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幽之境篇:墨修之死
那姑娘會死,墨修也會死。
即便有神王護體靈罩,他依舊會死。
他會褪去人形,散去神魂,化為最初凝聚成靈神族的那些看不見的,屬於人類的七情六欲再無法成形。
他甚至連去十八層地獄受罰的機會都不會有,整個靈神族的人,都會在這一刻忘記他的存在。
就像他這個人從未來到過這世上一樣,死得徹徹底底。
他們由人類的欲念誕生,有著強大的神力卻始終依附於人類生活,他們可以殺死人類,卻必須始終保證人類的存活。
人類這個種族,當他們是一個一個獨立的個體時或許脆弱得不堪一擊。
可當他們匯聚在一起,當所有的能人異士聚集成堆,他們的力量可以無限大。
第一批誕生於天地間的靈神族當時還不知人類的潛藏力量。
他們沒有規定,甚至肆無忌憚地同人類相愛,結合,產下半靈神族人。
直到某一天,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千方百計將這些靈神族人困在一起。
人們封印了他們的神力,開始永無止境地在割掉他們身上的肉做藥引,剜去他們的眼賺銀子。
等到他們身上的肉長出新的,眼睛跟著重新長出來。
人們一麵驚歎世間奇跡,一麵繼續在他們身上索取,換取無窮無盡的財富與利益。
那段慘無人道好似永不見天日的時間裏,有著強大神力的靈神族人成了人們手中的傀儡與工具。
他們雖能恢複,仿佛有著無盡的生命力,但那終歸是血肉啊,他們到底是會疼的啊。
牢籠被打開的那一刻,靈神族再無曾經的優雅斯文,他們或瘋或傻,嘶吼著哭喊著,與那些未開靈智的野獸一般。
於是,自那時起,初代神王便定下了靈神族不得與人類通婚結合的規矩。
墨修並未真正與人類結合,他不過才動了心,還未走到聯姻的那一步,所以神律對他的懲罰遲遲未降。
但他到底是理智的,他深知自己的身份與靈神族的事暴露後會給族人帶來怎樣的風險。
所以他在那般信任那位姑娘的情況下依舊在她身上留下了靈咒。
縱使靈咒啟動,要的,也不過是他和那個人類的性命。
族人的秘密,神宮的秘密,都能在那姑娘向別人開口的那一瞬間保住。
隻是墨修從未想過,對他那般溫柔體貼的人,曾與他許下海誓山盟的人,會畏懼他,甚至想著找人對付他。
墨修向來是不喜形於色的,他越是因背叛而憤怒、絕望、傷心,他越是冷靜理智。
他想,他是能理解她的。
人類嘛,生而膽小,好端端的戀人突然間變成了異族,換成任何人都會難以接受。
但理解,並不等於能原諒。
因為,他同她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若將他的身份告知他人,他會死。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沒有告訴她,不僅他會死,她自己也會死。
或許是他還未被感情衝昏頭腦,也或許,他自以為對她百般信任,實際心中卻是惴惴不安,想通過這件事來試探試探她。
他哪裏想到,這一試探,還真讓他試出來了。
在明知他會死的情況下,她依舊選擇對旁人道出他的一切。
靈咒有了啟動的跡象說明她還未開口,墨修便冷靜地離開神宮,在須臾間找到了他心愛之人。
他到的時候,正好便是她開口之時。
在那第一個音節發出之前,墨修站在遠處,取了她性命。
他遠遠看著一個個人聚集到一起,看著他們因突然死了一個人而亂作一團。
墨修在這短短的時間裏想了許多。
他不明白,強大如他們,為何會受製於如此弱小脆弱之輩,人類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
他能看透各個妖魔族的所有把戲,卻看不透藏在人類脆弱軀體下的那顆一隻手便能毀掉的心髒。
於是,墨修開始在人類身上做實驗。
他將人類的軀體剖開,挖出內裏的脾髒,經脈與血肉,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研究。
他有意尋找靈神族取代人類的方法,試圖找出靈神族可以不再依附人類生活的辦法,他想成為人類的主宰者,而不是被人類主宰的存在。
而這一切,也成為了那場神宮大戰的根源。
墨修沒有得到過愛,什麽愛都沒有得到過,所以他才那般狠絕地下了如此狠毒的詛咒。
他詛咒雪姝與月焱生生世世都不得相愛,詛咒他們永遠隻能在天人永隔時憶起曾經。
雪姝在那場戰役中剖開了他多年來自欺欺人想要忘卻的真相,清楚明白地告訴他,月焱是他的弟弟。
或許墨修那時候才終於放棄了他心底的那絲執念,他終於相信,他的母親是真的不愛他,是真的像別人說的那樣,從未想過將他生下來。
墨修下了最狠絕的詛咒,卻也在認清真相後瘋魔了。
雪姝清楚得記得,自己與身邊人方成親不久厲天下來同她道喜時說的那番話。
“墨修是可恨的,卻也是可憐的,他的一生都在渴求愛,卻從未得到過愛,他臨死前留下一句話和一個問題。”
他說:“娘,對不起。”
他問:“若有來生,我可以有父母和愛人嗎?”
任何人來到這世間都是身不由己的,孩子們沒有權利選擇父母家庭,他們被帶到這個世上這件事從來都是被動的。
換言之,任何人都會有父母,任何人都有被愛的資格。
可墨修卻問,他可以有父母嗎?可以有愛人嗎?
是怎樣的卑微與傷痛,才會讓他問出這樣一句話。
“我沒打算原諒他,”雪姝看著馬車外的人來人往,說,“若非他,你我不會如此坎坷,但我也不打算記恨他。”
人活在這世上,總會有諸多的身不由己難以自已。
有時候錯誤這玩意兒,不會管你願不願犯,想不想犯,它都會來得悄無聲息,然後走得轟轟烈烈。
然而除了它在人身上留下摸不著看不見的痛楚外,便什麽都沒有。
她不想,也不願將自己留在當年的轟轟烈烈中,她已經痊愈了,剩下的一切,就讓風帶走吧。
夙珝沒說話,隻微微收緊了放在她腰間的手,溫柔地親了親她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