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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戲子,誰在騙誰?

  歇斯底裏的嘶喊聲,粗重的喘氣聲,在這安靜的夜裏格外清晰,殿外瞬間又齊刷刷地跪了一地。


  夙珝靈巧躲開他無力的枕頭襲擊,站起身眉眼含笑,聲音輕得有些虛無。


  “錯了,不是你的,是本王的,本王借了你十二年,現今,也是時候還給本王了。”


  是時候還給本王了。


  是時候還給……


  是時候……


  這句話,與曾經夢境裏的重合。


  夙承勳驚恐地睜大了眼,眼裏的憤怒僅在一瞬間就被恐懼代替,緊接著喊得更大聲了。


  “不,不是你的,不是你的!是朕的,是朕的!”


  “你們,先帝騙朕,你……你也騙朕!你們……你們都該死,該死——”


  夙承勳不明白,自己從頭到尾究竟哪裏做錯了,老天爺要如此愚弄他。


  他是眼看著皇祖母腹中的小皇叔一天天長大的,每每去永壽宮問安時,他都會時不時地看上一眼。


  他想啊,小嬰兒在母親的肚子裏一天天長大,能呼吸嗎?能動嗎?又吃什麽喝什麽?

  偶然一次,想得出神了,皇祖母便衝他招手,說:景雲不過來看看小皇姑?

  是了,很小的時候就總聽父親說,皇祖母從一開始就想要個小公主,父親幼時還曾被皇祖母當成小公主打扮過。


  他便過去,由著皇祖母把他的手放在肚子上,皇祖母笑著跟他說:小皇姑在動,景雲感覺到了嗎?


  感覺到了,但:皇祖母如何這般肯定就是小皇姑,孫兒倒是覺得是小皇叔。


  事實證明他說得沒錯,的確是小皇叔。


  從他的小皇叔還在娘胎裏起,他就從未想過跟他爭什麽,就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有怨恨橫亙在他們之間。


  可他為父親著想,替父親憂心,擔心父親早就定下的儲君之位真讓皇爺爺換給了小皇叔,有錯嗎?


  他自認沒有,身為人子,不就是要為父母分憂解難嗎?

  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想過使手段傷害小皇叔啊。


  親耳聽到父親說皇爺爺要在之後把皇位傳給小皇叔,他難道不該憤怒,不該悲痛嗎?

  因為父親從小就跟他說,他長大是要當皇帝的,是要統率文武百官為大賢謀福祉的。


  父親說了,他信了,那些年他也一直按照父親的要求做。


  可後來卻告訴他:不,你當不了皇帝,你的小皇叔才能當?

  為什麽?為什麽他當不了?為什麽要把本來要給他的東西轉手給另外的人?


  他心裏難過,悲憤,從此不再對那小孩抱有最初的喜歡之情,有錯嗎?


  饒是如此,他依舊未想過傷害他半分。


  父皇將他喊到麵前,當著他的麵將密旨銷毀,告訴他,他是他的兒子,皇帝的位子自然是要留給他。


  他欣喜,一方麵卻又覺是不是對不起小皇叔。


  因為那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接受皇爺爺的安排了,接受了以後會對著比他小十二歲的皇叔跪拜的事實。


  可這個時候父皇卻告訴他,這個位置還是他的。


  就好像,本來你已經決定好對自己所愛之物放手時,有人又把東西實實在在給你塞到手上,跟你說“拿好”一樣。


  從小便有人告訴他,這東西是你的,他便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東西的確是他的。


  後來來了人跟他搶,他不得不放手,可就在他要放手的時候,東西又回來了。


  他為此欣喜瘋狂,有錯嗎?

  夙承勳認為,至今為止的他依舊是沒有錯的。


  隻是連他都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起初對小皇叔的那絲愧疚在今後的日子裏逐漸變質,可他卻又覺得這樣的變質也是理所當然的。


  好比東西是在你手裏了,可曾經跟你搶奪的人卻一直在眼前晃蕩,你便會想,他會不會是來搶東西的,從而不得不提防著。


  提防著提防著,用盡手段護著手中之物,最後一敗塗地不說,還發現自己從頭到尾都在被最親的人欺騙。


  夙承勳是真不明白。


  “朕有錯嗎?”


  他看著夙珝,血絲爬滿他的雙瞳,腹部的傷裂開,染紅了他明黃色的中衣。


  他像想從夙珝那得到回答,卻又怕得到不如意的回答一樣,眼底夾雜著悲痛與憤怒,還有一絲絲小心和畏懼。


  “朕沒錯!”他嘶啞著喊,眼中的憤怒宛如實質般紮向夙珝,“是你們,你們都來騙朕!為什麽?你說!為什麽?!”


  問著原因,扭頭卻又抓起床頭上的物件朝夙珝扔,“滾!朕不想看到你,滾!”


  劈裏啪啦的,空氣中開始漫開血腥味。


  夙承勳如一條瀕死的魚,大口喘著氣,短暫的停頓後眼神徹底渙散,最後隻聽得一聲“咚”,兩眼一翻又昏死了過去,屋裏再度恢複安靜。


  夙珝神色淡淡地看著他,在那站著一動不動,整個人如同一尊精美無情的雕像。


  他看到了夙承勳眼底的猩紅,聽到了他心裏的悲痛憤怒和嫉恨掙紮。


  時間倒流,曾幾何時,他也清楚地從這個人臉上看到過對他的尊敬與崇拜,看到過那屬於少年的青澀和笨拙。


  就像夙承勳說的那樣,有錯嗎?

  夙珝想,應該是沒有的。


  在這場由先帝一手安排的大戲裏,他與夙承勳都不過其中的戲子。


  民間稱,戲子最為低下卑賤,夙珝覺得,他與夙承勳好像就是如此。


  夙承勳因為這道密旨吞下被人放棄的苦澀與悲痛,又因為這道密旨嚐到前所未有的喜悅。


  伴隨這一喜悅到來的,是對他的懷疑跟仇視,到最後還是因為這道密旨,變得癲狂瘋魔。


  而手中持有這道密旨的,是先帝。


  而他,先帝將他撫養長大,最初用賢宗帝的遺願捆綁著他,後來又用兄弟情叔侄情讓他許下承諾。


  先帝籌劃得多好。


  清楚他不想被束之高閣,便許諾他不屈居於人下的權力和自由。


  知道他記著養育之恩,便不費吹灰之力讓他留在戰場。


  知道有朝一日夙承勳可能會對他心存疑慮,便又將這密旨交到他手中,一來對他表誠意,二來防止萬不得已時由他來保大賢。


  興許真應了人類那句老話——知子莫若父,先帝在將密旨給他之時應該就將今後的種種都考慮進去了。


  他應下先帝之求,與向老頭子承諾一樣,承諾輔政,承諾護著他們的江山。


  他自以為通透,凡事看得淡然,卻到頭來還是被先帝掌控在手裏。


  所以,他與夙承勳,沒什麽兩樣。


  “嗬,”夙珝笑了笑,閉眼,再睜開,旋即再不看床上的人一眼轉身離去。


  李楷候在外麵,聽到動靜趕忙上前,在伸脖子朝屋裏看了一眼後他跟在夙珝身後,壓著聲音:“王爺,接下來……”


  夙珝腳下不停,“傳太醫給皇上看病,可以適當喝些湯藥進去了。”


  李楷弓著身子停下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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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龍氣到手了嗎?”


  虛渺候在院子裏,一看到空燃立馬欣喜地迎了上去。


  空燃麵色冷冽,眼底一片陰翳,“該死的夙珝,早不來晚不來。”


  虛渺瞬間就明白了,跟著空燃進屋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忍不住說:“老匹夫一家子沒幾天就問斬了,師父,那咱們接下來怎麽做啊?”


  空燃並不關心老匹夫什麽時候被問斬,他這會兒滿肚子的氣。


  但慶幸的是自己的氣息應該隱匿得很好,月靈虎那家夥並未發現他的蹤跡,否則不可能到這時候了都沒追來。


  捏著拳頭緩和了好一會兒,空燃沒好氣道:“自然是再等時機,我就不信,回回都能讓他有這麽好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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