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 李道彥縱兵逞凶頑 薛萬鈞貪功亂胡漢
上回書說到魏征向房喬表達了自己的憂慮,房喬的意思是前人唯有廣種福田,積累足夠多的善因,可以成為後人應對各種危機的本錢。與曆代天子不同,皇上給予胡虜更多的信任,使得胡人也把皇上當做自己人。這是曆朝曆代都不曾有過的盛況。也醞釀著之前不曾發生過的危機。且將這些按住不表,隻說我在那個地方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磨練,非但沒有看到自己的智慧在增,反而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遲鈍。這讓我感到無比的擔憂,就在這個時候,那位剃度我的老僧。把我介紹到了另外一名僧人的門下,我有些不舍得說:“為什麽要我離開你呢?”老僧說:“你我法緣不合,我才把你介紹到另外一名僧人的門下,希望在他的教導之下,你的智慧能夠不斷增長,最終悟道,證得無上菩提後普渡眾生。”我說:“你誤會了,我隻要做一個自了漢便心滿意足了。普度眾生這種事,我如何能承擔得起呢?”
老僧說:“這個多說無益,還是看天意吧!”於是我就被介紹給了那位僧人,約定三天之後見麵。那是一個黃昏,老僧把我帶到他麵前之後,沒有多說一句話,扭頭就走了。我仔細的端詳了一遍那位僧人,這個人五短身材,遠遠的腦袋皮膚有黑,眼窩深陷,嘴唇很厚。臉上塗了一層**,左手始終保持一個姿勢。今年累月如此,這隻手已經廢掉了。見到我之後並沒有睜開眼睛,抓起把白灰就往我的臉上一通抹,此舉一下子超出了我忍耐的極限,一把將他推開。沒有多說一句話我就離開了,後來我才聽說這是一個有大修行的人,可即便如此,我也不願意敗在他的門下學習。我又一次來到江湖之上,來到人群之中。那個時候我感到非常的不完,但我有深深的明白孔夫子所說鳥獸不可與同群的道理。你可能不喜歡人群,可如果常年與鳥獸居住在一起,久而久之你也就不知道要如何做人了。
人就是如此,通過別人的眼光畫出自己,通過自己的感官。去了解所生活的這個世界以及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芸芸眾生,不知不覺我從眾人的口中得知這樣一個消息,劉敏德已經在前線大敗敵軍。看了一下這一份功勞當中自然沒有我的份,但我也沒有為此而感到失落。我默默的往前走,忽然得知在疊州又有羌人作亂,這一次我沒有投奔在任何人的麾下,而是隻身一人來到了疊州。這一路上可謂其苦萬狀,好在一路上都有人資助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正是晌午,一場大雨過後,天氣越來越涼了。羌人來過之後,到處都是一片狼藉。當我正站在街邊大發感慨的時候,忽然有一隊羌兵走了過來,我不慌不忙的說:“各位軍爺,因何到此?”這一隊羌兵當中年紀最長的人衝到前麵,說:“是你們官軍欺人太甚,我們不過是將彼之道,還之彼身。”我說:“如果你們能夠保證不傷害無辜百姓,我們將感激不盡。”
那個人一把將我推倒在地,惡狠狠的說:“隋朝的時候你們就沒少欺負我們,我們隻不過是攻擊了疊州,你們就有這麽多的說辭,之前我們枉死了那麽多的人,他們的在天之靈該向誰去討要說法呢?”我說:“如今與過去不同了,我想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當今萬歲是胡漢為一家。”那個人冷笑著說:“誰跟你們是一家,你們也太自作多情了。”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說好,那個時候我心中隻有一個想法,一定要脫身。於是說:“我這個鬼樣子,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瞧得出來,其實我是一個出家人,曾經拜在一位天竺僧人的門下,因為他的年紀實在是太大了,在我還沒有悟道之前就往生了,我受過胡人的教導,所以看到你們就覺得非常的親近。”
萬幸他們並沒有為難我,隻是踢了我兩腳就揚長而去。我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嘴裏念著之前學到的佛經。不知不覺就跟一個人撞了一個滿懷,後退一步雙手合十,說:“南無阿彌陀佛!”再抬眼一瞧,發現對麵站著一個僧人。此人穿著一身西域僧袍,左手拄著一根棍子,右手托著一隻缽,我趕緊說:“這位法師多有冒犯,還請恕罪。”對方說:“我看你很像是修過外道的僧人,方便說一下你的遭遇嗎?”我就把自己的遭遇如時說了一遍,對方說:“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天竺的外道居然也傳到了中土。”我說:“你說現在我該怎麽辦呢?”對方說:“現如今佛門有兩大宗,一宗叫做大乘,另一種叫做小乘。很多人說佛陀創立佛教的時候,隻有小乘沒有大成乘,實際上絕非如此。小乘佛教所追求的是在山林之中做一個自了漢,如果真的是如此,佛陀為什麽沒有在山中做個自了漢,而要堅持不懈的說法呢?以至於在圓寂之前很短的時間都在為眾生解除迷惑。”
我說:“不管是大乘還是小乘,他們都希望從人間得到更多的供養,都希望把寺廟修得宏偉壯麗,都希望僧人在眾生當中維持應有的體麵。”對方說:“佛法不應該脫離眾生,就如同草木不能離開土地。唯有置身於江湖,才能夠在眾生的目光當中畫出種比丘的樣子,如果沒有了眾生,就算是佛燈點的再亮,也沒有了存在的意義。”人常常如此以為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話,充滿了智慧。以為這些話就像是從大地冒出的泉水一樣,讓人有清爽之感。然而這些話真正到了別人的耳朵,就變得晦澀難懂,難以名狀。在這期間,我與那位法師聊了很多,但最終我沒有敗在他的門下,他也沒有意願收我為徒,於是我們就此別過。那個時候,不知道有多少戶人家被羌人洗劫過,幾乎同時有很多人被組織起來,試圖在混亂當中保護自己。
在思考了很久之後,我決定加入了其中一支隊伍,為首的是一名書生。此人雖然是一件書生,搖中卻始終掛著一把橫刀。我說:“你是讀書人,為什麽要一直帶著這個東西呢?”他說:“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橫刀乃是家父遺物,他曾經在大內擔任侍衛,後來因為犯事被逐出大內,可父親在臨死之際告訴我,他是被冤枉的,希望在將來的有一天,我能夠幫助他恢複名譽。我知道這實在是太難了,今生今世我可能沒有辦法就這件事情給家翁一個交代……”這個時候他一臉傷感,我說:“原來這把刀的背後還有這樣一段傷心事,也許你不能提領尊恢複名譽,至少可以替他把這把刀照顧好。”隨著時間的推移,加入這一支隊伍的人越來越多。不出所料,他們引起了羌人的警覺,在一天夜裏,他們遭到了襲擊。
幸虧他們早就有所準備,這一場戰鬥從後半夜一直打到淩晨。參與戰鬥的羌人幾乎全部遇難,戰鬥結束之後,他們趕緊將在場所有羌人的遺體進行了處理。相比於處理遺體,激烈的戰鬥似乎變得簡單了很多。在之後的日子裏戰鬥一次又一次的發生,但每一次都能夠大獲全勝,逢凶化吉。這是一個安靜的夜晚,一夥羌人又在接近他們駐紮的地方,我說:“看來羌人並沒有什麽了不起。”我無意間這麽一句話,卻讓他們感到很不高興。於是他們將我從裏麵丟了出來,羌人立刻上來,把我團團圍住。我知道這一次我凶多吉少了,於是盤腿做好,雙手合十默默的念著南無阿彌陀佛。一個羌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說:“說吧!裏麵是什麽情形?”我說:“你還是殺了我吧!這樣我們都不用感到為難。”就在那個人打算要殺我之時,另一個羌人上前製止,說:“算了,他既然是佛門中人,想必也不是什麽大奸大惡,就留他一條命吧!”
在我人生的好多個階段,我都感到自己非常的無助,因為我總是一個人,我的靈魂從未屬於過任何一個群體,任何一個群體也從來沒有讓我產生過歸屬感。我有心躲入山林之中修行,可是深山老林就能夠讓我悟道嗎?人生在世總要遇到各種各樣的悖論,在隱士們中間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一個人如果能夠享盡天年,正常的壽命應該是一百二十歲。因為人各種作死,富貴之人窮奢極欲,貧賤之人嗔恨不絕,每天一睜眼就有三萬種需求冒出來,每天在睡眠之前,又有五萬種需求在體內翻騰。人的負擔是如此之重,所以大多數人在有生之年都沒有辦法嚐到真味,看不到真正的顏色,得不到真正的清靜。當一個人內心一片寂靜的時候,風聲流水聲所有來自大自然的聲音,都是美妙的音樂,在這樣的音樂裏有勃勃生機,也有濃濃的禪意。
當一個人理解了無常的真諦,諸多恐懼的心理就會消失。當時我行走在疊州,就像是行走在一處非常安全的地方並沒有感到恐懼。羌人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於是找了個機會把我抓了起來,我被裝進了一個皮做的口袋裏很長一段時間不見天日,等到我終於。從口袋裏出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置身於非常陌生的環境當中。我被安排做苦力,因為之前有過類似的經曆,所以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適應。羌人禁止苦力之間相互交流,所以大家每天都隻是悶頭幹活而已。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發現了我的異樣之處,有人竟然把我線給了大酋長拓跋赤辭,這個人看上去儀表堂堂,我忍不住雙手合十說:“南無阿彌陀佛!這位兄台在下有禮了……”話沒有說完就有人從我的後背上踹了一腳,我一個馬趴扣在了地上。
拓跋赤辭擺了擺手,侍衛們離開了,他的一雙眸子清澈明亮,這一點讓我感到震驚。一般來說一個成年人的眸子往往是非常渾濁的,我意識到站在我麵前的是一位智者。我說:“閣下的身份應該非常尊貴,能夠見到閣下,我感到非常的榮幸,我不知道自己能為你做些什麽,對此我深感慚愧。”拓跋赤辭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羌人欺負了你們。”我說:“像你們這樣的大人物在想什麽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拓跋赤辭說:“李靖將軍在打吐穀渾的時候,曾經修書給我們,希望我們能夠支援。按照他的請求,我給他們提供了物資,並且與唐朝的將軍們進行了會盟。”我認真的聽著,拓跋赤辭接著說:“結果貴軍李道彥竟然趁我不備進行了偷襲,擄掠了大量的牲口,我百姓死傷不計其數,如此不講信譽,難道也是禮儀之邦正義之師所為嗎?”
我說:“大酋長,你現在已經不是報複過了嗎?所以是不是可以考慮如何解決這件事了嗎?如果大酋長報複之後,官軍再來報複,如此反複,必定使雙方都沒有辦法安定下來,竊以為隻有通過和談才能夠真正實現長久的太平。”拓跋赤辭點點頭說:“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是我們有誠意,你們沒有,這剃頭挑子一頭熱能維持多久呢?我知道唐朝現在非常的強大,但如果執著於欺負我們,或許你們可以得誌於一時,但是風水輪流轉,誰能保證華夏以後不會遇到麻煩呢?”我說:“以後的事情自有後人去煩惱,我們要解決的是眼前的問題。如果實現太平,如果你們有機會與內地的人互通有無,大家都可以從中獲利,何必一定要兵戎相見呢?”拓跋赤辭說:“你的這些話如果能說給皇帝聽,我感激不盡。”我說:“我生在長安,長在長安,家父曾經是皇帝的親隨,對皇帝頗為了解,據我所知,他並不是熱衷於以武逞強的人,比如恢複吐穀渾的江山社稷就是明證。”
雖然拓跋赤辭仍舊非常的生氣,但我的話還是聽進了他的心裏。盡管如此,他的火氣還是沒有消,讓手底下的人帶著我去參觀了闊水和野狐嶺兩處戰場,雖然戰場已經被清理過了,卻仍舊能夠聞到屍體腐爛的味道。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我覺得格外的傷感,竟然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也曾經數次奔赴戰場,深深的了解什麽叫九死一生。這個時候站在旁邊的那位羌人冷冷的看著我,等我表演完了,又把我帶到拓跋赤辭的麵前,我說:“大酋長,佛陀所教化的眾生,並沒有區分誰是羌人,誰是華夏,大家都是人,人與人之間應該和睦相處,希望大酋長能夠再給大唐一次機會。”拓跋赤辭說:“你希望我怎麽給他這次機會呢?”
我說:“如果大酋長願意修書一封給唐朝皇帝,表示願意放下之前積累的仇恨,與華夏和睦相處。”拓跋赤辭說:“我不想在唐朝皇帝麵前表現的卑躬屈膝。”我說:“當然大酋長不願意,我也是可以理解的,也許大酋長覺得打出來的太平才是真正的太平。大酋長還記得隋煬帝的故事嗎?隋朝一度非常的強盛,可在隋煬帝的眼睛裏,隋朝遠要比實際更強盛,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為了讓域外之人覺得隋朝已經強盛到讓他們忍不住膝蓋變軟的程度,他不惜造假。當自己的夢想受挫之後,並沒有反思自己,而是繼續不計成本,去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拓跋赤辭說:“你這是在諷刺我嗎?”我說:“大酋長自以為羌人部落比隋朝要強大嗎?大酋長覺得大唐比高勾麗如何?大酋長覺得羌人部落的酋長們比唐朝的將軍們如何?”拓跋赤辭說:“我與隋煬帝最大的不同就在於我不是主動去打唐朝,而是不得不自我防衛。”
在這一次衝突當中,拓跋赤辭的威望有了前所未有的提高。所以當我提議讓他與唐朝議和的時候,羌人當中很多人都表達了不滿,他們紛紛建議大酋長把我給殺了。拓跋赤辭說:“你們說他是唐朝安插到我們這裏的間隙,其實他早就跟我交了底,他來自長安,生在長安,長在長安,他的父親曾經是皇帝的親隨。所以他的立場我是知道的,你們擔心我被他的花言巧語所蠱惑,而我擔心的是如果我們與唐朝之間的戰事停不下來,我們就始終沒有太平的日子可以過,男人整天都在戰場上,女人在後方就要過得非常的辛苦,更重要的是時間一長我們的人口就會越來越少,沒有了人還拿什麽跟人家打呢?所以從長遠計,我們應該與對方議和,實現了持久的太平,你們就有更多的精力,生出很多很多的孩子來,隻要我們有足夠多的人,天下遲早是我們的。”
拓跋赤辭的話鞭辟入裏,大家都聽了進去,於是轉而支持他這麽做。與此同時,朝廷裏卻發生了另外一場風波,前線戰敗的消息傳回長安,皇上十分震怒,說:“李道彥和樊興兩位將軍實在是辜負了朕的期望,他們言而無信,又疏於防範,以至於損失慘重,更讓我大唐的威信在西域掃地,如果不對這兩個人嚴厲處置,刑罰就如同虛設。”這個時候房喬看了魏征一眼,魏征趕緊說:“陛下說的沒有錯,應該把這二人打入刑部大牢交有司議罪。”一聽這話皇上說:“你沒有聽見朕的話嗎?朕的意思是要嚴厲的處置這兩個人,你想包庇他們嗎?”魏征說:“按照新修的貞觀律,如果有人犯罪,有司經過調查和審理之後把案情已經相應的罪名寫成奏本呈報給皇帝,由皇帝決定批準或者是駁回,但皇帝不能越過有司直接判案。”
皇上說:“朕是天子,難道朕連判個案子都不行嗎?”魏征說:“按道理來說你是皇帝,沒有什麽事情是你不能做的,隻不過有道明君奉道而行,無道的昏君就會無視天理任意無為了。”一聽這話皇上雖然非常的生氣,卻不好把自己的憤怒表現出來。這個時候他注意到房喬和魏征兩個人之間對了一下眼神,一下子氣不打一處來指著房喬說:“之前朕一直覺得你像張良,像蕭何,現在正看你越來越像曹操了。”一聽這話房喬頓時被嚇出一身冷汗,跪在那裏一邊擦汗,一邊瑟瑟發抖。其實房喬的心思皇上是非常清楚的,他知道皇帝隨時有可能良心發現,然後殺掉自己這個主謀以彌補對父母和兄弟的愧疚,所以房喬每一天都過得提心吊膽。對此皇上,樂見其成,他願意看到像房喬這樣一個手握重權的人能夠始終保持警覺。另一方麵他也一再表示自己對房喬是非常信任的。
最終皇帝收回成命,讓房喬拿著奏本到政事堂與廷臣們進行討論,魏征說:“這二人的行為就算是判成死刑也不為過。”一聽這話,長孫無忌立刻警覺起來說:“這二人所做的事情雖然結果不好,但用心未必完全是壞的,當時官軍物資短缺……”魏征並不退讓,說:“拓跋赤辭不是已經提供資助了嗎?”長孫無忌說:“拓跋赤辭在隋朝的時候就不服朝廷管束,如今又抓住機會小替大做,大肆屠戮唐朝士兵,魏夫子一心想著替拓跋赤辭伸張正義,卻不願意為那些枉死的唐朝士兵主持公道,真不知道魏夫子是唐朝的臣子還是拓跋赤辭的臣子?”房喬說:“無論如何李道彥、樊興二位將軍就算是出於一番好意,也犯下了重大過失,必須承擔後果,不如免除他們的死刑,就地流放。”房喬的話一錘定音,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薛萬鈞送來奏報說契苾何力蓄意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