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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醉夢浮生皆如煙(上)

  兩年前的靖城,依然如今朝一般熱鬧非凡。


  大寧作為中原最大的王朝,京城靖這座萬人大城向來都是萬邦來朝,盡管東南西北四方中就有三方有強敵隨時虎視眈眈,戰爭的消耗並非此消彼長,誰也不敢輕言動武,所以自打七年前左相宋列英親率大軍大破狄夷鐵騎之後,竟維持了這多年難得的和平,加之朔王殿下鎮守邊關,經營多年,築起一道道牢不可破的防線,方才使得浮生芸芸,盛世再現。


  朝廷內,有先帝顧命大臣一等義國公太傅陸準,右相關歇,一文一武,相輔相成,登基七年的少年子倒也將那繁複瑣碎的朝政要務治理得井井有條,朝野內外,呈現一派君友臣恭,君臣一心的和諧景象。


  而誰都不知道,這寧靜祥和的表象之下卻深藏著一股湧動的暗流,就像努力破殼的雛鳥,隻待那看似完美堅硬的殼露出一絲縫隙,便可破殼而出。


  德治七年,剛過完年,便有了春日的氣息。


  夜裏剛下過一場大雪,翌日清晨卻已然放晴,陽光羞答答地從雲間透下,溫柔地灑在鋪滿積雪的路麵上,反射出和煦的光芒。


  一名十四五歲的粉衫少女正提著裙擺,踏著雪玩耍得正酣,一腳深一腳淺,又一腳將雪揚起,看著那白色塵末紛紛而下,好似親眼見那飄著的鵝毛一般,白皙光潔的臉上滿是無邪的愉悅。


  伴隨著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另一名年紀稍的少女從院中的另一頭跑了過來,便跑還邊急切地喊著:“姐,姐,你在哪裏呀?”


  少女聽見喊聲,回過頭去:“我在這裏呢,阿恕,快點過來!”


  阿恕看到她之後,停下來喘了幾口氣:“姐,我到處找你呢,你怎麽還在這玩兒雪呢?著了涼阿恕可又要被罰了!”


  “你是我陸沅夕,陸家三姐的貼身大丫鬟,得挺直了胸膛話,我倒要看看在這義國公府誰敢罰你?”


  陸沅夕著莞爾一笑,走過來,“瞧你這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出了什麽事嗎?”


  “姐,還虧得你能如此心大在這玩兒,你知道嗎,老爺一早進宮,現在都回來了……”


  “爹回來了便回來了,那又如何?”


  阿恕緊張兮兮地看了看四周,道:“姐,奴婢剛才經過前堂,無意中聽到老爺和夫人在事,好像是,這當下要給你指一門婚事……”


  沅夕大驚:“什麽?!你怎麽不早?”


  “哎呀姐你可聲點吧,我是偷聽來的,再了,這不是一聽到就跑來告訴姐你了……”


  “爹娘也真是的……”沅夕顧不上責怪阿恕,提腳便往前堂奔去。


  跑到前堂,門大開著,沅夕放慢腳步,走到門口,停了下來,豎起耳朵偷偷地聽著屋裏的人話。


  “老爺,太後怎麽今兒突然想起咱們家沅夕了?竟還要指婚……”這是娘親的聲音,沅夕聽得明白,看來的確是有指婚這件事,而且還是太後的意思。


  “此事沒有咱們想的這麽簡單,現下宋相把持朝政,一手遮,瞧這形勢太後也許隻是在試探……”義國公陸準捋著胡子,眉頭愁雲纏繞。


  “但那朔王殿下,向來無勢,太後這試探,我倒是瞧不懂。”


  “唉,夫人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朔王看似不涉黨爭,亦不站隊,但同為武將,難免靠著宋相近一些,況且這兩人都手握下兵權,太後雖隻有疑心,卻不得放心。”


  “婦道人家倒是不懂這些朝廷大事,倒是這門親,我是擔心,朔王長年在外征戰,也不是憐香惜玉之人,沅夕若真嫁予他成了側妃,恐怕多是獨守空房,白白浪費這年華……”


  “現在這是給咱們陸家出了個大的難題啊……”


  陸準著,長一聲短一聲不住地歎氣。


  沅夕聽到這裏,衝進房裏:“爹,娘,女兒不嫁人!”


  陸準沒想到女兒在屋外偷聽,站起來訝異地道:“沅夕?你什麽時候來的?”


  “爹,是不是太後想給女兒指婚,嫁給那個什麽,什麽朔王做側妃?”


  陸夫人忙將沅夕拉過去:“聽你爹的意思,這事兒也就是今日太後隨意提了一下,也沒要下旨,還做不得數的……”


  “行了,夫人,沅夕也長大了,既然聽到了,索性就不瞞了……”陸準摸了摸沅夕的額頭,道:“皇上太後金口一開,雖尚未下旨,但看來也是八九不離十了,你還是趁早作好準備吧,這也是你終身幸福的大事。”


  “爹!”沅夕跺了跺腳,“讓女兒嫁給一個素未謀麵之人,有何幸福可言?”


  “沅夕,你馬上就十六了,不能再任性了,去年開始你趕跑了多少上門親的人,爹也都由著你鬧,這次不同,由不得你,更由不得爹!”


  “可是……可是,女兒聽那個朔王長得青麵獠牙,貌似鬼怪,還嗜殺成性,你就忍心女兒嫁予這樣一個人,然後了此餘生嗎?”


  “胡,誰告訴你這些的,背後非議皇親,是誅頭大罪!”


  陸夫人深知女兒脾性,忙勸道:“老爺,沅夕口不擇言,不要同她計較,沅夕,你也不能太過分了啊,否則娘也幫不了你。”


  “娘,你看爹……”沅夕抓著娘親,撒嬌般地:“娘,你也勸勸爹啊,光顧著做忠臣,從來都不念著要做慈父!”


  陸夫人在連生了兩個兒子之後,年近三十那年好容易才得了這麽一個女兒,沅夕出生的時候剛好在陸準回京赴任的路上,幸得當地百姓相助方得母女平安,因此向來都最疼這個女兒,幾乎是千依百順,寵愛非常,沅夕也深知,爹爹古板,娘親心軟,所以每當這種時候,同娘親動之以情,比同爹爹曉之以理管用得多了。


  果然,陸夫人有些招架不住,便對陸準道:“老爺,此事真沒有轉圜餘地了嗎?這不還沒下旨,你明日去向皇上求個情,就婚姻大事,需從長計議。”


  “夫人,你可不能這樣慣著沅夕了,皇上和太後的話是能隨便收回的嗎?況且茲事體大,不是一句從長計議就可以聊。”


  “爹,您剛才不是,太後提出此事有可能是在試探嗎,那就斷斷不能答應了,否則太後不是會把咱們陸家劃歸為宋相一黨嗎?”


  “沒有你想的這麽簡單,若是不答應,那也是抗旨!”


  “可是爹,不是還沒定數嗎,一沒下旨,就一有變數,您準備什麽都不做,就這樣等著,等聖旨來了綁著女兒上花轎嗎?”


  沅夕著,竟委屈到抽泣起來,哭唧唧地拽著陸準的袖子,可憐楚楚的樣子甚是令人憐憫,陸準不由得歎了口氣:“看來我這個先帝顧命大臣也好,太傅也好,倒也是個無用之人。”


  陸夫人於心不忍,對沅夕道:“看看把你爹氣成什麽樣了,還不快回房去好好反省反省?”


  “反正,女兒寧死也不嫁那個人!”沅夕完,賭氣一般地掉頭,飛也似的奔了出去,剛出了門口,正撞見阿恕,她正一臉驚恐地看著沅夕跑出來,眼中還似有淚光。


  “姐,你又頂撞老爺了?”


  沅夕擦擦眼睛:“若不是你來告訴我,我還被爹蒙在鼓裏呢,既然現在知道了,那就肯定會抗爭到底,堅決不嫁那!”


  “姐,你不能這樣啊,老爺也很為難的……”阿恕拖著沅夕往房間走去,“你不想嫁,誰還能勉強得了你?何必這樣惹老爺生氣呢?”


  “阿恕,爹是太後的意思,若真下了聖旨,你我該怎麽辦?”


  “其實,姐,你也不了啊,夫人如你這般年紀的時候,大少爺都會走路了,你卻……為何還不想嫁人呢?”


  “嫁人肯定是要嫁的,隻是不想嫁給一個連麵都沒見過的陌生人,還是傳中殺人如麻的朔王,想想就覺得以後的日子有多悲慘了……”


  “可奴婢聽到的,那個朔王也不是像你得那樣不堪,聽……”


  “好了好了!”沅夕不耐煩地打斷她,咬牙切齒道:“無論你聽什麽我一概不想聽,從現在開始,別在我麵前提朔王兩個字,聽到沒有?!”


  阿恕忙捂住自己的嘴連連點頭,沅夕轉身回了房,將屋門狠狠地關上,仿佛要把這一腔怒氣統統都發泄在這兩扇門之上,直震得阿恕猛地一哆嗦。


  這位自任性的三姐,還真怕她能做出什麽驚動地的大事來。


  阿恕想著,決定再去好好打探一番。


  誰也沒想到,沅夕這一待,便是足足五日沒有出門。


  五日,沅夕拒絕除阿恕之外的任何人進出自己的房間,一日三餐也吃得格外的少,雖然不吵不鬧,看上去還算安分,但了解這位陸家三姐的人都知道,她越是安靜,便越是一種無聲的抗議。


  陸夫人心中著急,生怕女兒一個想不開以死相逼,卻又不敢貿然進屋,連日來隻得在門外焦慮地來回踱步,等著阿恕出來,連忙上前詢問沅夕的情況。


  “怎麽樣了?”


  阿恕搖搖頭道:“夫人,您再勸勸姐吧,奴婢覺得姐這個心結,是打不開了。”


  陸夫人很是無奈,對阿恕道:“你好生看著吧,勸也勸了,別讓她做什麽傻事就好……”突然,又湊近阿恕的耳邊了一句什麽,阿恕的臉色變得有些奇怪:“夫人,您是讓我去……”


  陸夫人噓了一聲,道:“別到處嚷嚷,你就單獨去告訴姐好了。”


  “是,夫人。”


  陸夫人走後,阿恕便又進了房,見沅夕正麵朝裏躺在床上,一副生人勿進的架勢。


  “姐,你這樣都躺了五日了,起來活動活動吧。”阿恕伸手將沅夕掰過來,“姐,奴婢這幾日幫你打聽到零兒事,要不要聽?”


  沅夕拉過被子蒙上:“關於那個朔王的事就別講了,煩著呢……”


  阿恕將被子拉下來:“姐,你不是就是不願意嫁給不認識的人嘛,那不如去看一看,認識了再做決定呢?”


  “爹成把我關在府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讓我學什麽女紅刺繡,哪裏去認識啊?我現在啊連兩個哥哥都快不記得長什麽樣子了!”


  “奴婢聽聞,過兩日,應該是初五吧,朔王殿下會從邊關回京述職,到時候,咱們找機會溜出去,道長街那條去皇宮的必經之路上等著,看一看他到底長啥樣子,好不好?”


  “呃,我還以為你要什麽呢,有什麽好看的,不看不看!”


  “姐,你就一點沒好奇嗎?萬一是那傳太過誇大,冤枉了人家呢?”


  沅夕轉念一想,阿恕的話似乎有點道理,師父一直教導她,眼見不一定為實,僅是眼瞎不可怕,但不眼見就下結論,心盲才可怕。


  “你得對,那我們就去看看?”沅夕突然來了精神,翻身而起,“阿恕,去找兩身男裝來,每年正月初五那娘親都會帶我一起去濟恩寺進香,娘親要聽佛法,剛好咱們就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可以溜出去。”


  阿恕笑起來:“姐這會又這麽興致勃勃了,夫人總算可以放心了。”


  沅夕爬起來,拿過桌上的糕點大口吃了起來,果然,心情一放鬆開來,胃口也隨之好了起來,無論如何,是人是鬼,也得瞧個清楚,若是鬼,那便更有底氣同爹爹抗爭到底了。


  數著日子,兩日很快便過去了,初五那日,沅夕一改往日賴床的習慣,早早地便起了床,阿恕為她梳洗打扮妥當之後,還戴上了麵紗。


  沅夕向來是不想戴這種東西的,但陸夫人總是,如他們這樣的顯貴之家的千金女眷們,其麵容是不能為夫君之外的人所見的,平日裏不出門便也算了,待不得不出門的時候也得戴上麵紗,以防止有宵之輩將樣貌看了去起什麽歹心。


  為了能順利出門,沅夕便也不同陸夫人爭辯,乖乖地戴好麵紗攜著阿恕一起上了去濟恩寺的馬車,一路上,沅夕都出奇的安靜,陸夫人見女兒如此溫順,倒像是位大家閨秀的模樣,心中甚感欣慰。


  “沅夕啊,等會上完香,娘還要到次殿聽佛法,到時候你也來一同聽一聽。”


  “娘,我聽那個幹什麽啊?”


  “你這心浮氣躁的脾性哪兒還有個姑娘家的樣子,多聽聽佛法,修身養性,平平你這毛躁的性子。”


  “娘,那經文嘰裏咕嚕的什麽我也聽不懂啊,如何修身養性啊,還是和往年一樣,我同阿恕就在濟恩寺裏逛逛等著便是。”


  陸夫人搖了搖頭:“你這性子不改改,就算不嫁予朔王殿下,將來也尋不到好的夫家。”


  “娘,您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女兒都了不嫁了,誰也不嫁!”沅夕拉著陸夫饒胳膊靠過去,撒嬌般地:“女兒還想在爹娘膝下承歡,多孝順爹娘幾年呢。”


  “你這孩子,盡傻話。”陸夫人摸著沅夕的頭,言語間雖是嗔怪,卻也是充滿了寵溺的語氣,她是斷斷舍不得苛責這女兒的,私心也想著能多留幾年,但都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也是如今她還不懂這個道理,才會如此肆意妄為,女兒家懂事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到那個時候,怕是自己這顆捧在掌心的明珠再舍不得終還是得看著她被別人捧了去。


  想到這,陸夫人便又想起指婚這事,雖做側妃是有些委屈了沅夕,但陸家並非世家王親,能嫁與親王為側妃,也能算得上是尊榮了,隻是這樣的話……讓她早些去見見那個人,或許也並不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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