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吳家有後
在天欣詢問前台小二時,南城外八巷。
“少爺,我回來了。”
灰頭土臉漢子推門而入,他一把抹去額頭的汗漬,大聲嚷嚷,嗓門洪亮。
屋內坐了個錦衣公子,這公子衣裳華麗,著錦花淡色長衫,係翡翠玉帶,扣貂裘羅帽。一看便是大戶人家,可大戶人家怎麽會住在南城外八巷這等不毛之地。
細看才知,這盤坐的大戶公子眼眶深陷,兩眼盡是血絲,麵色發白,厚唇幹裂。原是英俊的麵龐毫無生機可言。
“少爺,少爺!”進門的漢子撲過去扶住公子的手,他壯實的身體顫抖:
“少爺,別折磨自己了,吃點東西吧,小心餓壞了身體啊。”
“三文,我怎麽吃得下去啊!”
公子厚唇動了幾下,有氣無力的聲音穿出額,實在不像個二十歲的年輕人。
“少爺啊,少爺,你這是何苦呢!”名為三文的漢子眼淚奪眶而出,“少爺,你是吳家最後的希望了,你一定要善待自己啊!不能辜負老爺夫人的期望,你不能這樣啊。”
公子發白的臉強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三文啊,難得你有心了。”他用盡力氣拍了拍三文的肩膀,“你走吧,別管我了,讓我自生自滅,別讓我再拖累你了!”
“少爺啊少爺,你怎麽能趕我走?”三文涕淚交加,他死抓著少爺的手,帶著哭腔道:
“我不走,少爺,三文不敢忘記老爺的恩德,更不敢忘記少爺的賞識。三文不會走的,也不能走,三文走了誰照顧少爺的起居飲食啊,沒有人能比三文更了解少爺了。”
“哈哈哈哈!”
少爺大笑起來,他癲狂的笑聲攝住了三文。
“少爺?我還是個什麽少爺?吳家沒了,什麽都沒了,我是個喪家之犬啊,喪家犬!我真是個廢物,廢物!”
少爺掙脫開三文,用盡最後的力氣狠狠得打自己的臉。
三文嚇壞了,他撲上去死死抓住少爺的手。
“為什麽不習武,為什麽不習武?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做不了?連起居都要人照顧,真是廢物啊,還談什麽報仇,談什麽報仇!”
虛弱的少爺狠狠喘氣,他痛恨自己,咒罵自己。可不管他怎麽自責,怎麽否定自己的過去,也無濟於事。
反而因為太過激動,他咳了起來。
人死不能複生。
三文一手緊緊抓住少爺的手,一手在後者背上輕拍,似是希望後者能好過些。
一夜之間,家族蕩滅。少爺怎麽能接受得了啊,他自幼酷愛強身健體,不喜武術武功,老爺夫人也不強求他。少爺硬拉著自己練就了壯實的身軀,可在高深的武功麵前,空有一身蠻力有什麽用?唉!
更何況那群歹人是那麽強大,老爺和夫人也不是他們的對手。苦了少爺了,這幾天的忍受,終於爆發。
三文歎了聲氣,一反以往的謙卑,他扶住少爺,輕聲道:
“少爺,你要振作起來,你這麽自暴自棄怎麽對得起老爺夫人,怎麽對得起那些用生命保護我們前麵的家丁呢?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我們記住報仇就是,不要糟踐自己啊!”
少爺虛弱的身軀一震,他兩眼血紅。
那個夜晚,那一幕,又回到他的眼前。
家丁們前赴後繼得護在他身前,用生命掩護他的離開。他又想起了父親眼神裏的決絕,寵溺和自責,唯獨沒有怪罪。
他愣住了,顫顫巍巍得直起身子: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報仇,報仇!”
他抓起桌上幹癟的饅頭狠狠得往嘴裏塞,狠狠得嚼,拚盡全力。
少爺聽勸了,他終於肯吃東西了!三文抹去眼角的餘淚,默默站在少爺身旁。
“三文,你也吃啊,吃,吃飽了好報仇!”少爺裹腹下說話不怎麽利索。
“少爺,我不餓,你多吃點!”三文擠出個笑容,釋然答道。
少爺本就身強體壯,身子弱是因為絕食多日,如今要吃自然不是三五個饅頭能夠的。
望著桌上僅有的幾個饅頭,又望著三文幹癟的臉頰,少爺攥緊拳頭。三文和自己一起長大,一起鍛煉,他的飯量自己怎麽會不知?可兩人逃得急,身上為數不多的銀子也全做了盤纏。
“三文,明天我也去你那個的客棧裏當小二!”少爺分出三個饅頭給三文。
“少爺!那怎麽行!”三文震驚,他推攘少爺手中的盤子,望著漸有活力的少爺,著急道:
“少爺,你是金貴之身,怎麽能去做小二!”
“快別說了,我哪還是什麽少爺啊,”錦衣公子苦笑,他一邊咀嚼一邊平和地講:
“從今往後不要再叫我少爺了,你長我三歲,我認你作哥哥,你叫我長生就好。”
“少爺,舍不得,舍不得!”三文撲通一聲跪下,“三文的命是老爺給的,三文這一輩子都是吳家的奴才,三文很樂意服侍少爺,還請少爺不要折損自身—”
“撲通!”一聲打斷了三文的話。
三文愣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少爺竟然也跪下來了。
“三文兄,承蒙你多年的照顧,我想的很清楚了,如果我再繼續作你的少爺,我可能這輩子也報不了仇了!我不是什麽少爺了,我現在全當你是我的哥哥。長兄在上,受小弟一拜!”
單膝跪下錦衣公子,盡力彎下了自己的腰。
“少爺,少爺!”三文手足無措,竟不知該如何是好。待他反應過來,錦衣公子已經拜完起身。
錦衣公子雙手扶起三文,而後者已是忐忑得直哆嗦。不容後者拒絕,他又道:
“明天我也去做小二,不能隻讓兄長勞作我享福!”
“少爺,我,我—”三文口吃嚴重。
“你要是還願作我吳家人,就改掉少爺這個稱呼!”錦衣公子認真起來,他顫顫巍巍得坐下。顯然是一番動作下來,虛浮的身子有些吃不消。
“少爺—”
錦衣公子臉一橫。
“長生。”
錦衣公子微笑了笑。他的笑容,很迷人,很親近,很真誠。
“長生,你不要,不要來作小二。”一下子改了口,三文說起話來不怎麽順溜,“我弄到了很多,很多錢!”
三文從胸口掏出了兩個錢袋。仔細一看,一個錢袋上畫著八卦圖案,另一個繡著幾朵小花,像是個女子的荷包。
“你從哪弄來的?”長生狐疑,他停下吃食,走過來打量兩個鼓鼓的錢袋,隨後又看向三文,他的眼睛眯了起來。
“我,我,我撿的。”
三文不敢直視長生的眼睛,趕緊低下頭。
“三文兄,你該不會是偷得吧!”
長生追問,他熟悉三文的秉性:後者性格敦實,在他麵前說謊絕不敢抬頭。
“沒有,沒有。”三文仍是抬不起頭來。
“三文兄!”
長生難以掩飾自己的情緒,他上前抱住三文,哽咽道:
“我知道兄長是想多弄些錢。可是兄長,這麽來的錢,咱們花得能心安理德嗎,我良心不安啊!”
“我,我。”三文慌了神,他撲通一聲跪下,狠狠磕頭:
“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少爺,你不要自責了,請責罰我,責罰我。”
長生哪敢讓長兄行此大禮,他立馬扶起三文。
一邊氣喘籲籲,一邊盡力柔聲道:
“三文兄,我們現在都是吳家的後人,你是長兄,莫要再用以前的稱呼了。我們雖然已經家破人亡,可行事仍要對得起列祖列宗,決不能再做這偷雞摸狗之事。”
“是的,我記住了。”三文深惡痛絕,立即發誓:
“三文發誓,以後再也不做偷雞摸狗之事,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長生滿意得點了點頭,忽地一轉身,眼裏燃起複仇的火焰:
“我想通了,我要再去找何家的人,他們畢竟和我過世的父親有舊,不會不給活路的。我明白自己現在的身份,可我現在一心習武,什麽苦都能吃。”
“長生,他們咄咄逼人,我們—”
三文怕嬌生貴養的長生受不了委屈,想勸他。
“我等不下去了,我現在就要去找他們,我恨不得立馬學會武功。”長生急躁道,他心中不平,難以苟安,容不得別人阻止。。
“不急這一時的。”三文收起掉在地上的錢袋,“我們明日辰時再去吧。”
“不行,每多等一刻都是煎熬,我等不了了,我現在就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