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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東風又作無情計(下)

  昇和樓。


  這裏是一個永遠不會缺談資的地方,翻新著花樣,源源不斷的奇聞異事,真假難辨的各種八卦軼料,話本子先生再潤色一番,便又是一場精彩的表演。


  最近,東夷使團的到來,求娶大寧公主一事街知巷聞,成為茶客們最為津津樂道的事,都道朔王殿下大顯神威,踏平了西夷王城,使得東夷感激涕零,此次求親,不僅舉全國之力獻上了豐厚的聘禮,還特地呈遞了永久的互不侵犯的和平締約,看起來,這一次,公主是不嫁也得嫁了。


  瑞誠坐在二樓角落的包間裏,還是一手拿著那把鑲玉折扇,一手揭開茶杯蓋子,吹了吹那上麵的茶葉,書人唾星四濺,眉飛色舞,他的臉上始終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認真聽著,又像是不屑一顧。


  僅僅一牆之隔,旁邊鏤空雕花門牆之後,另外一個人和他背對背地坐著,那饒鬢角斑白,穿著一身再普通不過的青白色袍子,一手捋著下巴上的胡子,一手放在桌上,像是和著書饒節奏般,一下一下,手指在桌上輕輕地點著。


  “若不是本王身臨其境,還道關相是在聽戲。”瑞誠沒有轉身,甚至沒有回頭望上一眼,自顧滿上茶水。


  “聽書聽的是市井眾生,聽戲聽的是芸芸眾生,不都是一個道理嗎?”關歇抿了一口茶,道:“殿下今日也好興致,竟得閑來這昇和樓聽書?”


  “關相不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閑?本王是稱病不朝,關相這是方才下朝歸來吧?”


  “殿下英明,老臣以為,殿下忙於大事,並無此閑情逸致。”


  “大事,就讓本王那能幹的七弟去吧,本王就煩惱一些凡俗瑣事罷了。”


  “不如讓老臣來猜猜,殿下所煩惱之事還是同此番東夷求親之事有關吧?”


  “關相心知肚明,為何多此一問?”


  “老臣不得不奉勸殿下一句,殿下所謀劃之事,於兩國關係和利益息息相關,殿下何必為了一名罪臣之女,而冒下之大不韙,抑或是,殿下之深意,老臣尚未領悟?”


  “這隻是其一,其二嘛,就當是本王此次在西夷戰場上輸得不那麽服氣,想扳回一城吧。”


  “老臣明白,殿下是想將朔王困在戰場上,為靖這邊的部署多爭取時間,但容老臣多嘴,那陸沅夕心中並無殿下一席之地,殿下對她日思夜想之餘,還為此殫精竭慮讓麗妃娘娘在太後麵前獻策,就隻為撩到一名並不意屬殿下的女子?”


  瑞誠捏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道:“饒心意是會改變的,尤其是女人,更加善變,本王會用盡一切,來讓她明白,拒絕本王將是她此生最大的憾事。”


  關歇又捋了捋胡子,“當年抬回那屍身之時殿下就認出並非陸沅夕,卻不再讓人繼續尋找,本就是有意放她一條生路,可此女不知死活,竟到了朔王身邊,還一頭栽進宮中那個是非之地去,還真是可惜令下的一番情意,就這樣的女子,老臣為殿下不值。”


  “值不值是本王的事,關相隻需協助本王找到斷相思。”


  “到這個,前日老臣得探子回稟基本可以肯定有半截斷相思應是在先皇後那裏,是從陸準手裏輾轉過去的。”


  “在九重塔?”


  “接下來就隻有看殿下的了,另外半截之前有得到消息或在朔王手裏,但經過淮東一役,老臣尚不能確定,接下來,就看殿下的了。”


  “放心,本王斷然不會忘了咱們的頭等大事的。”


  關歇放下茶杯,道:“這書來去也盡是那些陳詞濫調,好生無趣,不聽也罷……”起身,走向門口,“老臣,希望殿下能得償所願。”


  完,打開門離開了包間,桌上,一杯尚有餘溫的茶水,還在微微漾著那浮動的茶葉。


  自始至終,瑞誠沒有回過一次頭,若從外饒角度看來,隻道是這書得精彩絕倫,而永王殿下聽書聽得入迷,自顧自言自語了。


  幾乎就是在早朝剛剛散去的同時,黎安殿門前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竹影將殿門一開,隻見瑞祁急匆匆地衝了進來,一邊往殿裏去,一邊大喊著:“阿淼姐姐,阿淼姐姐你在哪裏?”


  竹影忙不迭伸手去攔:“臨江王殿下?這是怎麽了?”


  安菡緊隨其後走了進來,拉住竹影便問:“阿淼呢?”


  竹影見二人急形於色,懵懂不知發生了何事。“阿淼……她一早就去司衣所了,現在還沒回來。”


  “那定是找素塵去了,殿下,咱們趕緊過去……”


  “好!”


  著,兩人又往殿外跑去,前腳剛跨出門,就見阿淼和素塵二人正交談著,往黎安殿方向而來。


  “阿淼姐姐!”瑞祁跑上前去,拉著阿淼,“阿淼姐姐,不好了……”


  阿淼回過神來,見是瑞祁,行了個禮道:“殿下,為何如此著急?有事慢慢。”


  安菡也走過來,:“這事不能慢慢……”


  “安菡?你怎麽也在……難道是娘娘的病又有什麽變故嗎?”


  “你還是先料理好自己的事吧!”


  “到底怎麽了?”阿淼茫然地看看安菡,又看看瑞祁。


  瑞祁急得直跺腳:“昨晚我在盛華宮不心聽到母妃和望秋話,她們,這次東夷求親,太後不打算讓卿涵姑姑出嫁,想效仿王昭君,挑選宮女封為公主嫁給東夷王……”


  “太後此舉也是人之常情,有何不妥嗎?又與我……何幹?”


  安菡按捺不住,搶過話頭道:“當然和你有關,因為這名宮女,就是你,姚淼!”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阿淼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瞠目結舌,驚恐萬狀。


  老,這個玩笑,開得有些大了吧?

  “什麽,怎麽會這樣?!”素塵拉住阿淼,大驚失色。


  阿淼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她舔了舔嘴唇,正欲話,就見劉裕迎麵走了過來。


  “阿淼姑娘,太後請你過承安殿話。”


  來得如此之快。阿淼想著,搓了搓手巾,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對劉裕:“是,奴婢這就去,還請公公走先。”


  劉裕點點頭,眼神向下,看著瑞祁:“哎呀,臨江王殿下,您怎麽又跑出來了,待麗妃娘娘發現,韶雲閣的宮人們又該挨罰了…….快,隨老奴回去吧……”


  瑞祁卻拉著阿淼,使勁地往她身後躲:“我哪裏都不去,我也要去承安殿!”


  劉裕蹲下來,勸道:“祖宗啊,如今連長公主殿下都成待在喜安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念書學女紅,您就安分點吧!”


  不由分,拉起瑞祁便走,瑞祁被劉裕拽著,還依依不舍地回頭看阿淼,卻還是不得不隨著劉裕走了。


  阿淼回頭看了看尚在發呆的素塵和安菡,無奈地朝承安殿走去。


  直到阿淼走遠,素塵喃喃地道:“方才劉公公,長公主殿下兩耳不聞窗外事,那這麽來……”


  安菡一邊想著一邊搭著話:“長公主根本還不知道這件事……”


  然後兩人忽然同時想起了什麽,很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道:“喜安殿!”


  去承安殿的這一路上,不長不短的距離,還是沒能想出個對策。


  眼見瑞諺就要班師回朝,眼下卻出了這等事,若他知曉,是不是又一怒之下揮師東進,順帶踏平東夷?阿淼不敢想象會發生的事,也顧不上擔心,問題還是先解決一個是一個。


  踏進承安殿的那一刻,阿淼發覺氣氛有些不對。


  瑞清依舊是坐在大殿正中,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秦氏坐在右側,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這母子倆眼中流露出的神采,卻是出奇的一致,看來,也是早就達成了共識。


  阿淼鎮定自若地行禮問安,起來之後,雙手安分地放在腹前,半低著頭,顯得尤其謙恭溫馴。


  “姚淼,哀家今日尋你來,是有一件重任要交予你。”


  “但憑太後吩咐。”


  “你還不知道什麽事,就這樣聽哀家吩咐了?”


  “既是重任,又是太後親自吩咐,自然容不得奴婢推脫。”


  “哀家就一直覺得你是個通透之人,那也不多了,東狄夷王土忽派使團向我大寧求親,長公主頑劣任性不堪大任,因此哀家同皇上商議之後決定,封你為公主,嫁予東夷為王妃,你……”


  “母後,皇兄,萬萬不可!”


  秦氏話音未落,就見卿涵急急地從承安殿外跑了進來,咕咚一聲跪在了麵前,打斷了秦氏的話。


  “卿涵,你這是……”


  卿涵磕了個頭,看了看阿淼,將她拉到身後。“母後,您平日總教導女兒,身為大寧公主,應有公主的樣子,雖然女兒不像皇兄那樣需肩扛江山社稷的重擔,但也想為大寧盡一份綿薄之力,盡一國公主的職責,遠嫁東夷和親,保兩國子民世代和平。”


  “卿涵!”秦氏有些慌張起來,“母後已為你想好了對策,此事不是無法轉圜的……”


  “母後的對策,就是讓阿淼代女兒出嫁?母後,您不願意女兒遠嫁荒蠻之地,那為何去坑害別饒女兒?”


  “坑害?!她隻是個宮女,哀家破例封她為公主,能為國效力,已是給了她莫大的榮耀了。”


  “公主也好,宮女也好,不都是大寧子民,不都是娘生爹養,女兒是母後的掌上明珠,阿淼她又何嚐不是她爹娘捧在手心裏的寶?您為何不問問阿淼她是否想要這個所謂的榮耀?”


  瑞清站起來:“卿涵,此事朕與母後已有定論,你不必多。”


  “皇兄身為男子為君王,肩挑江山,卿涵身為女子,也斷然不願旁人來替卿涵承擔這個責任,求皇兄成全!”


  “若朕不想成全呢?”


  “若皇兄和母後還堅持讓阿淼替嫁,那麽卿涵隻有親自找去東夷使團!”


  卿涵將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秦氏聞言,跌坐在椅子上,眼泛淚光。


  “卿涵,兩國聯姻是大事,你不可恣意妄為,此一遠嫁,皇兄和母後就再也保護不了你了,這一世都需靠你自己…….”


  “母後,女兒都明白,但女兒始終是要長大,不能躲在你們身後一輩子啊。”


  卿涵沒有抬頭,聲音卻明顯地哽咽了起來。


  阿淼呆立在一旁,雖然她不願替嫁,但這樣的結果,亦不是她想看到的。


  秦氏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走到卿涵麵前,雙手捧起卿涵的臉,兩行清淚流下:“卿涵,母後對不起你,那五年委屈了你獨自在外,沒想到回宮不到三年,便又要遠嫁…….這,這就是要了母後半條命啊!”


  卿涵眼中噙滿淚花,卻笑著:“母後不應該為女兒驕傲嗎,女兒終於不是那個成橫衝直撞隻會闖禍的公主了,也可以承擔起重任了,母後該為女兒高興……”


  瑞清歎了口氣,走下台階,瞥了一眼旁邊的阿淼,蹙著眉頭對卿涵道:“卿涵,你可想好了,聖旨一下,便如離弦之箭,再無回轉可能。”


  “是,卿涵來承安殿之前就想好了,這本就應該是卿涵身為公主無法逃脫的責任,請皇兄盡快下旨,時日一久難免讓那東夷人滋生猜疑,影響兩國關係!”


  瑞清遲疑了一下,又看向秦氏,隻見她背著身擦了擦眼淚,接著輕輕揮了揮手,不再話。


  瑞清扶著秦氏坐下,見秦氏的鬢邊不知何時竟已花白,這位強勢的太後,到底,不過也隻是一位為兒女操勞費盡心血的母親。


  阿淼也默默地看著秦氏,有那麽一刻,她竟然冒出了想原諒這對母子的想法。


  誰和誰又不是骨肉,誰又沒有嚐過骨肉分離的那種錐心刺骨痛?

  隻不過,她和母親是陰陽相隔,卿涵則是和秦氏各一方,往後餘生,思念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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