有的沒的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這個孩子平安生下來,好在關雲舒現在禁足了,身邊也隻留下了望秋,約莫到你臨盆之前,她即便是想對你不利,怕也是有心無力了。”
素塵蹲下來,撫著阿淼的手,言語中無不擔憂道:“阿淼,你真的不把這事告訴王爺嗎?這可是他的孩子,不應該你一個人來承擔。”
阿淼輕聲笑道:“你們是不是還想不明白,若要自我了斷,有千百種方法,而先皇後為何選擇自焚於九重塔嗎?”看著安菡和素塵疑惑的樣子,阿淼從袖中摸出那把金鎖:“下人都知道先皇後在皇宮中自焚的話,就相當於給皇上和太後又上了一重枷鎖,所以她這樣,是為了瑞諺。”
“那……這和你瞞著王爺有何關係?”
阿淼看著手中這把鎖,她或許不明白宋九思當年入塔的時候是何種心境,但她明白,宋九思在抱著必死之心將這鎖交給她,就是在告訴她,要守護好她們共同珍愛的人。
“瑞諺終於可以心無旁騖,他現在有更重要的,更應該專注的事情要去做,我絕對不能讓他分心,也不允許有其他任何事,任何人來讓他分心。”
阿淼這話的時候,再也沒有了之前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悲痛哀怨,有的隻是淡漠如常的語氣,以及不可逆轉的,堅如磐石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