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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 悟人生此行多慘淡 飲黃湯局中多頗淒涼

  李大亮像是看著什麽怪物一樣看著我,我直截了當的說:“我曾經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不知道真假。當年朝廷派製史來到治所,看到這裏有很多鷹在飛,於是這位誌士就慫恿你抓幾隻鷹敬獻給陛下。結果你在給朝廷上了一道奏疏當中彈劾的這位製史,說如果是陛下想要鷹那就是陛下的錯,如果是這位製史自作主張,朝廷就應該立刻免除他的職位。”李大亮說:“我不知道你這麽問有何用意?”我說:“在都督的麵前,我不過是一直隨手可以捏死的蒼蠅,需要防到這個地步嗎?”李大亮冷笑著說:“蚊子那麽小叮人一口也能致命,小心一點有什麽不妥嗎?”我說:“沒有什麽不妥,我告辭了。”說著我一拱手就要離開,卻立刻有一位士兵擋住了我的去路,李大亮說:“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在軍營可不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說:“如果我還沒有記錯的話,我並不是你軍中的一員,我隻是來投軍,你還沒有接受,在這種情況下,我並沒有遵守軍紀的義務。”


  李大亮說:“你少在這裏裝蒜,我之所以跟你過不去,你應該知道原因。我派出去的使者是不是死在了你的手上?”我一聽心中一驚,臉上卻十分的平靜。李大亮說:“現在想通了吧?到了那邊兒替我向他問聲好,送他上路。”看到這一幕,何刀兒嚇的臉色都紫了,生怕李大亮把他揪出來,然而李大亮並沒有提到他。我被拖了出去,眼看就要人頭落地之計。突然有一會兒吐,一會兒人殺了進來,負責行刑的人一看情況有變提著刀子衝了上去,我馬上抓住這個機會逃走了。可是能往哪裏投呢?自古蠻荒之地適合躲避權臣的追殺,於是我偽裝成一個遊方僧人一溜煙來到了瓊州。這裏是著名的窮鄉僻壤,遠近百裏沒有一個識字的人。更讓人難以適應的是這裏的人說的是當地的語言,而我卻說得一口來自長安的官話。這樣我很容易就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於是我開始裝作不會說話。


  為了避免別人瞧出端倪,我輕易不會和任何人發生接觸。哪怕是眼神的接觸,我都盡量避免。在這種情況下,我的人緣絕對不會好,然而隨著時間的延長,我慢慢發現我自己多慮了。李大亮要殺我,並沒有拿出足夠多的證據,他隻是憑借著自己的直覺公報私仇罷了。就算是他派人來追殺,也隻能是偷偷摸摸的做。如果真是這樣,我又有什麽可怕的了,從那之後我開始主動和當地人接觸,然而當地人卻不願意跟我有所接觸。不久之後我發現有一個群體特別容易跟我談得來,就是被迫流放在這裏的官員。有一個識字的人願意主動跟他們接觸,這對他們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其中有一位罪官姓孫,叫做孫長福。原本出身貧寒,以科場入仕,後來驟然富貴,又生怕失去了,於是拚命斂財,最終財富和權力都失去了,還被迫遷徙到這樣的窮鄉僻壤過日子。


  孫長福擅長詩文、愛好交際。來到瓊州之後很快就找到了同好之人,結成了詩社。大家經常聚集在一起飲酒唱和,每逢這樣的日子,都會有很多人前來圍觀。一開始他們要躲避別人的圍觀,但是被圍觀的次數多了,他們也就習慣了。漸漸的有當地人加入進來,他們當中的很多人拜到了孫長福以及他的同好的門下。不出所料,我也被邀請加入了他所建立的詩社,我說:“請問這一家詩社叫什麽名字?”孫長福捋著胡須說:“我給他取名為竹林詩社。”我一聽這話大吃一驚,說:“在瓊州想要見到一根竹子是非常難的,為什麽你要給它取這麽一個名字呢?”孫長福說:“正因為如此,我才時刻想念竹子,這也是詩社為什麽以竹林為名的原因。”我說:“經你這麽一解釋,我就明白了,這的確是難得的好名字。”


  孫長福說:“那你說說他到底好在哪裏?”我說:“竹林有兩層意思,一層牽涉到竹林七賢,一層牽涉到佛經所提到的竹林精舍。”孫長福說:“孺子可教。”我第一次被邀請參加詩社舉行的雅集,我甚至說不清楚具體的日子。總之那一天一大早我就來到了現場,主動把現場清掃幹淨。然而我隻是第二個到達現場的人,第一個到達現場的是孫長福。我說:“你是詩社的發起人,為什麽你也來的這麽早呢?”孫長福說:“人家願意加入我的詩社,願意出席詩社舉行的雅集,這都是看在我孫某人的麵子上,不把大家伺候舒服了,人家怎麽會願意來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於無數次呢?”我說:“沒想到組織詩社和雅集這麽難。”孫長福說:“都說世上無難事,其實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是不難的,除非你不在乎他是不是能做好,如果你想做好,哪怕是一件小事,都要耗費很大的力氣。”


  太陽出山之後,陸陸續續有人到了,孫長福一邊招呼大家入席,一邊與他們閑聊著。可以看得出來,這些人一個個的未必有很大的學識,卻都非常的驕傲。我有些看不慣這些人,但是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每來一個人,孫長福都非常熱心的向我介紹,我朝來人鞠躬對方拱手答禮,等到人數到齊了。現場就變得熱鬧起來,有人負責用筆謄錄,有人負責彈奏樂器,我負責給大家添酒。而孫長福則是這一場集會的司儀,大家麵對高山和深泉發出陣陣奇怪的叫聲,這些人作詩並不像是中原的才子一樣可以脫口而出,他們往往要憋很久才能憋出一首來。文辭差強人意,寓意難叫深遠。聽說我會占卜,很多人一下子有了興趣,我說:“占卜是大事,不可輕易為之,龜甲和蓍草是神器,不到萬不得已,不可以驚動它。”孫長福說:“你就占卜一次,不求知道個人禍福,就算一千四百五十五年之後文學發展到了什麽地步?”


  這個話題因為沒有辦法來驗證占卜結果,既滿足了大家的好奇心,又保全了我的顏麵。我就答應下來,既沒有動用龜甲,也沒有使用蓍草,而是用銅錢這樣一種簡易的方式進行了占卜。最後根據卦象,我做了一番解釋。當時我盤著雙腿鄭重其事的說:“一千四百五十五年之後,大多數人不用手寫字,不讀紙質書。”其中一位老者捋著花白的胡子說:“難道說那個時候的人要恢複古製使用簡牘了嗎?”我搖搖頭說:“當然不會是這樣,那個時候人們已經掌握了非常複雜的工藝,可以拿著一個薄薄的長方片,在上邊看書也可要在上邊敲字,在那個年月,文章不是用筆寫出來,而是用手指敲出來。”對方說:“這是不是意味著那個時候人們已經不會寫字了呢?”


  我說:“這倒不至於,但那個時候的人隻要用筆寫字,就會錯漏百出,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用手指敲字。”對方說:“你說的用薄薄的長方片讀書,這是什麽意思?”我說:“那個薄薄的長方片雖然看起來不是很大。卻可以在上麵閱讀大量的書籍,不過那個年月的閱讀與今天有所不同。在簡牘流行的年月,讀書人會背整本書,並不稀奇。後來紙張開始流行,人們隻能熟讀這些書,背誦其中的一些篇目。到了那個年月,絕大多數人是看了就忘,忘了,隨時可以拿起來再看。當工具沒有辦法可以依賴的時候,就隻能仰仗人的記憶。”對方說:“至少這說明我們雖然不及古人,比那個年月的人還是要強一些的。”我說:“我也覺得我沒必要太過於妄自菲薄,雖然在我們這個年月,每年產出的書籍很少,但是有一本兒算一本兒,很多人都是窮其一生完成一部作品。在短短的一生,甚至在一年之內就完成一部很大的作品,這是有些滑稽的,這就好比注了水的肉,雖說個頭不小,裏麵卻水的厲害。”


  孫長福說:“我覺得這種注水的東西讀多了沒有什麽好處,味同嚼蠟、滋味全無。”我說:“在我們這個年月,天下人所讀的書大同小異,到了那個年月,不同的人所讀的書也不一樣。比如男人讀男人的書,女人讀女人的書。”孫長福說:“不對吧?我們今天男人和女人所讀的書也是不一樣的,比如班昭留下來的著作大多是女人在讀。”我說:“這裏邊稍微有一點不同,班昭的著作隻是為了教導自己的女兒,到了那個年月,讀書就如同去市場買東西,賣東西的人都會根據買家的喜好提供商品。然而商家在討好買家的同時也在塑造賣家的想法,比如你原本喜歡一個東西,有五分,商家就可以借助一些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段做到七分,如果原本就有七分,商家恨不得可以做到十五分。”


  眾人聽的雲裏霧裏,我說:“當初秦始皇統一六國,書同文、車同軌、行同倫,真正做到了四海歸一。到了漢武帝的時候,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天下讀書人都讀一樣的書,從而使得無論山南海北的人認為彼此是一家人,同為華夏之民。可是在一千四百五十五年之後,不同的人會被分割到不同的小群體,甚至提供給每個人的東西都有所差別,大家交流起來越來越困難,人的想法變得越來越極端。所以可以想見,那個年月一定隱藏著很多衝突和矛盾。至於會不會釀成大亂,就不好說了。”孫長福說:“一個大群體和另外一個大群體想法相左,就很容易釀成大戰。”我說:“不同的小團體之間混戰,造成的損失也不小。”


  雖然在場的人聽了雲裏霧裏,但大家看上去都是一副饒有興致津津有味的樣子,我有些為難的說:“對不住了,我才疏學淺,隻能解釋到這個地步,我想其中一定會有很多錯漏的地方,歡迎大家批評指正。”那位捋著花白胡子的老者說:“這個我們真的沒有辦法指正,好在這事兒跟我們關係不大,我們隻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夠了。”孫長福說:“我們趕上了治世,這真的是上天的恩賜,雖然我們被流放到這裏,還能夠在這裏飲酒作詩。”現場的氣氛非常的融洽,在場的本地人忍不住唱起本地的歌,跳起本地的舞。我雖然看不明白,卻仍舊硬著頭皮在那裏看著人與人之間的不同會不會釀成災禍呢?很多時候人與人之間的不同成了彼此產生興趣的理由。在不斷探究對方的過程當中,彼此增進了理解,建立了感情,並且不斷得到深化。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形式,因為彼此想法不同,導致誤解越來越深,以至於大打出手。


  雅集結束之後,我站在孫長福的旁邊,把大家一一送走。之後我們兩個又燙了一壺酒,在那裏慢慢的喝。孫長福說:“你是因為什麽來到這裏的呢?回想過去,我常常後悔自己那個時候不知道惜福,可隻要冷靜下來又覺得那個時候正是因為過分惜福,才導致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說:“這也不能怨你人,算不計天算,其實從你出生的那一天,就已經決定你的一生會怎樣度過,因為那個時候上天已經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不過是按照已經寫好的劇本,一個場景接著一個場景,慢慢去演罷了。”一聽這話孫長福立刻做恍然大悟狀,說:“你說的一點都沒錯,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別看你這個人看起來挺普通的,卻能夠說出這樣有哲理的話,算是我沒有白交你這個朋友。”我說:“我實在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我說這番話也是因為上天的安排。很多時候我都覺得非常的困惑,不知道等待我的下一個場景會是什麽?”


  孫長福說:“你要有信心,我覺得事情一定會像你,所以為的那樣,如果不是這樣,上天為什麽讓你的生活有如此深的感悟呢?”我說:“剛才大家對算命有很高的熱情,因為未來如何是未知的,對於過去發生的事情,大家的興趣就沒有那麽大了,其實過去發生的事情,我們一定知道的很清楚嗎?”孫長福豎起耳朵說:“你一定有非常新鮮的想法說來聽一聽,像我們這樣的人,注定無功於社稷,在這邊遠之地說一說海闊天空的想法,也算是人生一大樂事。”我說:“有一個問題不知道你想過沒有?今天有人信道有人崇佛,如果人既不信道,也不崇佛,又能信什麽呢?”孫長福說:“你這麽一問還真把我給問住了,也許會信孔子吧!”我說:“我們如果信孔子,孔子又信誰呢?”


  孫長福說:“孔子信周公。”我說:“周公治理作業的確非常了不起,請問周公信什麽呢?”孫長福說:“你說說周公信什麽?”我說:“坦率講回答這個問題並不容易,周公憑什麽認為禮樂可以讓天下大治呢?然而隨著一套完備的禮樂製度推出,周朝有了八百年的天下。然而事實的真相是周朝在經曆了不到四百年的時間就出現了禮崩樂壞的局麵,可見禮樂隻是表麵的東西,隻要裏麵的東西壞了,表麵是難以維持的。”孫長福撓著頭皮說:“以你的身份之卑微,考慮如此深層次的問題,你難道從來都感覺不到累嗎?”我說:“這是我樂意做的事情,所以並不感覺到勞累。”說完之後我才感覺到對方說這番話是要諷刺我的,我用一絲苦笑遮掩自己內心的尷尬,說:“在上古的時候,天子率領臣民在南郊設立圜丘祭祀皇天上帝,那個時候從上到下大家都非常的崇拜這位至高無上的神。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或者是因為製度的限製,普通人與皇天上帝之間的距離不斷拉開,盡管天子每年都要祭祀皇天上帝,卻並沒有讓民間對這位神更加的看重。”


  孫長福說:“你之前提到了一千四百五十五年之後,人與人之間的分別心越來越重了,的確隨著時間的推移,上下不能同心,已經變成了事實。皇天上帝之所以越來越在民間得不到重視,我覺得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朝廷對他的宣揚不夠,既然天子每年都要祭祀他,又怎麽可以讓百姓忽視他呢?”我說:“華夏延續多年,皇天上帝一直享受皇家最隆重的祭祀之儀,然而在這隆重的場合之下,大多數人都是虛應故事,就算是許多皇帝,也沒有特別相信這位皇天上帝,也就是人們所說的老天爺。祭祀結束之後,該信佛的信佛,該信道的信道。”孫長福說:“現在的皇上是那麽聖明,在這個問題上言語前代的天子沒有什麽不同,所以算了吧,有些事情就是天意,無可挽回了。”


  他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語帶哽咽,我也流出了眼淚。居住在這樣的島上,盡管每過一段時間都要舉行雅集,還是讓人覺得非常的孤獨。此前我很少想念自己的家人,但是到了這個時候,我卻非常的懷念他們。因為我覺得對於他們來說我已經死了。我可能今生今世都沒有辦法回到他們的身邊了。一開始我們還哭得非常克製漸漸的孫長福就在那裏放聲大哭,看見他咧著嘴在那裏哭的那麽投入,我一下子就懵了。上前勸阻道:“孫夫子,雖說這裏來來往往的人不多,但是萬一讓人聽了去還是不太好的。”孫長福說:“我這個人也是不願意哭的,隻是聊到這個話題了,我有些情難自禁。”


  我說:“不要想那麽多了,萬事如浮雲,且盡杯中物!”於是我們兩個在那沒命的喝了起來,沒過多一會兒就都忘記自己是誰了。麵對天上的一彎殘月,兩個人不停的衝月亮吼著,無論我們吼的有多大聲,月亮都在那裏無動於衷。孫長福有些生氣了,突然指著月亮破口大罵,他這一罵讓我的酒勁過去了一大半,趕緊勸阻說:“千萬不要這樣做,萬一觸怒神靈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孫長福說:“神靈又怎麽樣?神靈就可以不給我麵子嗎?不給我麵子,我也讓他沒有臉麵。”我說:“這是說的哪裏話呢?在這皓月之下,我們不過像灰塵一粒一樣渺小,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麽要求,月亮如何能夠滿足呢?”孫長福有些不管不顧了說:“別人我管不著,總之他不給我麵子就不行。”我說:“自己的麵子別人給不了,還是要自己去掙,如果有一天你被朝廷赦免,或者說你在當地有特殊的貢獻,而被朝廷召回,那個時候月亮自然會對你青眼相加。”


  我們兩個喝的爛醉,到了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一點人樣了,互相看對方一眼都覺得非常的沮喪,我說:“難怪我們沒有出息,看看我們現在的這一副德行。”孫長福說:“看來我們還是要加強自律。”又寒暄了幾句,我拱手離開了。等到又一次我來到這個地方,卻發現他們改變了舉行雅集的地點。可能是他擔心再次發生類似的事情,我敗壞了他的聲譽吧!從那之後我再難見到他,因為實在沒有朋友,我隻好找個安靜的地方練習觀想,我當時想如果我在這方麵修煉,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隻要我閉上雙眼,我就可以去任何自己想要去的地方遨遊。上得九天,下得深淵。然而每當我做好之後,我發現我的注意力始終留在了非常淺的位置,根本沒有辦法進行深度的觀想。這讓我感到非常的沮喪,終於在一個清晨忍不住嚎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以至於我想馬上刹住車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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