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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風滿樓(上)

  阿淼如何都沒有想到,無所不能,無所不在的端局掘地三尺,不惜任何代價,滿下四處尋找的斷相思,卻根本沒人想到,這另外一半的斷相思,居然默默地躺在皇宮中這個最不起眼的地方,這個最陰暗的角落,靜靜地落塵,靜靜地等待著那個能握住它,掌控它命數的有緣人出現,而這個人,就是她。


  兩截斷相思竟先後過了她的手,不得不,是緣,也更是孽。


  用手指尖輕輕摸了摸斷相思,那種溫潤卻沁骨的感覺,熟悉卻又陌生。


  但讓阿淼更加在意的,卻是那封信,那封看似普通的信,薄薄的,拿在手裏幾乎也沒什麽分量,但她認得,那信封上的“皇後娘娘親啟”幾個字,那筆跡,筆鋒幹淨利落,分明就是出自她的父親陸準。


  阿淼一下子眼淚盈眶,太久了,所謂見字如麵,仿佛看到了父親站在她的麵前,還像以前那樣,略帶古板卻慈愛地看著她。


  “師太,奴婢……我可以拆開看嗎?”


  宋九思道:“這兩樣東西都是你的了,你願意怎麽處理,是你的事。”


  素塵抓住阿淼的手,那雙瘦削的手此時正因為激動在微微地抖動著。“阿淼,看吧,這或許是義國公在這世上留下唯一的信了。”


  阿淼含淚點點頭,從信封中抽出信箋,慢慢展開來,的確,是陸準的親筆信。


  隻稍稍看了幾行,阿淼便忍不住淚如泉湧,宋九思將手放在阿淼肩頭上,長歎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到窗邊,道:“當年我如果及時收到這封信,及時把這件事稟告皇上,或許,你陸家就不會遭此無妄之災……”


  “爹他早就發現被取締的端局還有餘黨,還被人有目的地組織起來,組成了一個專業的暗殺組織,而那個幕後黑手,很有可能是個地位極高的人,除卻聖上,沒有人能動得了,原來,爹一直都知道……”


  “你知道那斷相思是怎麽到了我手裏的嗎?是你爹,他在一個古董店偶然淘得,本以為就是一把造型特別一點的普通玉笛,後來才發現是寒山玉,而且自從他得了這個笛子,總是無緣無故遭到歹人,他便起了疑心,調查了很久才發現這就是傳中,可以開啟前朝寶藏中傳國玉璽,號令下的斷相思……”


  宋九思到這裏,頓了頓,繼續:“義國公發現此事之後,想起自從得到囪,身邊便怪事不斷,繼續暗中調查,未曾想,越深入發現的真相越是令人心驚,他深知茲事體大,雖發現了端倪卻苦於缺乏實證,不能向皇上稟報,而太後也並不能信任,便將斷相思托付於我,還寫了這一封密信給我,但當時,我卻沒能及時收到,後來……你們就都知道了。”


  阿淼泣不成聲,緊緊地捏著信紙,不斷地搖著頭。“是,我一直以為我們陸家是因為受到牽連才遭遇滅門之災,原來,原來……”


  宋九思驟然沉默了,看著阿淼不再話。


  素塵抱著阿淼顫抖的身體:“阿淼,你別這樣,你向來很堅強的……”


  阿淼一直用發抖的雙手捂住眼睛,過了好半,才緩緩移開,她覺得,這一刻,明明應該是豁然開朗,如釋重負,卻漫長得如同再一次經曆了那一個嚴酷的冬,沒有一點哭聲,隻任憑眼淚不斷下落,打濕了那張薄薄的信箋。


  “素塵,你讓她哭吧,能哭得出來也好……”


  宋九思再次深深地歎了口氣,“你爹他,應該是查出了什麽,正要上奏的時候,正好遇到我們宋家出事,那幕後的黑手便順水推舟,借著此事發難,將陸家滿門抄斬……”


  素塵抬起頭看向宋九思:“師太,您是,陸家,並不是受冤,而是……被滅口?”


  宋九思輕輕地點零頭,似乎不忍心,再次背過身去。


  “到底是誰,一夜之間,滅了陸家一百七十口,就為了隱藏端局這個秘密,而且他們還在繼續作惡,簡直就是惡魔!”


  “其實,我更擔心的是……”


  “是他們的最終目的,是篡權奪位,顛覆大寧下。”阿淼突然陰沉地,她的雙眼通紅,眼中閃動著冷冷的怒火,仿佛一隻被激怒的獸,正咬牙切齒,準備向獵物發起進攻。


  素塵從未見過阿淼這樣的表情,覺得渾身發寒,忙攬著她的肩膀:“阿淼,這話可不能亂……”


  “不,阿淼她沒有亂。”宋九思道,“我告訴過你,這盒子一旦打開,便沒得後悔,你現在,後悔了嗎?”


  “我後悔,後悔沒早一點知道這一黔…師太您是一直想等著我來嗎?”


  “原本我也是想交給瑞諺的,但自打我知道他曾經在淮東遇刺,差點連命都沒了,便起了私心,不願再給他招惹更多的麻煩,如果你不想管,這兩樣東西你也大可裝作沒見過……”


  “這笛子上承載的是我陸家一百七十條亡魂,還有為我而死的姚淼和烏大娘,始終護著我的王妃娘娘,而這封信,是爹唯一的遺物,叫我如何能裝作沒見過,然後苟且了此殘生?”阿淼抹了一把眼淚,堅定地搖了搖頭,“師太,您的心情我明白,您也是不願意王爺和我攪入此事中,但我們已經是局中人了,脫身不得,更加不能脫身。”


  “可你我都被困於這皇宮,還能怎麽辦?還有瑞諺,他失去的太多了……”


  “老留著我這條命,自有因由,若隻是如螻蟻般苟且偷生,豈不是辜負上一番美意,但師太也請放心,若是終有那麽一日,需赴黃泉,我也定先於瑞諺一步,即便打入十八層地獄,也要在那閻王爺的生死簿上劃去他的名字。”


  宋九思眼中隱隱閃動淚光,她撫摸著阿淼的臉,哽咽難言。


  當夜,送走了阿淼和素塵之後,宋九思徹夜立於長明燈前,久久不動曾半分腳步。


  足足一屋子的長明燈,旺盛而歡快地燃燒著,不時炸起起跳動的火花,劈啪作響。


  “師太,二更了,該歇息了。”阿袖給她披上一件外衣。


  “阿袖,之前我收起來的那盞長明燈,放在哪裏了?”


  “就在那邊的桌子底下。”


  “再拿出來,重新點上吧,就放在瑞諺那盞的旁邊。”


  “是,師太其實也不必過於憂心了,奴婢看那沅夕姑娘,也不是個莽撞愚笨之人,或者還能行嶮僥幸,絕處逢生呢?”


  宋九思俯身給長明燈添上燈油,點燃,凝望著那新生的火苗,喃喃地念了一句:“他生莫做有情癡,人間無地著相思。”


  從九重塔下來,素塵一直擔憂地看著阿淼,令她意外的是,阿淼並未如她想象中那般撕心裂肺,嚎啕大哭,而是出奇的冷靜,冷靜得麵無表情,如果不是一雙眼睛還撲簌閃動,素塵幾乎就要懷疑身邊的阿淼已然成了一個石頭人。


  “阿淼,你……你真沒事嗎?若你心裏難受,這裏沒旁人……”


  “我是難受,不是因為我知道了這個真相,而是在想,接下來我該如何做,想不到,真的很難受。”


  阿淼懷裏揣著半截斷相思,還有那一封信,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拉住素塵,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笑。


  “來日方長,你也不要太逼迫自己了。”


  “素塵,謝謝你,無論你的初衷是什麽,我都謝謝你進宮來伴我,我真的很開心。”


  素塵也笑了笑,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同素塵在尚宮局門口告別之後,阿淼便徑直回了黎安殿,回到自己的房間,將門緊鎖起來,又望了望外麵,這個時辰,宋漪應該帶著竹影到壽慈宮輪班侍疾去了,沒個兩三個時辰是回不來的,於是她心地從懷裏拿出斷相思和信,環顧整個屋子,最後決定用布包裹起來,係在房梁之上的一處極為隱蔽陰暗的角落。


  坐下來之後,阿淼又突然想起斷相思的傳,是否真的如傳那般若非合二為一,則隻有有情人各執一半才能吹響?想到這,阿淼不禁有些動心,那另一半的笛子是在瑞諺手裏,而她拿著的這一半,是否能吹響?

  將笛子拿出來,擦了擦,寒山玉不愧為極品美玉,雖蒙塵,但隻需輕輕擦拭,便又顯露出其流彩光澤來,放至唇下,卻隻得輕輕一吹,那獨特的清脆笛音瞬間蔓延開來,和雅清淡,恬靜悠遠。


  阿淼嚇了一跳,趕緊將笛子拿下來,她沒想到這半截笛子還真能吹出聲響,以前那半截也吹過,怎麽也出不了聲,難道,傳是真的?

  再次躍躍欲試地拿起笛子,這一次,聲音更加低回,如在平靜的水麵漾起千層漣漪,婉轉清亮,輕吟淺唱。


  與此同時,身在校場的瑞諺,正監督著兵士操練,卻不知為何,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他心下生奇,仰頭循聲望去,校場周圍的山丘卻並不見任何吹笛人。


  “成霖,聶衛,你們有沒有聽到笛子的聲音?”


  成霖和聶衛同時一愣,豎起耳朵聽了聽,都搖了搖頭表示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這時,瑞諺聽到的那陣笛聲卻仿佛從傳來,那聲音如泣如訴,百轉回腸,一起一伏,或抑或揚,由遠至近輕輕飄過耳際,漫溢心間,一會兒,又似來自吹笛人敞開的心扉,綿延回響,縈繞著無限的遐思與深遠的思念,緩緩飛升至雲端。


  “但本王分明聽到裂聲……”瑞諺著,恍然想了什麽,連忙回了大營,從床帳下拿出一個漆盒,這是阿淼進宮前留給他的,裝著半截斷相思的漆盒,平日放在王府他總怕自己會時刻睹物思人,又為防著身邊可能無處不在的眼線,便帶了來校場,一直藏在自己的床帳下,除了成霖和聶衛兩個人,從不讓第四個人靠近。


  打開漆盒,瑞諺將這觸手生潤的斷相思捏在手中,和著那不知何方飄蕩而來的神秘笛聲,將手中這笛在唇邊吹響,兩處笛聲竟奇跡般地融合到了一起,達到了空前的協調,笛音嫋嫋,總有一種莫名的情愫,綺疊縈散,飄零流轉,恍若夢中的聲音。


  阿淼,是你嗎?


  瑞諺,是我……


  阿淼也慈父聽到了來自際的另一笛聲,牽動了這落日的餘輝,恍若長空裏萬點的花瓣紛紛飄落,空靈悠遠,如同一泓清泉、清新透明,又如一抹彩虹,飄渺隱秘,不絕於縷,將這凝重的心海點綴成一幅畫夢的意境。


  不語含情,水調何人吹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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