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煩躁,她的心意
雪姝本想搪塞過去,誰知他竟這般耐著性子追問。
無方,雪姝隻好暗忖片刻後說:“以前我從不信鬼神說,但如今卻是信了。”
頓了頓,繼續道:“我覺得眼下我與叔公調換身子,實則便是你我的魂魄對調,說起魂魄,我能想到的便隻有……”
那個字她不怎麽敢當著他的麵說。
閉著眼的人卻突然接話,“隻有死,對麽?”
雪姝微驚,忙小心賠不是,“叔公別惱,便是我胡說的。”
夙珝輕笑,“繼續。”
還說啊?
雪姝毫無形象地撓頭,隻好硬著頭皮繼續。
“若是我死了,叔公便能找個會這玄學道術的,將我的魂魄從叔公體內抽了去,叔公不就能回來了?”
話音才落,方才還閉著眼的人陡然睜開了雙眸,眸光冷冽地看著她。
如一股刺骨的寒風拂麵。
雪姝頭皮一麻,也不知哪句得罪了他,忙垂首道:“對……對不住叔公,是我多言了。”
夙珝冷冷地看著她,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柔軟的熱氣撲灑在臉上,方才的曖昧靜謐消失得無影無蹤。
雪姝著實不明白自己哪裏說錯了。
她知道他所說的“主意”並非她說的這樣,但她想的簡單。
盡管這樣不能為她跟孩子報仇,但在別無他選的情況下,隻要他好好的,這種法子也不是不能接受。
隻要她在臨死前,把上輩子死時聽到的事告訴他,讓他防著就行了。
雪姝自認沒有說錯什麽,但聽他久久不語,心裏不禁有些澀。
想了想,她索性抬起頭看著他。
“真心話。”
雪姝說。
“我知道叔公並非此意,但若讓我想辦法,我便隻能想到這個,我說了我愚鈍,若有冒犯叔公之處,請叔公寬恕。”
夙珝輕蹙眉頭,眼裏的冷漠在看到雪姝眼中的認真後化為不解。
他之所以不悅,是因為他從未有過此想法,而她卻將他想成那般。
但現在,他卻不明白。
他到今天這個位置,阿諛奉承之話聽過不少,口口聲聲說願為他去死的人亦不在少數。
然而卻沒有一個如她這般單純真摯,破釜沉舟。
為何?
記憶裏他就隻見過這丫頭三次。
一次是淑妃在世之時。
那年除夕,除夕宴散去之時在禦花園偶遇她母女。
淑妃告訴他,孩子名為雪姝,排行小六。
不過兩個月大的女娃娃,睜著溜圓的眼兒瞧他,衝他揮動著她白嫩肉乎的小手。
他一時心悅,生了抱她的心思,她也不怕生,到了他懷裏便抓他的頭發吃。
他將隨手折下的梅花塞到她小手裏。
第二次,她八個月,牙牙學語,長興內,看到他後便過來抱他的腿,喊他“哥哥”。
他將手裏的桂花糕喂給她吃。
第三次,她十二歲,嬌女初長成,俏皮機靈。
依舊是在禦花園,膽大又心細的她跳進池子裏為他撈不慎落水的扇子。
他將隨身的一個玉髓小物贈予她,告訴她往後若有事便讓人拿這東西來找他。
然自那之後,他長年不在京城,亦未曾將這些小事記在心上,更忘了在這宮裏還有這麽一個打動他的丫頭片子。
直到昨晚,他才把這些事想起來。
“為何?”夙珝問,“縱使本王是你叔公,你與本王實則並未有如此深的感情。”
停了停,夙珝迷眸審視,“本王說了,莫要學平德對本王心存男女之情。”
雪姝的心猛地一痛,心口仿佛被人撕開一道口子。
她深吸一口氣,微微垂下眼簾,“叔公放心,我對叔公並不存在什麽男女私情,隻是……”
隻是?
夙珝盯著她。
雪姝閉眼,睜開,再抬眸看他的時候眼裏蒙上一層水意。
夙珝眉頭緊鎖,見不得這種表情出現在他那張臉上。
就在這時,他聽她說:“隻是,叔公是第一個給我東西,讓我有事就去找的,長輩。”
她將最後“長輩”兩個字說得很輕,輕的幾乎聽不見。
夙珝知道,她是棄嬰,好不容易來到這顯貴之地卻又成了災星,身邊連個可依傍的人都沒有。
當年贈她東西,不過是看她秉性純良天真可愛,難得讓他有了好心情。
沒想到,她卻一直記到現在。
夙珝的心,仿佛被什麽東西輕輕掃了一下。
輕輕的,又很快,讓他捕捉不到。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心裏莫名開始煩躁。
“行了,”夙珝撇開視線閉上眼,眉頭擰成疙瘩,“邊上候著吧。”
雪姝沒有多言,說了聲“是”後就起身行至屏風另一側。
說不心痛肯定是假的。
自己喜歡的人,甚至有過他的孩子,如今當著她的麵一再強調不要對他有男女之情。
能不心痛麽?
不過,這也在她的接受範圍內。
她昨晚下定決心,換回了身子這輩子除了報仇外,她的目的還有一個,那就是他。
拋開身份地位,即使以後換回了身體,她也不會放棄。
她要一步一步地接近他,親近他,等到時機成熟,再把上輩子沒有說出口的心思告訴他。
到時候,無論結果如何,她都欣然接受,至少讓自己不再有遺憾。
夙珝哪知道自己又被晚輩惦記上了,他隻覺得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著。
三年前她為他跳水撈扇的畫麵莫名一次次在腦子裏浮現,擾得他愈加心煩意亂。
搖了搖頭,夙珝索性鑽進水裏,任由溫熱的水將自己包裹。
然後慢慢的,思緒開始飄遠。
最後,睡著了……
……
“身為公主,一大早不去給太後請安,卻跑去那昭王府,還將自己傷成那樣,成何體統!”
此時,延春宮內,夙承勳滿麵怒容,一掌拍在茶幾上,杯裏的茶被震得晃了晃。
秦婉如將宮女們都屏退下去,站在夙承勳麵前。
“皇上息怒,”她說,“馨玉已經知道錯了,她也是好奇昭王將雪姝帶到王府,這才想去看個究竟。”
她不說這事還好,一提這事夙承勳臉色更不好。
“你不是說,那玩意兒絕對可行麽?”
夙承勳問,“這都過去半月了,朕今日就隻見他咳嗽了幾聲,可行可行,這究竟可行在哪?!”
“皇上!”
秦婉如往緊閉的門上看了兩眼,以眼神示意他小聲些,隨即走過去與他隔幾而坐。
夙承勳氣結,放在茶幾上的手捏成拳重重砸下去。
“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這當皇帝的,如今便是在這皇宮裏,說話都還得小心翼翼,朕這皇帝,當可得真是太‘好’了!”
如今,他便是做夢,夢到的都是那張龍椅易主!
秦婉如微垂眼簾,臉上同樣帶著疑惑不解。
“臣妾不敢欺騙皇上,在此之前,皇上不是見過它的效果了嗎?隻需米粒那麽大點兒的量便足以致死,臣妾也不知……”
夙承勳聞言冷笑,“丞相不知,你也不知,朕不信,他夙珝的命真就這麽硬!”
夙珝乃太皇太後四十五歲高齡所產之子,先帝賢明帝比其大三十歲。
當年,先帝賢明帝駕崩之際才告訴他,賢宗帝在臨終前曾下過一道密旨。
讓當時的太子,也就是賢明帝。
說他日後若是去了,便將這皇位傳給昭王夙珝。
若非賢明帝私心,此時此刻,坐在那龍案之後的便是他夙珝!
如此想著,夙承勳便覺心中一團火燒得厲害。
尤其一回想起今日早朝時候的事,他便恨不得此刻殺到那昭王府去將人生吞活剝了!
秦婉如見其橫眉豎目,心思微轉眸中一抹異色閃過。
隨即,秦婉如說道:“皇上,依臣妾之見,此次他相安無事,倒也不盡是壞事。”
聞言,夙承勳更加怫然不悅,當即便要發作。
秦婉如及時道:“皇上先別惱,且聽臣妾一言。”
夙承勳黑著臉,眸中怒意滔天,卻還是在審視了她片刻後道:“說。”
秦婉如道:“您想,他眼下剛打了勝仗,於大賢功不可沒,如今正是聲譽大振之時,若真有什麽三長兩短追究起來,便是他們找不出證據,就昭王在朝中與皇上的關係,也難保不會牽連到您。”
“哼!”夙承勳冷哼,“懷疑又如何?若真成了,人死了,朕還怕他們懷疑?”
沒了夙珝,其他人又有何可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