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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熏風初入弦(中)

  “哎,阿淼,不如,你幹脆去和王爺表白算了!”


  素塵這突如其來的話讓阿淼差點從凳子上跌下去,忙扶住身子坐穩。


  “素塵!我都夠苦惱了,你還打趣人家?”


  “我是認真的,你們朝夕相處了三個月,現在他要是再明白了你的心意,不準就不會對你那麽凶了呢?”


  “可是……”阿淼苦著臉,“可是他都要娶側妃了,我這不是給他造成困擾嗎?”


  “他若不喜歡你,你這點心思根本不可能是困擾,他若喜歡你,那這不正好嗎如何還會困擾?”


  “可那是太後指婚的啊,連皇上都不能什麽,即使是王爺,也不能抗旨不遵的吧?”


  “若他能如此容易屈服便將一個女子娶進門,他就不是朔王了。”


  “是嗎……”


  雖然阿淼打心底是不願意接受瑞諺即將娶側妃這一事實的,可更加不願意他違抗聖意引火燒身,何況對方還是關歇的女兒,若拒絕的話,關歇定不肯善罷甘休,若接受,那就是枕邊的一枚眼線,瑞諺往後的日子便是一舉一動都會在關歇的監視之下。


  娶也不是,不娶也不是,進退兩難。


  想到這,阿淼開始隱隱擔心起來,同瑞諺的處境相比,自己那點纏綿的心思著實算不上什麽,可光是擔心,又有什麽用呢。


  夜晚,瑞諺向鄭氏提及賜婚一事,鄭氏倒並不顯得十分意外。


  “王妃是早就知道了嗎?”


  “妾身隻知道太後會賜婚,但是哪家千金並不知情,倒是沒想到會是關相家那位庶出的女兒。”


  “關歇這一招可還真狠,讓本王是進退維穀。”


  “太後不是還應允了王爺以十日為限嗎,若王爺真不想娶那關氏,是否還有轉圜餘地?”


  “若是其他女子,太後指婚,本王娶了就是,不過是臥榻上多個人而已,但偏偏是那關歇之女……十日,要扭轉太後的心意,恐非易事。”


  鄭氏微微笑道:“妾身聽聞,那關玉薇自三年前在圍場見到王爺馬背英姿,從此一見傾心,還稱非君不嫁,這三年間也有不少人上相府親,都被回絕了,久而久之坊間便都知她心心念念的是王爺您,於是也就沒人提親了,生生地耽誤了三年大好時光,所以關相還曾因此十分苦惱過,想必此次,太後也是做個順水人情,既彌補了之前給王爺賜婚未成的遺憾,又解決了關相的煩惱,還成全了一名癡心女子,在太後看來,這樁婚事可謂是三全其美。”


  瑞諺冷淡道:“怕那關歇心中所想,並非隻是愛女之心,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聯姻之名,行監視之實,本王在淮東所遭遇之事,未必就能同他脫得了幹係。”


  鄭氏輕輕地哦了一聲,掉轉話頭道:“到此次淮東之行,不知阿淼那丫頭伺候得如何?可還遂王爺的意?”


  瑞諺的嘴角抹起一絲笑意:“王妃挑選的人自然是遂意的,不過奇怪的是,每當本王見她同別人一道,就忍不住怒火中燒,且不提那言奕衡,就算是同成霖,甚至聶衛多一句話,本王都會忍不住對她發脾氣,可發完脾氣又會後悔,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鄭氏捂嘴輕笑:“王爺當真不知為何?”


  瑞諺更加疑惑:“本王應該知道什麽嗎?”


  “沒事……”鄭氏淡然微笑,“王爺一路奔波勞累,剛回來便又進宮去,還是早些歇息吧。”


  “現下有了賜婚這事,叫本王如何睡得著?”


  “不是尚有十日嗎,妾身相信事情總會得到圓滿解決的。”


  看著鄭氏如喘然,瑞諺也覺得心安了不少。女人在他的心裏從來都是難以琢磨而麻煩的,他也從來不屑於去琢磨,可這一趟回來,似乎有了一點改變,他開始在想,那個丫頭心裏在想些什麽,是不是又不心闖了禍,是不是又傻乎乎地對哪個陌生男子笑臉相迎,等等。


  但也許,那個人並不如他所想的那樣,不過是他在自尋煩惱而已。


  回到靖的日子過得很快,白駒過隙,三日便過去了。


  阿淼沒見瑞諺對於賜婚這事有什麽特別的反應,每日還是如常,早起,用膳,看書,練劍,去校場督兵,回來用完午膳便在書房前的院子裏,那棵古樹下泡上一壺茶,接著看書,一坐便是到傍晚。


  瑞諺並非愛茶之人,品茗這種風雅之事,對於他來形式大過實際,於是每晚阿淼將那茶壺拿去清洗的時候,總還是滿滿一壺,幾乎原封不動,阿淼便會可惜這些極品好茶,還都是賞賜的貢品,尋常人看來無上榮耀的東西,卻怎麽也入不了瑞諺法眼。


  日子就這樣貌似平靜過著,阿淼卻默默地在心中倒數著那十日的限期還剩下七日。


  這午後,瑞諺方才從校場回來,連午膳都誤了。


  人還沒進門,就見成霖快步走了過來,像是有什麽急事的樣子,看到站在瑞諺身後的阿淼,欲言又止。


  瑞諺見狀道:“阿淼先退下,把本王那副棋子都拿出來洗洗。”


  阿淼心想,這什麽時候又想起來要下棋了,但瑞諺的心思一向難以捉摸,雖有些突然卻並不奇怪,於是便也沒多想,順從地退出了書房。


  待阿淼離開,瑞諺洗了洗手,對成霖道:“吧。”


  成霖上前一步:“王爺,您之前讓屬下找的那個王貴,有消息了。”


  瑞諺停下手,朝門外看了一眼,“人在哪裏?”


  “屬下已經把人帶來了,就在下廂房裏,王爺需要立即見他嗎?”


  瑞諺思考良久,道:“晚上把他帶到隔間,此事斷不能走漏一個字風聲。”


  “屬下明白,屬下這就去準備。”


  成霖走後,瑞諺坐下來,一手托腮,一手拿起書卷,漸漸皺起了眉。


  心上那塊石頭,懸著久了,反而不想放下了,就怕一旦落地,砸碎的不止是不想麵對的真相那麽簡單。


  何時開始,變得如此瞻前顧後了?


  晚膳過後,阿淼聽瑞諺的傳話,便將洗好的棋子送到書房。


  屋裏空無一人,阿淼心地捧著棋子,環顧四下,放到距離書桌最近的一張矮桌上,將棋盤,棋子都擺放開來,突然想起很久之前,言奕衡非要教她下棋,可惜她一無興趣二無賦,數次之後,言奕衡終於放棄了這頑固不化的徒弟,早知道瑞諺喜歡下棋,她當時也會認真學來了,這樣如今也好能陪著瑞諺對弈,便又可以同他多一些共同點,又多一個機會和他相處。


  現在可是後悔不及。


  阿淼想著,用手指輕輕撥弄著那黑白棋子,趁著這會沒人,索性坐了下來,百無聊賴地彈著那些棋子,心想,如果求瑞諺教她,他會答應嗎?這個念頭乍一現,又立刻被否定了,她這是在妄想什麽呢,瑞諺成那麽忙,那麽多公務軍務要處理,還要練兵練劍,哪有空理會她,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就在阿淼沉浸在往日沒能好好同言奕衡學棋的遺憾中的時候,她絲毫未察覺到,就在身後不遠的隔間,一雙眼睛正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一名五十來歲的男人正趴在隔間柵格上向屋裏望著,瑞諺站在旁邊,臉上的表情看不出絲毫情緒起伏。


  “你可得仔細好好看清楚了,她可是姚家姐?”成霖道,“若看錯了人,你這雙眼睛怕是保不住的。”


  男人抹了一把汗,唯諾道:“是是,人一定看清楚,一定……”


  又看了一會兒,男人跪下來道:“稟王爺,人看仔細了,此女雖同姐年紀相仿,身形相似,但……她的確不是姚家姐。”


  瑞諺嘴角上揚,沉沉道:“成霖有無告訴你,若有半句妄語,會是何下場?”


  男人磕頭伏地:“人不敢有半句虛言,人雖已離開慶水姚家多年,這姚家姐樣貌雖可能改變,但姐眉間有一朱砂痣,是娘胎裏帶來的,慶水百姓人盡皆知這一點,人絕不會認錯!”


  “本王知道了,成霖,先把他帶下去,暫住下廂房……”瑞諺轉過身來,對地上的人:“今夜的事,若敢對任何人泄露半個字,本王定不會讓你活著走出朔王府大門。”


  男人磕頭如搗蒜:“是是,人遵命!”


  待成霖回來的時候,瑞諺依然那樣麵無表情地坐著,手指一下一下地在額頭上點著。


  “人安頓好了?”


  “王爺放心,沒有您的吩咐,不會放他走。”


  “這事,你怎麽看?”


  “屬下是奇怪,若阿淼姑娘的身份是假的,那麽她究竟是誰,為何要借一個毫不相幹的身份進入王府,這大半年光景卻什麽都不做?還有,聶衛的身份……”


  “你得沒錯,不過本王之前已經跟王貴確認了,聶衛的確是聶衛沒錯,但為何聶衛明知那並不是姚淼卻不揭穿她?這才是本王費解的部分。”


  “屬下覺得,聶衛也許是出於某種原因,在保護她?”


  “兩個沒有一絲關係的人,為何要冒著性命危險保護?”


  “王爺的意思是這兩個人並不是毫無關係?但這樣的話,王貴又為何會同她素未謀麵?”


  “這一環扣著一環的關係,還真是難以理出頭緒……可能需要再找到一個人,真相才能水落石出。”


  “王爺指的是誰?”


  “聶衛的娘,那個她口中的與她一同逃來靖的舅母。”


  成霖恍然記起,居然差點忘記還有這樣一號關鍵人物。


  “王爺所言極是,屬下明日便加派人手,尋聶衛之母。”


  瑞諺目光深沉,起身,透過柵格的光看著那個仍在棋盤前的身影,寂然無言。


  阿淼打著嗬欠伸了個懶腰,她已經把那棋盤上的縱橫十九道數了個遍,卻還不見瑞諺回來。


  於是便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撥弄著那黑白二色,開始數那黑白棋子的個數。


  又過了片刻,阿淼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抬起頭,見瑞諺進了屋子,正朝她走了過來,便立刻站起來:“王爺,您回來了,棋子都洗好了。”


  瑞諺看看那被她撥弄得毫無章法的棋盤,又看看她:“會嗎?”


  “奴婢愚鈍,對棋藝是一竅不通。”


  “哦,”瑞諺淡淡地回答道,“有興趣學嗎?”


  “以前家中也請過老師教奴婢對弈,但奴婢那時年幼頑劣,並未學到其一二。”


  “明開始,若本王有空,你便來學吧。”


  “啊,真的嗎?王爺願意教奴婢?”


  “為何如此驚訝?若你不願意學,本王也不勉強。”


  阿淼使勁點頭:“王爺親自教奴婢,斷沒有不學的道理,謝王爺!”


  “不用謝,本王平日裏閑著也是閑著,把你教會了也好有人同本王對弈。”


  “可奴婢愚笨,怕就算學了些皮毛也不是王爺的對手。”


  “本王也不指望你有多麽高深的技藝,能陪本王解悶就校”


  “是,奴婢遵命!”阿淼心中喜悅,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心想著本以為是個奢望,沒料想這麽快便成了現實,這不會是在做夢吧?這難道就是美夢成真?

  瑞諺撚起一顆棋子放到棋盤上,不動聲色地看著阿淼,她隻自顧自開心,甚至未有察覺到瑞諺那眼神,越發冰冷。


  姚淼,或許不該叫你姚淼,你究竟是誰,那單純無害的麵目之下,藏著的究竟何樣的一副麵孔。


  世事有時候就是如此迂回,當竭力尋找一個人或者一個東西的時候,往往一無所獲,而驀然回首,不經意間卻總能山水相逢。


  成霖帶著幾十個人在靖的大街巷,城門內外,方圓十裏,花了兩日時間找了個遍,一無所獲,甚至連幾分相似的人都未曾見到,就在成霖懷疑到底是否有這樣一個人,或許也是阿淼虛構出來的饒時候,竟奇跡般地被聶衛遇到了那個女人,那個成霖幾乎要把整個靖翻過來也未能找到的那個女人。


  那日,聶衛上街找了一間鐵鋪,打算為白虎馬新打造一套更為結實耐用的馬鐙,無意往街角就那樣一瞥,便定住了目光。


  那個佝僂著的身影,雖步履瞞珊,雖衣衫襤褸,雖憔悴得幾乎失了人形,但聶衛還是一眼便認出那個女人便是他心中一直記掛著的,那兩年多未見的,他的母親烏氏。


  母子連心,烏氏此時也如感應到了什麽,那失了焦距的雙眼裏竟刹那間有了神采,慌忙回頭看去,隻見一名少年迎麵朝她跑了過來,黑色的長發高束著,在奔跑中隨著風飄起,少年雙眼含淚,表情既激動又難以置信。


  “娘!”聶衛一把拉住她,睜大雙眼仔細看著她的臉,“娘,是我啊,我是聶衛,我是你的衛兒啊……”


  烏氏驚呆了,仿佛不敢相信,看了聶衛許久,方才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摩挲著麵前這張臉,頓時流下淚來:“衛兒,衛兒真是你,娘不是在做夢吧……”


  “娘,你去哪裏了,衛兒好擔心你啊……”


  “衛兒,你長大了,娘都不敢認你了!”


  聶衛稍稍平複了一下情緒,扶住烏氏坐下,道:“娘,你還好嗎?”


  烏氏擦了擦眼淚,歎了口氣道:“衛兒,娘是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你,總算是熬過了饑荒,也談不上好不好的,隻是……娘一直擔心著你阿淼姐姐,她是和娘一起來靖的,前些日子被城外那些人一擠,娘也迷了路不知道在哪裏,便再也沒見到過她了……”


  聶衛頓了一下,道:“娘,關於阿淼姐姐,有件事我要告訴你,此事來或許有些複雜,或許你一時間難以接受,但是你答應我,一定要聽我的,否則會有無辜的人喪命……”


  聶衛看看周圍,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娘,我先帶你回去吧……”


  警覺性再佳的全也難免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就在聶衛剛剛還陷在同母親重逢的激動中之時,卻沒注意到離他們重遇的那個街口僅僅五步之隔的那個拐角處,始終有兩個人看著他們,看到聶衛扶著烏氏消失在街角,那兩個人隨即也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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