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困鳴沙斷炊連三日 問解脫多數迷一生
馬周說:“陛下,臣的確針對這些問題想過破解之法,但是在沒有被驗證之前,臣不敢妄奏,還望陛下諒解。”皇上點點頭說:“既然你沒有破解之策,卻把這件事情告訴朕,難道這麽做就是為了增加朕的煩惱嗎?”馬周說:“自古以來做天子沒有安逸的。”皇上說:“你是覺得朕過的**逸,才上了這一道奏疏?”馬周說:“陛下,老子曾經說過,為難必於易,為大必於細。在問題還沒有發生之前,就能夠未雨綢繆,才真正能做到長治久安。”皇上點點頭說:“好吧!不過你也應該知道食君之路祿,解君之憂。我給你時間,讓你去驗證自己的破解之法,如果最後被證實有用,你要及時把它獻給朕。”馬周點點頭說:“多謝陛下體諒。”馬周退下了,皇上一個人坐在那裏,反複地閱讀這一篇奏疏,心中像是一鍋煮沸的水、上下翻騰。正感到煩惱之際,皇後走了過來,皇上就把這一篇奏疏給她看,說:“馬周真是一位良臣。”
皇後卻沒有看那篇奏疏,而說:“自古內外有別,朝政上的事我就不過問了。”皇上說:“馬周的這篇奏疏說的是咱家的家事,他在裏麵提到了一個典故,開皇年間,社稷安定、百業興旺,可當時房喬和他的父親就隻出大家多疑、皇嗣柔弱、諸王強悍,最終不幸言中。如今朕看到了類似的內容,不能不小心應對。”皇後說:“陛下能夠重視這一篇奏疏就是吉兆,當年房先生就能夠看出其中的端倪,如今他身為宰輔,又怎麽能瞧不出來呢?你應該找房喬問一問,看他對這件事情是什麽看法?”皇上說:“你說的沒錯,朕怎麽把他給忘了。”這個時候皇上釋然了,認為房喬一定有破解之法。當即讓人把房喬請到內廷,見麵之後,皇上開門見山的提到了馬周的那一篇奏疏,房喬認真的聽著,最後皇上說:“在開皇年間你就能指出當時天子以及皇室存在的問題,所以馬周提出的問題,你應該心知肚明。朕把你視為知己,你把朕當做腹心了嗎?”
房喬說:“陛下,曾子曾經說過,修身、齊家、治國,然後才能平天下,臣在開皇年間看到天子雖然勤於政事、崇尚節儉,卻也在修身方麵有著很大的瑕疵,而這個瑕疵在當時沒有被人們所重視。既然在修身方麵有很大的不足,齊家也就無從談起,有了這兩條不足,那就是在在治國平天下方麵取得一時成就,卻也很容易突然崩塌。”皇上說:“朕也知道隋文帝這個人有很大的不足,你覺得朕有不足嗎?”房喬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最關鍵的是人要能看見自己的不足,而隋文帝最嚴重的問題就是他完全感知不到自己身上的問題。”皇上說:“你覺得朕身上有什麽問題會導致社稷不能安泰呢?”房喬笑著說:“若論匡正君王過失,我不如魏征,陛下如果能夠重視魏征之言,大可以保社稷無憂,這也是臣從未就這件事情,想陛下禁進言的原因。”
皇上一邊聽房喬說話,一邊頻頻點頭,說:“聽了你的話,朕安心多了。”房喬說:“陛下身上以及皇室內部的問題現在還沒有浮出水麵,所以皇上暫時不必為這些事情煩惱,等到這些問題逐漸浮現的時候,皇上會麵臨很多兩難的選擇,到了那個時候,陛下要格外慎重。”一聽這話皇上又憂慮起來,說:“天下人大概都羨慕天子家大業大,其實治天子家是很不容易的,家大越業**煩越大。”房喬說:“有隋文帝的例子放在前麵,皇上隻要切記不追隨他,大概就可以保證天下太平。”房喬離開之後,皇上陷入了沉思,這個時候他注意到身邊一個小太監也在那裏做沉思狀,皇上忍不住說:“你在那裏想什麽?”那位小太監說:“小的在想隋文帝治家出了問題,上皇治家是不是也出了問題呢?隋文帝錯在把皇位傳給次子楊廣,而上皇卻錯在立長子建成為皇嗣,大概這就是房先生所說的兩難吧!”
一聽這話,皇上陷入了巨大的困惑當中,皇上回過頭那位小太監說:“你覺得朕作為父親怎麽樣?”那位小太監說:“人生在世時難兩全,陛下立誌做明君,為了天下人的福祉,陛下殫精竭慮,自家這件事幾乎全部有皇後料理。皇後為人賢惠,眾人皆知,但母親再賢惠也是取代不了父親的作用的。”皇上說:“這麽說朕在這方麵果然做得很不夠。”那位小太監說:“不知道陛下有沒有注意過這樣一個問題,古往今來,很多慈父都沒有辦法將兒女培養成才,有許多寡母卻生下了聖人。”這個時候皇上臉色一沉說:“你不過是一個無根之人,也敢說聖人的是非?”嚇得那位小太監渾身發抖,隻聽見皇上發出一聲斷喝,那個小太監連滾帶爬逃了出去。
正在發愁之際,蕭瑀前來向皇上匯報皇嗣在功課上的進展,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蕭瑀說的都是一些讓皇上寬心的話。皇上點點頭說:“隻要皇嗣不讓朕失望,朕還有什麽可憂慮的呢?”蕭瑀當著皇上的麵,把皇子狠狠的誇讚了一番,之後回到家裏又覺得自己把話說的太滿,萬一皇嗣的真實表現被皇上知道了,自己反而有了欺君之嫌。他越想越覺得害怕,這個時候夫人說:“你其實不必為此焦慮,就算是皇上知道了,你就說之所以蠻是擔心皇上一怒之下將皇嗣廢掉,如果真的是那樣,豈不是重蹈隋文帝的覆轍了嗎?”一聽這話,蕭瑀立刻挑起大拇指說:“夫人果然聰慧。”盡管如此,蕭瑀每一次冷靜下來都會感到不安,於是每次見到皇嗣都忍不住要說教一番,可他越是這樣就越讓皇嗣感到厭惡。皇嗣越是感到厭惡蕭瑀就越擔心,越擔心就越要說教。如此因果循環,使得皇嗣與蕭瑀之間的關係變得越來越緊張。
皇上和皇後夫婦兩個平常都非常的忙碌,所以很少有時間陪著諸皇子,就算是皇嗣也不能例外。皇嗣平常總是覺得非常的失落,覺得父母根本不關心他。還找了一堆人對他進行說教,他每天都在跟這些人鬥智鬥勇。因為到了年根底下,他們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來見皇嗣,繁瑣的禮節嚴重的限製了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情感。皇上說:“先生們都誇你功課做得好,朕的很欣慰,希望你跟著先生們好好學習、再接再厲,將來大唐的百姓就拜托給你了。”因為出生在這樣的家庭,皇嗣很早就學會了說場麵話,就算是與父母也不能坦誠相見。唯一能夠讓他說得出真話的,就是每天陪伴在他身邊的太監。這些太監知道皇嗣雖然身份尊貴,卻又出奇的寂寞。
臘月二十六日,各家各戶都在忙著做肉,宮裏的禦膳房也不例外。因為皇上崇尚節儉,養尊處優的皇子也不能挑肥揀瘦。隻要皇上在場,再也不喜歡吃的肉也要咽下去,而且不能露出痛苦的表情。皇嗣被請到皇後那裏用餐,因為不能表現出厭食的毛病,這一頓飯吃得很不舒暢。回到東宮,皇嗣竟然將吃進去的東西盡數吐了出來。太監在一旁皺著眉頭說:“皇上也是為什麽對你要求這麽嚴格呢?天子之家、富有四海,就算是吃一點瘦肉有什麽不妥呢?哪裏就能吃的,天下大亂。”皇嗣一聽這話立刻變了臉色,說:“住口,你這個不知輕重的東西,敢說皇父的不是仔細你的狗頭保不住。”嘴上雖然這麽說,心裏卻覺得那個太監說的對,那太監說:“我知道我說的隻是犯忌諱的話,我隻是心疼皇嗣而已。”皇嗣說:“有些話你隻要心裏想就可以了,不必說出來,要不然我就要失去你了。”
一聽這話,那太監立刻開始了自己的表演。流著眼淚說:“如果真能讓皇嗣心情舒暢,我就算是死了也值得。”兩個人越說越傷心,以至於抱頭痛哭。正所謂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皇後就知道了這件事。她特意來到了東宮,說:“自古以來皇嗣都是很難做的,我知道這些年你過得很不易,但是你要咬緊牙關把你該做的每一件事都做好,千萬不要讓你的父親失望,你若是出了問題,不但影響你父親的一世英名,也會在將來給你埋下極大的禍患。”一聽這話皇嗣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說:“我在什麽還不懂的時候就被立為皇嗣了,如果我將來出了什麽問題,證明我不適合做皇嗣,那也不是我的錯。”皇後說:“就算是最後證明是你的父親錯了,或者別的什麽人錯了,對你有好處嗎?你隻有把每件事都做對了,有朝一日你才能夠光大你父親的基業,你作為皇嗣的人生才算是圓滿。”
皇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自己的寶貝兒子努力盡到一位皇嗣的本分。盡管如此,她回到自己的寢宮,仍舊感到非常的不安。但她為了不給皇上添麻煩,竟然沒有將這件事對皇上說一個字。皇上仍舊沉浸在美好的幻覺裏,雖然他隱約的感覺到房喬的話裏麵藏著機鋒,卻沒有往深裏去想,因為所有人都願意相信對自己有利的東西,對於那些對自己不利的東西,他們都會刻意的選擇回避。隻有等到沒有辦法回避的時候,才會選擇麵對。隨著新年的臨近,敦煌也變得更加熱鬧了。周敦作為新到人的自始,當然不會錯過這樣一個與民同樂的機會。在各個衙門封印之後,他沒有老老實實待在官暑過節,而是到處去視察。而且他根本沒有穿官服,每到一個地方都主動上去跟人寒暄,詢問菜價米價,任何一個地方發現有不妥之處就立刻傳令有司進行整改。
周墩如此賣力,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偷懶。雖然如此,他們卻各有怨言,覺得新刺史讓為了一己私利,讓他們沒有辦法好好的在家裏過節。在敦煌除了周敦自己,沒有人會相信他這麽做隻是為了百姓。為了最大限度的給自己積攢陰德,周墩甚至到了犯人服苦役的地方,在那裏我第一次見到了周墩。如果是按照以往的慣例,上麵的官員來視察,說要和服刑的人進行交談,他們都會事先安排表現比較好的人去表演。而這一次因為來的突然沒有辦法安排,我就成了那個被點到的人,周墩把我叫到跟前,說:“你對於目前的生活感到滿意嗎?”我不禁露出一絲苦笑說:“像我這樣的人也配說滿意或者不滿意嗎?”周敦說:“沒錯,你是犯了事的人,但並不表示受什麽樣的罪都是應該的,朝廷讓你們在這裏服役,歸根結底還是為了你們好,讓你們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好洗心革麵,重新做人,我保證隻要你們能夠真正悔過,保證不再犯,我就會給你們一次重生的機會。”
這個話說的是留了一個活扣的,什麽叫重生的機會呢?你可以解釋成給我們這些人減刑乃至於釋放,也可以理解成讓我們好好修行,接受佛陀的點化,最終能消除自己的業障,來世脫生的一戶好人家。無論是二者當中的任何一個,都對我們有著極大的吸引力。而此時彌勒院仍舊非常的熱鬧,為了住持的位置,大家爭的臉紅脖子粗。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應該擁有更好的位置,每個人都覺得自己還有未被重視的才華。隻有圓融和圓弘兩位法師似乎不覺得這件事與他們有關,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人非常憎恨他們,有閱曆的人都知道有時候人越是表現出自己的不爭,越有可能得到大家都在爭搶的東西,王羲之東床快婿就是這樣的例子。
因為彌勒院住持這位置實在是太過重要,朝廷在決定人選之後,立刻派人騎著快馬將委任狀送到敦煌。臘月二十七這一天,從長安來的使者先去了刺史的官署,然後在眾多不良人的護衛之下來到了彌勒院。彌勒院眾比丘用極高的禮節接待了這位使者,使者來到高處,當眾宣讀了皇上的敕令,圓融法師被任命為彌勒院新任住持,就在這一刻,有人很快注意到圓弘法師的臉色非常不好。他看起來非常的沮喪,兩眼無神精神恍惚,他的這個表現讓大家更加感到困惑。因為在這之前所有人都覺得他是一個修為極高的比丘,難道說他真的會因為自己沒有得到住持這個職位而感到如此沮喪嗎?圓弘躺在那裏,他的支持者圍在他的周圍,一位小沙彌從人群當中擠了進去,說:“使者要回京複命了,住持法師說要所有比丘去為他送行。”
圓弘是不想去的,卻又覺得如果生硬拒絕十分不妥,兩眼一翻假裝昏了過去,以至於陪在他身邊的比丘也有借口不去。小沙彌不敢怠慢,馬上去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圓融,圓融說:“你立刻去找郎中給他醫治,醫藥費不用擔心,我們會想辦法。”然後自己帶著眾人去給使者送行,到了現場才知道,圓弘法師不來送行是非常大的錯誤。因為前去送行的除了有彌勒院的僧眾,還有很多來自其他寺院的和尚,除此之外許多財力雄厚的施主也來了,更重要的是在地的官員悉數等在場。大家見麵少不得要寒暄一番,這一次見麵讓彼此之間的關係更加近了一步,也讓圓融法師在彌勒月的地位得以鞏固。在場的人當中,也有很多人對這位以前並不知名的比丘非常不滿,不過朝廷的命令竟然下來了,那就沒有辦法違反,除非圓融法師圓寂了,或者他觸犯了戒律。
如果直接讓他圓寂,一來破了殺戒,二來觸犯刑律,一旦東窗事發,自己這一顆腦袋也要賠進去。最好的辦法,還是想辦法讓圓融自己破戒。於是他們找人偽裝成施主,來到彌勒院,表示希望不失財物供養僧人。沒想到圓融說:“每年施主給我們布施的財物,足以供養彌勒院的僧眾,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在敦煌還有很多別的寺廟,那裏的僧眾比我們更需要你們的施舍,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就請你把財物布施給他們吧!”這一番話說的對方沒有辦法拒絕,於是說:“我這個人最嫌麻煩,能不能行個方便,勞駕你把這些財物轉交給他們。”這樣一來,皮球又踢回給了圓融,圓融笑著說:“按說我們應該行,這個方便,但是這樣一來,你們的功德就不見了,反而是我們在接濟他們。這種竊取別人功德的事,我們是不能做的。如果你們嫌麻煩,我們可以找人幫你們運用總財物。”那個家夥臉色陰沉,心想沒想到這廝如此的狡猾,他懷疑自己眼前看到的真的是一個異心修行的僧人嗎?他簡直看起來像是官場的老手。
他想了很長時間,竟然沒有想出辦法來破解圓融的說法。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扭頭就走,彌勒院的僧眾立刻將他們圍了起來,這個時候那位假施主覺得自己得了理,說:“我聽說你是一位高僧大德,正因為你的修行很高,所以才有今天的位置,不過我看你方才的表現,覺得你不過是欺世盜名而已。你讓你的人趕緊讓開,否則我就到衙門告你的狀,說你囚禁施主。”圓融說:“不怕你笑話,你這一次還真的眼拙了,不管我在別人的眼裏是不是修為很高,但一定不合你的口味,那就請你將你的財物原封不動的帶回。你想想看,有這樣的事實在,就算是到了衙門,又如何能自圓其說呢?”
雙方爭執不下,不過最後那位假施主還是帶著財物離開了。這件事在彌勒院內部引起了很大的爭議,有一位比丘說:“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比丘拒絕施主施舍的,如此一來,誰還願意給我們布施財物呢?沒有信眾來布施,我們怎麽活得下去呢?”圓融說:“比丘是靠信中不失財物過活的嗎?要是這樣的話,我們與那些行乞之人有什麽區別?人們之所以願意把財物布施給我們,是因為他們能夠從我們這裏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佛陀在世的時候就說過,比丘應該有三千種美德,一萬中種威儀,我們就算是沒有那麽圓滿,也應該往那個方向走,這樣才能夠得道。僧人應該是信眾的導師,眾生之良心。”對於圓融說的話,彌勒院多數人都不認可,他覺得圓融的說法迂腐不堪。隻有圓弘覺得認為圓融的說法很有遠見,竟然當眾表示支持。出人意料的是,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有更多的人跑到彌勒院來布施財物,這可把寺裏僧眾樂瘋了。
圓融仍舊堅持自己的看法,對那些貢獻財物的人說:“我注意到你們當中有很多人生活並不富裕,你們有這樣的想法是好的,一個人如果沒有什麽錢,但隻要他尊重比秋,願意聽從彼秋的教導,他的功德就和那些不失財富的富人是一樣的。孔子曾經說過自己周貧而不續富,希望大家去接濟那些生活困苦的僧人,讓他們有條件繼續修行,到時候就有更多的人有機會得到解脫。如果把所有的財富都捐獻給少數人,過多的財富會讓人迷失初心、聃於享樂,這無疑是開了地獄之門,必定會導致佛法不能持久流行。”盡管我在服苦役,總有來自長安的消息傳給我,說有一個非常不堪的婦人在等著我回去跟他一起過日子,還有一個非常恐怖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人打算徹底摧毀我自己的想法,讓我變成另外一個人,為了尋求解脫,我一個人去了鳴沙山,在那裏整整待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