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許天下> 第一百三十七章 雪城遍天熾(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雪城遍天熾(上)

  微微光亮之時,瑞誠果然又來了。


  飯菜未動一筷,服飾珠寶未動分毫,一切都是原封不動。


  阿淼麵無表情地坐在床邊,木然得如一尊雕像,瑞誠走過去,手上還是拿著那把折扇,掃視了一眼桌上,道:“本王可不可以認為你這個樣子,是已經給了回答?”


  阿淼淡淡地看他一眼,將目光轉向地麵。


  “本王還真是有些失望,還以為他昨夜就會來的,等了一夜,看來本王還是高估你對他的重要性了,不過,你也不用傷心,我那七弟還是重情之人,他原本沒有想著這麽早進攻王城,就因為你,計劃還是提前了,後日寅時,若你還活著,大約就能見到他是如何自投羅網的了,是不是很期待知道本王會如何迎接他?”


  阿淼眼中死水微瀾,默默地用手指絞動著衣襟,心中瞬時崩地裂。


  為何,這是為何,還是提前了?難道言奕衡沒有把她的話帶到嗎?又或者是話帶到蓮瑞諺依然一意孤行?又或是,瑞誠故意這樣給她聽,是在使詐?


  見阿淼還是閉口不言,瑞誠坐下來,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呆滯的臉:“另外,本王連夜寫了一封奏折,預備在他攻城之時就快馬加鞭送往靖,你估本王都寫了些什麽?”


  阿淼瞪著雙眼緊緊盯著瑞誠,怒火在胸中燃燒著,真恨不得撲上去抓住他狠狠地揍幾拳,手緊緊握住,微微顫抖著,胸脯劇烈地起伏著。


  “很生氣?這就對了,生氣過後才可以好好想想,你現在已落入了本王之手是不爭的事實,是看著他死,或者血流成河屍骨成山,這筆賬,連三歲孩童也會算吧。”瑞誠用扇子點零額頭,道:“既然本王得不到你,那不如在瑞諺攻城的時候把你綁在城樓上,隻要他敢前進一步,就斬斷繩子,讓他眼睜睜看著你死,本王特別好奇,特別想看看他痛不欲生的樣子……”


  “奴婢想,到時候朔王殿下應該也特別好奇,特別想看看殿下失望至極的樣子。”


  “哈哈哈…….”瑞誠前仰後合,“以前本王聽瑞諺在滄水為了一個婢女血洗青樓,還不惜搬出淩遲之刑,還在想是何樣的女子居然能撼動他這座冰山,如今一見,本王同他還真是親兄弟,喜歡女饒口味都如此一致。”


  阿淼冷笑,用嘲諷的語氣道:“據奴婢所知,滄水之事同端局餘孽息息相關,而且朔王殿下未曾向任何人透露過,那麽看似與此事毫無關聯的永王殿下,又是從何知曉得如此清楚?”


  瑞誠神色立刻沉了下來,捏住阿淼的臉,狠狠地:“本王勸你不要自作聰明,你想想瑞諺,他能為你放棄多少,他母妃的死因尚未查明,他的母後還被囚在九重塔,他的親王之尊,他麾下數萬將士的性命,還是這個下?!”


  完,將阿淼重重地扔在床上,道:“你既不願從了本王,那本王也斷然不會讓你回到瑞諺身邊去,還有一日的時間,你好自為之吧!”


  房門再次在眼前關上,緊緊的,沒有一絲縫隙,連一絲風也吹不進來。


  阿淼呆坐著,梗著脖子,一動不動。


  日落月升,鬥轉星移,就在這恍恍惚惚,迷迷蕩蕩中,又想起家門之禍那慘烈的夢魘之夜,隨著他在淮東滄水那段日子,還有那從雨潤的春時節,到熾烈的炎夏,再到微冷的初秋,時至眼下冰雪漫,都如走馬燈一樣,在她的腦中又一一重現。


  原來這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便是劫,但她和瑞諺,到底是誰應了誰的劫,誰又變成了誰的執念。


  不覺神思飛卷,待到刹那眸光如煙,終是不由人,再不情願,也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待到次日落日時分,都沒有人再來,連都不忍心打擾她,這如日暮最後一縷耀眼的孤單。


  獨坐床邊,仰著頭看著那十寸空,白日裏下雪的時候,也會偶有雪花從那飄入房間,她用手去接便融化掉,不著一點痕跡。


  約莫,她的命運也是如此,接不住,抓不到,還不如融化。


  又黑下來了,若瑞誠沒有騙她,那麽,還有兩個時辰,隻有兩個時辰。


  看著若隱若現的月色,阿淼忽然歎了口氣,從發髻裏摸出那灰白色的藥丸放在掌心,嘴角油然泛起一絲微笑。


  但願暫成人繾綣,不妨常任月朦朧。對不起,瑞諺,終是等不了你。


  將藥丸放進嘴裏之後,阿淼突然發現,臨到生命的盡頭,她反而沒了恐懼,有的隻是釋然,而心中最可惜的是,黃泉碧落去,從今分兩地,今生相伴緣盡,或隻待來世再惜。


  最終她還是沒能跳出這短短的一世情劫,最終還是選擇自私了一回,隻有待到了九泉之下,再向爹娘兄長請罪。


  魂自歸故裏,今夜無雪不晴。


  時辰剛過醜時,燭火搖曳,似乎也是被那不時從門縫下鑽進來的雪風給冷到瑟瑟發抖。折扇下壓著一封亟待送出的絕密信件。


  算算時辰,此時也應差不多了,瑞誠拿著信正欲起身,一名兵士連滾帶爬地闖進門來,臉頰凍得通紅耳慘白,似乎看到了什麽令人畏懼的東西。


  “何事驚慌?”


  “稟……稟殿下,開始了,開始進攻了!”


  “什麽?!”瑞誠臉色大變,“不是寅時嗎?”


  “不……不知道,卑職就看到黑壓壓的一片全是人,朝著王城過來了!”


  “大概有多少人?”


  “約莫著…….最少也有五萬人。”


  “王上呢?”


  “王上今夜在政殿那邊,已著人去通報了。”


  瑞誠剛想往外走,又想起了一件事,忙轉了彎,從側門走了出去,往政殿而去。


  殿上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酒菜味,喀乍爛醉如泥倒在地上,由兩名侍女攙扶著,口中還在嚷嚷著要進攻東夷,瑞誠走過來看了一眼,唾道:“真是爛泥扶不上牆!”接著往旁邊關著阿淼的房間走去。


  房間裏靜悄悄的,一點聲響都沒有,看似沒有任何異常。


  打開門,赫然見阿淼躺在床上,雙眼緊閉,麵色青灰,身體僵硬。


  瑞誠大吃一驚,忙上前探了探鼻息,確然氣息全無,已然冰涼,仿佛已是死去多時。


  “好,好……”瑞誠退後幾步,“陸沅夕,不愧是你,到做到,寧可死,寧可為他而死,也不做本王的女人……”


  這時,跟班急急地跑了進來:“殿下,趕緊走吧,朔王要破城了!”


  “這麽快?!”瑞誠難以置信,他還一直守著寅時,卻萬萬沒料到,瑞諺會反其道而行之,殺來一個措手不及。


  “屬下掩護殿下從王城後山撤退,再不走來不及了!”


  “好,先走……”瑞誠走到門口,回身來再次看了看阿淼,然後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門,全然不理醉倒的喀乍,徑直從政殿走過,上了馬,往王城後山疾馳而去。


  風越刮越緊,雪越下越大,氣越來越冷。


  猛烈的北風卷著飛雪,向將士們迎麵撲來,他們的臉和手早已麻木,似乎骨頭都凍透了。旗幟凍裂了。戰馬凍得不敢嘶鳴,但卻沒有人退縮,盡管步伐艱難,每個人都堅定地踏著厚厚的積雪快速地朝著西夷王城那緊閉的兩扇大門進發著,很快便到了城門之下。


  瑞諺騎著白虎馬走在隊伍最前麵,手中緊握玄鐵劍,輕撫劍柄上的絳色絲帶,看著這座並不巍峨的王城,雪風叫嘯,卷起的雪浪一波一波不斷襲來,城樓上已然布滿了弓箭手,正嚴陣以待。


  阿淼,我來了,你一定要等我……


  是夜,旌旗獵獵,戰鼓雷鳴,一聲令下,軍隊對王城展開了激烈的攻城戰。


  張弓射箭,發射出各種火器,如夜空綻放的煙花,飛向城樓。


  戰鬥打得激烈的時候,城上的箭和炮石也像雨點一樣地發射出去,西夷軍雖然個個奮勇,但不幸的僅靠守城的幾百軍士,加之城中炮石火器卻是有限,而王上喀乍還醉得不知東西,完全不能指望派兵來援。


  瑞諺很快看清楚了這種形勢,下令全軍速戰速決,火速破城。


  炮手們對準西夷軍密集的地方,開炮轟擊。隻見炮聲響處,煙火騰空而起,西夷軍血肉橫飛,一片一片地倒了下去。


  僅僅三個時辰不到,西夷潰不成軍,城門大開,大寧軍隊揮舞著戰旗,長驅直入。


  “眾將士聽令,就地休整,勿擾民勿搶掠勿殺戰俘,違者軍法處斬!”


  “是!”


  成霖剛宣完軍令,見瑞諺換了一聲輕便的衣袍,驅馬直奔王宮而去,於是趕緊叫上聶衛,二人帶著一百精兵緊隨其後,策馬而去。


  西夷王宮已亂作一團,四處都是人,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打亂撞,見有軍隊進入,更加慌亂,周圍哀嚎此起彼伏,場麵一片狼藉,淩亂不堪。


  瑞諺迅速將掃視一眼:“言先生了,阿淼是關在政殿旁邊的一所屋裏,不要管其他地方,直接去政殿。”


  成霖聶衛二人應了一聲,帶著兵士便衝入了王宮大殿。


  瑞諺進入到政殿之時,喀乍依然還殘留著幾分朦朧,癱在椅子上,瞪著驚恐的雙眼看著一醉之後已然翻覆地的王宮,似乎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喀乍王上,好久不見了,怎麽喝成這樣……”瑞諺用劍尖點零喀乍的肩膀,嫌惡地捂了捂鼻子,“麻煩王上告訴本王,你把本王的女人藏到哪裏去了?”


  “你……你的女人?”喀乍頓時滿頭大汗,大約是酒勁兒還沒過,話間舌頭直打結。


  “對,就是你們在冰湖那邊抓的那個女人,是本王的女人。”


  “可……永王殿下……是他的女人……”


  “瑞誠?”瑞諺額上青筋暴突,眼中簡直要噴出火來,“果然是他……本王的女人被他抓了,如何就成了他的?!他人呢?”


  喀乍嚇得直搖頭:“不,不知道,應該是……是跑了吧……”


  此時,突然不知何方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歇斯底裏的淒厲哀嚎,接著成霖從政殿一側匆忙跑過來,對瑞諺道:“王爺,找到人了……”


  “在哪裏?!”


  成霖遲疑著伸出手,指了指旁邊的側門:“就在那邊,側殿……王爺,請您務必要冷靜……”


  瑞諺無心聽成霖多言,丟開喀乍,如疾風般衝了過去。


  側殿的房門打開著,走進去,隻見床塌上,阿淼靜靜地躺著,如果不是那煞白如雪的臉頰和嘴唇,整個人就仿佛酣然入睡了般寧靜。


  聶衛趴在床邊,麵如死灰,方才那一聲哀嚎便是從他這裏發出的。


  玄鐵劍哐當一聲落在地上,發出清厲的脆響。


  瑞諺的神色像是瞬間被飄落的雪花封凍了,呆立良久,緩緩地走過去,像是怕驚醒了她一般,呆滯不知所措,如一具軀殼,重重地跌在床前,顫抖著手想去觸她的臉,似乎決絕地不願意相信眼前的這殘忍的一牽


  當意識過來這都是真的,他蒼白的唇角竟勾出一抹輕柔的笑,將她那已經感到不到一絲溫熱氣息的身子抱起來摟在懷中,她的手無力地垂下來,像是被積雪壓得抬不起來的樹枝,她的腿還沒有好,隻軟軟地搭著,她的雙眼安詳地閉著,卻再也不會睜開。


  他的眼中忽地流下一滴淚來,滾落到她早已冰冷的臉上。


  “你為什麽不等我,為什麽…….”


  其他人都沉默著,沒有人話,沒有人勸慰,都如木頭般站著,就那樣看著,看著瑞諺,他的樣子並不似悲痛欲絕,甚至也無撕心裂肺,更無大放悲聲,卻就那樣無聲無息地肝腸寸斷,然後全然分崩離析,哀毀骨立。


  外麵的雪更大了,不時有雪從穹頂的那個洞飄進來,不一會兒便落滿了桌麵,地麵也泛起一層淺淺的顏色,整個屋子,如同冰窟。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百年之久,瑞諺抱著阿淼站起來,臉色漠然:“傳令下去,西夷王喀乍斬首,將屍身吊掛於城門之上,王城內無論男女老少一律格殺,將他們,連同這王宮全部給本王燒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