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阿基米德的槓桿
第187章 阿基米德的槓桿
孟都集團與紫晶礦業的謀划以如此雷聲大雨點小的姿態無疾而終，是包括任重、馬達福與背後的始作俑者都不曾想到的。
當荒人的生存慾望重新被點燃后，歹毒至極的「一比一計劃」壓根就沒有出場的機會。
孟都集團燎原分公司開始苦惱了。
紫晶礦業那邊對此倒是不置可否。
反正紫晶礦業要的也只是取締星火鎮，並在晨輝礦區附近新建城鎮，再將星火鎮的地皮轉化為中轉倉庫的結果。
鎮子里的人最終命運如何，紫晶礦業不在乎。
約莫傍晚時，任重收到了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通訊，正來自馬戍。
嚴格意義上講，作為獨資企業主，任重與馬戍並非下級與上級關係。
在他順利入住星火鎮，並在燎原縣資源回收公司完成許可權註冊時，他已經順理成章地得到了星火鎮接下來的二十年開發權，與在鉻碳鎮享有的權利一致。
任重的商業活動權利受源星商業協會建立的法律的保護。
只要「網」和協會不剝奪任重的公民權，他也不違背其他法律，誰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包括馬戍。
「馬經理，有什麼事嗎？」
任重語調有些冷漠地說道。
對面的馬戍稍微一愣，「沒什麼。我就想知道你和星火鎮荒人說的哪些，該不會是來真的吧？」
這句話里就有陷阱了。
如果任重說來真的，表示自己真要挑戰冷血屠夫，那二人的對話肯定會被上傳到協會那邊，他的各種指數又得瞬間暴漲一大截。
可如果他說自己在扯淡，只是忽悠荒人，恐怕過不得兩天，任重與馬戍的通話錄音就會出現在鎮里每個荒人的耳朵里。
任重白眼直翻。
這憨批，當真無孔不入，無所不用其極，也無恥至極。
「馬經理，說真的，我覺得那不重要。我用事實說話，你難道沒發現，星火鎮這兩天的墟獸產出暴漲了很多麼？這難道不是好事？正如你們所知道的那樣，我是一名專業的商人，我不但能在股市上呼風喚雨。在企業管理上，我也有自己摸索出來的一套獨門方法。你別管我怎麼做，就看產量。」
「再說了，馬經理，你堂堂陽升市的副總。咱們之間還隔著層燎原資源採集公司，你總來過問我的事，你這人很不對勁啊。」
「我不相信念力師沒從楊炳忠嘴裡挖出你的事來。怎麼，因為你中途沒參與，只是最後在楊炳忠手裡撿了果子，還沒撿成，你安然無恙地過了關，就又高枕無憂無所顧忌了？還是說，異礦在你手裡，你想把我這個舉報人給殺人滅口？」
馬戍一愣，沒想到任重竟不與自己演，直接攤了牌，「你……」
「你什麼你？」
馬戍：「我……」
任重：「我什麼我。」
馬戍：「……」
任重：「我是刨了你家祖墳還是怎的？先派人來暗殺我，我忍了。你真當我不知道今天鎮子里的流言背後有你的功勞么？怎麼，沒完沒了？告訴你，我可不是楊炳忠。老子沒興趣伺候著你，哪涼快哪呆著去，別擋著老子賺錢。」
馬戍給罵得很是莫名。
這邊任重卻還在遺憾。
不行啊。
跟孫哥修鍊少了，總覺得不對味兒。
以後有機會還是該多和孫哥學點手藝。
「煞筆玩意兒，滾蛋！不服？不服你把我公民身份取消了唄。再不然，你再多找幾個高手來殺我，你看我死不死。為什麼都是姓馬的，馬鎮長和凌凌我怎麼看怎麼順眼。你這匹馬怎的就這麼噁心人呢？你該不會是匹混血馬吧？哦，混血又稱雜種。雜種馬？」
說完，任重也不管對方什麼態度，啪地掛斷通訊，只覺神清氣爽。
老子也是公民，我怕你個球。
他也在反思。
其實早該和馬戍翻臉了，跟這種玩意兒打機鋒，純屬浪費時間消磨生命。
區區個唐古集團市級分公司副總而已，連一把手都不是。
給你臉了？
掛斷與馬戍的通話后，任重又構思許久，開始起草一份文件，名為《新型鎮級資源回收公司管理辦法》。
文件抬頭第一句內容如下：
「星火鎮是源星鎮級行政單位里低效率運轉的典型案例。前任星火資源企業主楊炳忠是罪魁禍首。為了滿足自己罪大惡極的私采異礦的意圖，楊炳忠在近十年來對星火鎮進行了……」
「楊炳忠中飽私囊的行為徹底摧毀了星火鎮的墟獸產業，極大程度損害了燎原縣的墟獸狩獵產業發展……」
「為儘快修復星火鎮的產業功能，使其成為我事業版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執行了如下優化措施……」
「我的探索性優化已經取得全面成功。我認為，適當給荒人以足夠合理的生活預期，並賦予恰當的扶持，可最大限度提高墟獸狩獵效率。經綜合估算，我在星火鎮內的年投資回報率將超過300%。」
「如果我的方法得到全面普及，在唐古集團的帶領下，源星的狩獵者們將有機會在二十年內徹底消滅墟獸，最大限度消耗野外的墟獸儲備產能。我們可以在二十年內挖完源星上的全部晶片，一個不留。」
在這份文件里，任重隱藏了很多東西，也暴露了很多東西。
他並未對墟獸的存在提出質疑，也不去探討為何商業協會明明早已擁有消滅墟獸的能力，但卻什麼都不做。
任重其實知道原因。
正是因為墟獸的存在，荒人們才會長期處在朝不保夕的生活里。
荒人才會將死亡看得那般淡薄，對獵殺者隨意取腦的事習慣成自然，不去深究其中道理。
反正流落在外的沒腕錶的荒人不死在獵殺者手裡，也通常會死在墟獸口中。
並且，有墟獸，荒人自然無法外出務農。
在擁有合成食物科技的時代，九大企業並不希望荒人通過務農來謀生，也不需要。
那麼荒人們也才會拼了命去得到腕錶，又或是每天在集中睡眠艙里老老實實佩戴腕錶入睡以獲取區區0.1點的基本生活所需。
要知道，荒人的臨時腕錶里並沒有互聯網功能，十分無聊枯燥。
荒人佩戴時，除了能遠觀一眼深訊集團的繁華總部都市之外，並不能通過腕錶了解外面的世界。
在經過最開始的好奇帶來的三分鐘熱度后，大部分荒人的催眠，就只是單純的催眠，別無意義。
總之，墟獸是源星這扭曲的社會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甚至是根基。
正因墟獸的存在，才塑造出如今的源星社會。
任重在文件中對墟獸進行了大膽評論，表現得足夠無知與狂妄，但這又符合一名遵循逐利本能的公民的人設。
任重是在尋找一個九大企業之間的突破口。
已知，源星將在20年左右後被放棄。
九大集團中的既得利益者將會拋棄這星球，經歷漫長的遠航去往星空，進入下一個時代。
那麼，在此事件中，九大集團里誰是最大的受益者？
毫無疑問，負責星空貿易的亞爾遜集團，掌控軍備、艦船、冷凍倉等核心物資生產的源星軍工也將會受益。
誰既不受益，也不受損？
控制醫療行業的孟都集團、控制能源行業的洛克集團、控制礦物開採與冶鍊的紫晶礦業這些企業，只要能完好無損帶走生產力，並在臨走前榨乾星球潛力，將物產一同帶走，那麼也不怎麼會受損。
掌管農業的天隆高科與日用化工的巴斯集團則會因為市場規模的急劇萎縮而嚴重受損。
誰最慘，甚至連存在的價值都會失去？
當然是掌控墟獸狩獵與廢舊資源回收再循環的唐古集團。
盤踞一鎮之內的任重，根據自己對社會學的淺薄理解，以及大量思考，綜合分析諸多信息，以區區二級公民之身，推論出了這個妄議天下的大膽結論。
他想試探一下註定衰敗的唐古集團是否心有不甘。
如果沒有，那他頂多只損失一次復活。
如果有，那便代表他在這堅如磐石的世界囚牢上找到了一個小小的缺口。
假如唐古集團想在下一個時代的前期稍微保持地位，自然應該在源星的任何一個角落全面狩獵墟獸，囤積更多晶片。
那麼，徹底釋放荒人的生產力必定是個絕佳的解決方案。
但在此之前，九大集團對荒人的忌憚與壓制其實是無處不在的。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俗語在源星上早已消失，但任重認為，那只是因為他現在社會地位太低，接觸到的層次不夠。
在源星社會金字塔頂層的決策圈層中，一定有人深知其中奧妙，並在方方面面完善著規則以防患於未然。
其中的典型案例就是對與「革命」相關的成語、俗語、言論的全面封禁，俗稱思維閹割。
迄今為止，九大集團都做得很完美。
所以，唐古集團未必會輕易解開枷鎖。
但如果有人發明了一種可以安全地控制人心，並大幅度提高荒人行動的管理方法呢？
唐古集團會動心嗎？
最後，如果執行這方法的人，是任重呢？
當然了，也許唐古集團手裡還握有大量類似於獵殺者的自動武裝，又或者擁有一支龐大的高效率軍隊，無須荒人的協助也能在二十年內屠盡所有墟獸，進行竭澤而漁式開發。
那任重也只能自認倒霉，再另想辦法就是了。
他現在只是嘗試著用一根牙籤般的槓桿去撬動世界，去進一步刺探機密，同時也試試在九大集團的內部製造裂縫。
用魔法打敗魔法，是最好的辦法之一。
任重把這份文件直接發去了唐古集團的總裁信箱。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他等了約莫半小時，腕錶里竟真收到了來自唐古集團總部秘書處的文字通訊。
「你如何保證你的方法的可行性？」
對方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任重答：「我正在星火鎮內實踐。」
「你的確打算為了荒人而死？
任重再答：「我是偽裝的好人，看似恩惠，實則是在利用洗腦更好的奴役剝削荒人。只控制身體，那隻能發揮出荒人百分之五十的勞動力。但如果控制了心靈，就能讓他們付出百分之兩百的努力。」
「星火鎮有其特殊情況，你的方法未必適合生活條件更好的小鎮。」
任重答：「沒有本質區別。但我也有我的擔憂。」
「說。」
任重問：「如果荒人的平均職業等級被提升過高，誕生出太多高等職業者，公民的權益與安全是否能得到保障？」
「能。」
任重再直接問：「我的方法可否廣泛推廣？」
「建議直接放棄星火鎮，去更有代表性的鉻碳鎮中嘗試你的新型管理辦法。如果你能讓鉻碳鎮的狩獵效率在現有基礎上提升三倍以上，你可以直接前來唐古集團總部報道，會有專人與你對接以進一步磋商。」
任重：「但我需要星火鎮里現成的氛圍來完成第一步社會科學實驗。」
對面沉默了約莫五分鐘。
「如果你能在規則範圍內使星火鎮通過普查，唐古集團將會認可你的實驗。」
任重：「如果星火鎮最終被取締了呢？」
「你依然可在鉻碳鎮中進行實驗，也可在新建的晨輝鎮中展開實驗。但你同時也受法律監控，本公司不保證會因你個人的事而碰觸源星法律。」
「明白。」
對方的話很少，但事很大。
任重的偽裝成功了。
同時他也試探出了另一個讓他毛骨悚然的奧秘。
九大集團的確掌握了殺死全部荒人的武力。
可能是實力強橫的職業者，也可能是重型武器，還可能是足以瞬間改變星球生態的無數個氣象炸彈，也可能是天基武器……
但不管是哪種判斷，都進一步明確了任重接下來的思路。
以符合源星規則的方法，完美融入特權階層，儘快成為更高級的公民，得到更大的話語權，最終讓自己成為九大企業之外的第十大企業。
再以木馬的身份，去發掘更多類似於馬達福這般的公民，從內部突破，再借著既得利益者的偽裝，利用手中更大的權柄一點點去發動群眾！
最終，徹底背叛既得利益者階級。
這便是長久以來，窺斑知豹的任重在心裡悄悄總結出來的，在「科技末法時代」進行革命的唯一方法。
除此之外，無路可選。
時光如梭，轉眼又過去10天，任重紀元的時間齒輪悄悄滾動，來到了第81天。
早在六天前，林望已經徹底成了過去時，被任重親手埋葬在歷史的塵埃中。
任重也開始看到許多以前不曾看到的新情報。
當天晚上，他等來了一個從天而降的好消息。
普查開始了，但不是星火鎮，而是陽升市的另一個小鎮——高山鎮。
被紫晶礦業與孟都集團重利引來的冷血屠夫不可能只針對星火鎮一地。
整個陽升市都是冷血屠夫的狩獵範圍。
當然，其他小鎮的命運要好很多，即便在戰力考核中戰敗，也依然不會被取締。
其他普查考核人員通常會出於多方面因素的考慮，禁止自己的相關視頻出現在網路上。
但狂傲至極的屠夫顯然與眾不同。
他從不在意別人拍攝，只要求每一個視頻上傳者都必須按比例給他支付肖像版權費。
他在源星上的凶名與他這「好習慣」脫不了干係。
總之，任重終於在網上的視頻里看到了冷血屠夫出手。
冷血屠夫並不知道，一個二級公民正在暗處潛伏著，從方方面面分析著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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