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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姝兒,睡吧

  她的聲音始終那麽溫柔,清晰深刻的鑽進他的耳膜,在他的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回蕩。


  夙珝從未有一刻像此時這般恐慌清醒,心痛無力。


  他從她的眼裏那般清晰地看到自己離去的背影。


  由近到遠,出了淨明殿,出了神宮,直到最後再也看不見。


  這是他每次去看過她離開時她眼中所看到的樣子,可最後一次,他離開的身影變成了她的。


  夙珝知道,他自此,真的要失去她了。


  徐徐清風中,君曜他們都看到了,雪姝的身體一點點變透明。


  風吹起她飄在空中的衣擺,她的雙腳幾乎完全透明,原本飛舞在周圍的螢火逐漸消失。


  雪姝看到夙珝眼裏的痛色,不知是抽搐疼痛的心早已麻木,還是此時的她連情緒波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看著他,她隻覺平靜,回憶裏全是他對她笑時的畫麵。


  她輕歎一聲,緩緩靠到夙珝的肩上,枕著他冰涼的銀甲,摟著他的脖頸,宛如自言自語般地說:

  “焱哥哥,我好累,可是……我不敢睡,我怕我睡著了又看到你受傷,我好疼……”


  好疼……


  須臾,照亮半隗坡的螢火無影無蹤,唯有地上剛綻放的花在風中搖曳,青草窸窣低語,仿佛在訴說著悲傷與不舍。


  夙珝怎麽會看不到,怎麽會感覺不到。


  他懷裏的人自始至終便沒有重量,掌心下時隱時現的落空感每出現一次,他渾身上下的血液就凝結一次,窒息般的痛絞著他全身的經脈。


  他很想將她再抱緊些,很想大聲命令她不準睡,不可以睡。


  可話到嘴邊,卻失了它原本的所有力量,連他要表達的意思也跟著變了。


  他任由滿臉濡濕冷涼,收了收雙臂低頭親她的額,親她的鼻子,最後在她唇瓣上落下一個吻。


  “睡吧,睡著了就不累了,焱哥哥不會受傷不會流血,即便你睡著了,也不會再夢到,也不會疼了。”


  雪姝不信,虛弱地抬眼對上他的視線,雙唇輕顫,“真的?”


  夙珝點頭,眨去眼裏的婆娑淚意又親她,咬她的下唇,化去一身的銀甲暖著她。


  “嗯,焱哥哥答應你,不會受傷流血,不會讓你做噩夢,姝兒安心睡就是了。”


  雪姝笑,吃力地動了動手去摸他的臉,“最後一次,不能再食言了?”


  夙珝知道她口中的食言指的是什麽。


  他說要閉關,給出的具體出關時間是半年,最後卻是一晃五年。


  他說他會變強,要帶她走,卻因自己的心急錯過了十年。


  在總算突破月靈最高秘術的修煉後,他封印了檮杌打敗了赤鹿夫諸、銀狐熒邪、墨蛟蒼玄,去神宮見她時得知墨修做的一切。


  可他騙了她。


  他自以為為她好的假裝自己對此事一無所知,然後轉身就與妖魔兩族聯手,不與她商議便帶人攻打神宮,讓他們為此付出慘痛代價。


  到最後都沒能帶走她。


  他總在讓她等,總在給了她無盡的希望後將她隻身一人留在無休止的等待與黑暗裏。


  而這回,她不過是想安安心心地睡一覺罷了,他又如何能再讓她連覺都不敢睡呢。


  “嗯,”夙珝勾著唇應她,抱著她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最後一次,絕不食言。”


  雪姝放心了,輕牽著嘴角滿眼笑意地看著他,直到雙眼漂亮的顏色變得黯淡,直到放在男人臉上的手緩緩落下。


  夙珝將唇咬出了血,在溫熱的濕潤流下前低頭親吻她,給她失色的雙唇染上一層鮮豔。


  顏色沾染上的那一刻,天際浮出一片亮色。


  天亮了,風停了,人也,走了。


  夙珝維持著擁抱她的姿勢,在黎明的天光中低喃著一個名字。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是他愛了四千年的小丫頭,是他刻進骨髓裏心疼的小妻子。


  鶯歌再戴不住冷漠的麵具,靠在戚風肩頭無聲地哭。


  夙嘉紅著眼眶,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最後把臉埋進楚胤的頸邊哭出聲,“姝兒死了,姝兒死了……”


  君曜站在那,久久不言。


  自空燃被逮的那一刻起君曜就解開了靈術,全城的人該睡的睡該醒的醒。


  白茯自醒來壓下心頭的不安,無意識中便匆匆趕到了這,卻隻來得及看她家公主最後一眼。


  “公主……”


  她跪坐在地淚如雨下,早到一炷香的冉淩玨察覺到她的到來後來到她身邊將人擁進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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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和十八年二月初十。


  叛賊秦宵殘黨潛入皇宮刺殺賢昌帝,昭王率熾軍護駕,遭賊人偷襲負傷,熾軍奮力與賊人周旋。


  二月十一,卯時三刻,賊人以六公主為人質,打鬥間傷其性命,六公主殞。


  同時刻,賢昌帝為賊人所傷藥石罔效,召人擬遺旨,駕崩。


  延和十八年二月十二,百官齊聚,賢昌帝有旨,交還皇位於賢宗帝十三子夙珝。


  當日,昭王下旨支援章宜,大豫無故退兵,章宜城相安無事。


  當日,昭王追封六公主為大賢靖煦公主,入皇陵。


  三月初一,大吉。


  天大晴,春風和煦,新皇登基,改年號延戍,稱延戍元年,大赦天下。


  先皇駕崩舉國戴孝,延戍三月初十,新皇遣散後宮,遣送眾妃嬪入皇陵為賢昌帝守孝。


  太後年邁,無心後宮大小事,新皇特命熾軍護送其至靈妙山。


  臨走前夜,雯萱再次來到長禧宮,方進大門觸景生情,眼淚簌簌便往下掉。


  這些日子以來,別說雯萱,就是宮裏好些人都還未能接受六公主亡故這一事實,誰能想到,賊人竟拿六公主作人質威脅昭王。


  白茯自那日回來後便再未出過長禧宮,不言不語不吃不喝了好幾日,還是冉淩玨好不容易抽空來好說歹說才將其勸開口。


  眼下再見到雯萱,白茯忍了二十來天的傷痛再繃不住,見到雯萱便撲了過去,“姑姑!”


  雯萱的眼淚也是簌簌地下,緊抱著白茯哭得泣不成聲,“好丫頭,苦了你了……”


  白茯喉嚨如卡著根刺,一吞咽就痛得嘔心抽腸,“姑姑,姑姑,姑姑……”


  她也不說別的,便隻抱著雯萱一個勁地喊她,發泄著自親眼見自家主子消失的那刻起便藏著的悲慟哀傷。


  珍珠聽到動靜過來,也才看一眼就跟著哭出了聲。


  除白茯外,長禧宮其他人對六公主逝去的真正原因一無所知。


  在他們看來,他們不曾睡那一覺,意識過來時便得知他們的公主被賊人劫持,天亮時就收到他們公主死於賊人之手的噩耗。


  楚胤與夙嘉偽造了雪姝的遺體,在外人看來,皇上是真疼靖煦公主,連公主去皇陵那天都是皇上親送。


  除他們知情者外,此舉自然合情合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絲毫懷疑。


  雯萱與長禧宮眾人自然如此,全都當雪姝真死於賊人手上。


  白茯與雯萱哭作一團,好一會兒都未能收住聲,半晌後方才說上話。


  白茯問雯萱:“姑姑與太後明日幾時走?”


  雯萱拉著人一塊坐下,擦著眼角道:“辰時三刻吧,近日天氣又涼了不少,等明兒太陽出來了再走。”


  白茯點頭,“也是,太後現今病得重,按理也不該舟車勞頓,隻是她老人家……”


  “她老人家哪還有心情待在這,”雯萱說,“原本在靈妙山待了十幾年,回來都不太適應宮中生活了,隻到底走了這麽些年,也該在宮裏待待了。”


  白茯將珍珠端上來的茶往雯萱麵前推了推。


  雯萱端起抿了一口潤潤喉,“隻是誰都沒想到宮裏事兒這麽多,其實過年前那會兒她就在琢磨回靈妙山了,後來……”


  後來延春宮走水,宮裏又死了人,偏偏除夕夜成妃還出了事。


  接二連三的,就沒讓人喘口氣,這時候哪能走啊。


  雯萱即使不說白茯也知道她要說什麽,回想先前出的那些事兒都是怎麽出的,白茯的心又抽著疼,垂首無聲地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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