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弦翻塞外聲(上)
大帳的布簾突然被掀開來,成霖裹挾著一陣灌入的雪風,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抬頭一看那隔著紗簾後臥榻上的兩個人,愣了一下,立刻尷尬地背過身,有些難堪的撓了撓頭。
阿淼被驚了一跳,忙躲開瑞諺,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聲:“有人進來了……”
瑞諺的眼神望紗簾那邊瞟了一眼,回過頭來,道:“是成霖,別管他。”
“萬一有重要的事呢?”
“大的事,不及你重要……”
見瑞諺意欲再次吻過來,阿淼慌忙用手擋住他,嬌羞地:“不要了,正事要緊。”
成霖似乎聽見兩饒竊竊私語,又站遠了一步,然後刻意地咳了兩聲:“王爺,屬下有緊急軍情稟奏。”
瑞諺眉頭一皺,眼神閃爍了幾下,道:“何事?”
阿淼見成霖想轉身,卻礙於她還在,像是生怕看到什麽不該看到的,神色極不自然。
“王爺和成將軍有要事商議,我就先出去了……”
瑞諺一把拉住她:“沒什麽是你不能聽的,留下。”
成霖轉過來,低著頭,目不敢直視,道:“是,稟王爺,今日探子回報,約莫是醜時,有一隊作商賈打扮的人,從雪神山西麵的玉指峰翻了過去,往西夷王城的方向去了。”
“眼下是何時辰?”
“回王爺,已是卯時一刻。”
“那這麽,這一行人若是真是去往王城的話,現下已經差不多還有半個時辰便要進城了?”
“是,屬下已著人快馬傳書王城那邊的探子,叫他們密切留意這群人,還有喀乍那邊的動靜。”
瑞諺將外衣一披,起身走出了紗簾,臉上笑意甚篤:“等了這麽久,終於還是來了,不枉本王在這陪著那些西夷人吹了一整月的雪風。”
“王爺,現在該怎麽辦?是不是應該馬上派人進王城,抓個現行?”
“不急,待他們進了王城再。”
“是。”
成霖出去之後,阿淼也穿好衣衫從紗簾後走了出來。
“方才成將軍的那群人,聽你口氣,是有何蹊蹺嗎?”
“這次西夷主動挑事,我就覺得奇怪,而且我們的布防,策略,好像他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懷疑……”
“你是懷疑軍中有內鬼?”
“我一手帶起來的軍隊我還是有信心的,我是懷疑靖那邊有人出於某種不可告饒目的故意透露給他們,可既然挑起戰事,卻又全是些打鬧,就像鬼一樣,難纏……”
“我以前聽師父,肅朝文祖時期有一名叫大將叫做周玄,其人驍勇善戰,為人正直,但卻遭人忌憚,在皇帝麵前參他,君王多疑,想方設法將他的軍中幾個最重要的將領換掉,以至於後來奸人謀逆,他臨危受命之時,其麾下將領卻全不配合,甚至處處作對,奸人因疵逞,謀反成功,立了完全聽命於他們的傀儡皇帝,而周玄也心灰意冷不再踏足朝堂。”
“你是,他們想是效仿此法對付我,而最終目的是皇位?”
“我也不敢肯定,但是從這次蹊蹺的戰事來看,不排除這種可能,若真如你所想,靖有人同西夷裏應外合,互通消息的話,那他們就會覺得你是個絆腳石,西夷挑事隻是想將你纏困在這戰場不得脫身,然後才得個機會隨意尋個因由去整飭你所管轄的京畿衛,到時候起事也好,逼宮也好,自當更為順當。”
“你這麽也不全無道理,如若真是這樣,看來那斷相思的事也並非空穴來風,當真是狼子野心,我斷斷不能讓他們得逞,必須盡快結束這場仗回靖去。”
“拖久了,靖也不安全,他們的目的是將你在此再拖上個一年半載,到時候他們萬事俱備,那你怕是連靖也回不去了。”
“辛苦部署了這麽久,也是到了見分曉的時候了,我倒要看看是誰就像那陰溝裏的老鼠見不得光,既然有人想看我的笑話,那我就讓他們看看,到底誰才是最大的笑話!”
瑞諺抽出玄鐵劍,劍刃上映照出他眼中閃動著冰冷的寒光,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一股無法遏製的怒火,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即將破籠而出。
阿淼握住他的手,她手裏的柔軟直觸他心底,這感覺讓他身上散發出的暴烈之氣,竟斂去了幾分。
“瑞諺,我明白,上了戰場麵對的就都是敵人,刀劍無眼亦無情,答應我,你一定要好好的,無論何時我都會等著你回來……”
瑞諺的眼神變得溫潤起來,他攬她入懷:“好,我答應你。”
阿淼摸著他的下巴,繼續:“還有,西夷的普通老百姓也都飽受戰亂之苦,我不想看到你一動怒就大開殺戒,草菅人命。”
瑞諺似乎笑了笑,道:“好,我也答應你,不如你還有何要求都一並提了,我都應了。”
“你不知道我會提什麽要求就應了,萬一,萬一會讓你很為難呢?”
“你什麽我都答應,即便讓我現在從雪神山上跳下去,我也應……”
“不要!”阿淼慌忙捂住瑞諺的嘴,“如果你跳下去了,我也得跟著一起跳!”
“胡什麽,無論發生何事,你肯定都要好好活著,你忘了?陸家尚未沉冤得雪。”
阿淼的眼神黯了黯,是啊,滅門之仇未報,她不能死,可假若瑞諺不在了,留她在世上獨活,又有何意義?但願上蒼憐憫,這一世也不要讓她麵臨二者擇其一的境地。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聽見瑞諺:“阿淼,你在想什麽?”
阿淼笑了笑,:“我在想,要親手做一頓飯給你吃。”
瑞諺目光溫柔,輕揉她的頭發,:“好。”
聽阿淼要做飯,卿涵也要聶衛嚐嚐自己的手藝,自告奮勇要幫忙。
但大營裏臨時搭建的夥房十分簡陋,僅用幾個石碓壘起來,中間添加上一些枯樹枝便作灶台,而最為困難的是,可用的食材甚少,加之冰雪就算上雪神山也打不到什麽野味,兵士們平時吃得最多的便是大鐵鍋熬粥,每人盛上一碗就著幹糧果脯充饑,若運氣好,碰上在雪地凍僵或者出來覓食迷了路的動物,這一餐便可以添菜加肉,再飲上一壇熱酒,如此環境下,可算得盛宴了。
阿淼有些犯難了,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卿涵想了想,腦子裏靈光一閃,對阿淼:“哎,我們進穀之前不是路過一個冰湖嗎,我看到那冰麵下還有魚,周圍好像還長有不少野菜,咱們可以去抓幾條魚啊,熬一鍋魚湯,定是美味。”
阿淼:“也有道理,不過要去冰湖就得再次出穀,萬一又遇上狼群……”
卿涵有些泄氣:“那你還能怎麽辦?這裏就這幾棵草幾顆米,如何做嘛?”
這時,聶衛從外麵經過,見阿淼和卿涵在話,便走了過來:“公主,姐姐,你們在這裏幹什麽呢?”
阿淼頓時雙眼一亮,卿涵也同時想到了,兩個女孩對視一眼,嘿嘿一笑。
現下日頭尚早,微雪,風也不大,三個人三匹馬,一路出穀口,倒也順利,並未再遇到群狼或其他猛獸。
約莫是白日裏,那些狼都藏在窩裏等待黑。
兩個時辰的時間,去一趟冰湖,來回足夠,應該還遇不上狼群。
出乎意料的是,那冰湖邊,她們昨日丟棄的馬車還好好地停在那裏,兩匹馬兒身上落滿了雪,正在悠閑地從雪層下刨著草吃。
冰湖邊長滿了各色草木,不遠處還有一片森林,湖麵呈現淡淡的墨綠色,同四周的銀裝素裹交相輝映,就像是一顆璀璨的寶石,美不勝收。
阿淼有些感歎,來時專注於趕路,加上大雪,沒來得及好好欣賞,差一點錯過了這麽美的景致。
卿涵心情大好,撒著歡兒跑進了那一片可能幾百年無人踏足過的原始森林,阿淼緊隨其後,留下聶衛一人在冰湖上,他將湖麵鑿開一個洞,朝下看去,果然,有數條黑色的魚兒正擺動著尾巴,遊來遊去。他將洞心地擴大一些,舉起魚叉,今有沒有魚吃,有沒有魚湯喝,便取決於此了。
“公主,您別跑遠了,等會若遇上什麽意外,聶衛都來不及過來……”阿淼氣喘籲籲地追上卿涵,回頭一看,她們已跑出了一段距離,不過還能看到聶衛,於是稍稍放下心來。
“阿淼,你看,沒想到這麽冷的地方,還有花在開呢!”
卿涵指著一棵樹道,阿淼看過去,那棵樹上果然開滿了星星點點的花朵,紅色的,花瓣單薄,但卻無一落下。
這是梅花,苦寒之地,傲然挺立。
梅花香自苦寒來,阿淼這時突然想起那年在濟恩寺,妙法大師贈她的這句詩,當時漫不經心,此時那記憶卻清晰無比,她還記得妙法大師摸著她的額頭,那耐人尋味神情,莫非,這一切從那個時候就都注定了?
妙法大師道行再如何高深,能算到她經曆的這些,當初卻也不能泄露任何機,如此看來,命,確然是命。
阿淼深深地歎了口氣,回過頭去,卻見卿涵跑得更遠了,忙跟了上去。
“公主,咱們跑得太遠了,還是回去吧,我怕有什麽看不到的危險……”
卿涵看了看四周,道:“日頭還早呢,不會有危險的,我再摘幾朵蘑菇就回去。”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怪異的聲響,像是有人或者什麽東西踩著積雪在緩慢地前進,阿淼拉著卿涵躲到一棵粗壯的樹幹後麵,探頭望去,隻見一行四人,都騎著馬,為首並排著的兩個人,一個身著玄色衣衫,戴著青銅麵具,一手提著韁繩,一手握著一把嵌玉折扇,另外一個人相貌粗獷,滿臉絡腮胡,看打扮像是狄夷人,這兩人身後各跟著一名跟班,正踏著雪,慢慢地往森林那頭走去。
“明明從精羅城過去王城,那路要好走得多,殿下為何偏偏選擇一條如此難行如此偏僻的路?”
“王上有所不知,大路未必就是好走的路,精羅城和王城周邊滿是朔王的眼線和探子,即便喬裝打扮,也難免不被認出來,被他抓住任何把柄,落了口實,之後的事就不好辦了。”
“這條路都沒人探過,太過荒蕪,也不知是何情形,而且此處太過接近雪神穀,現下,那朔王可就在穀內啊……”
“王上放心好了,我那七弟最為剛愎自用,現在定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精羅和王城呢,他如何也想不到我們會從他眼皮子底下過去。”
“還是殿下英明,這一次若不是殿下指點,這仗本王還真不願意打。”
“王上聽本王的就對了,現在不是一步步都在計劃之中嗎,再不濟,本王手中可還有殺手鐧,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出的。”
“聽殿下這麽一,本王也安心多了,之前也隻是接到關相的信道了個大概,沒想到殿下會親自駕臨西夷,待到了王城,再同殿下細細商談。”
一行人就這樣在雪地上緩慢地走著,自顧交談。
誰也沒有察覺到,誰也不會想到,旁邊不遠處會有人,把他們所有的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