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尼古拉演說海外事 釋法隱暗害龜茲僧
聽了這樣的話,我本該生氣。然而事實上並沒有,我隻是淡淡的說:“你覺得做烏龜不好嗎?在所有活物當中烏龜是活得最久的。”法隱說:“你這個人真是不知羞恥,我明明是諷刺你,你卻覺得非常的開心。你願意當烏龜,我支持你。”總而言之,我們不歡而散,我隻望著經過了這次衝突之後,我們兩個就不再彼此糾纏。然而我還是想多了,有的人他就是能夠拉得下臉來,反複的來折騰你。我簡直不敢相信他是一個修行的人。以至於我每天僅有的一點獨處的時間都會被他占據。我終於無法容忍,打算把這段故事告訴有司。我有了這樣的念頭,又怎麽能夠逃得過法隱那雙眼睛呢?我們兩個之間的博弈讓樸靈非常惱火,以至於讓她有了輕生的念頭。那是一個安靜的夜晚,天上星光璀璨。樸靈一個人來到叢林之中,想要安靜的離開人世。就在這個時候,一隻老虎出現在她的麵前,當老虎發出一聲怒吼,樸靈被嚇得失聲大叫。
原本打算輕生的她,在這一瞬間又堅定了求生的信念。老虎卻並不在意這一切,張開血盆大口,正打算飽餐一頓。就在此時那隻老虎縱身一躍,樸靈撒腿就跑。接下來發生的這一幕,讓樸靈目瞪口呆。老虎墜入了陷阱,看見老虎在陷阱裏麵掙紮。樸靈漸漸冷靜下來,心平氣和的說:“我看你也這麽一大把年紀了,為什麽還是這樣急躁呢?你看這次讓你吃虧了吧!用不了多久,你身上的皮會被別人當褥子鋪在身底下,你的骨頭會被製作成藥材,你看你有這麽多的用處,死的挺值了。”老虎眼睛瞪得溜圓,沒有人知道它此時此刻在想什麽。天上的星星似乎也在諷刺它,轉眼之間天就亮了。當人們從陷阱裏發現了那隻老虎,不由得驚喜萬狀。我因為無法忍受被人脅迫,於是主動向有司請罪。不久之後,我的案子被報到了刑部,刑部給出的意見是我有自首的情節,應該酌情減輕處罰。
於是當地官府將我發配到敦煌,樸靈被有司歸還給了高句麗她的親族,在出發之前樸靈說:“這一去是福是禍,我一點都不知道。”因為這個案子法也失去了,作為僧人的資格。而且把做苦役的時間延長5年,這對於法隱來說是沉重一擊。在臨別之際,法隱被官府安排,為我送行。法隱說:“我真希望這一路之上能出個什麽意外讓你橫死於道路。”我陪著笑臉說:“你是修行之人,如果發願且能堅持不懈,終究會變成現實的。”法隱說:“你放心,我會每天念經祈禱,直到你死無葬身之地。”當我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上,法隱的心情變得格外複雜。在西去的路上,我總有一種感覺,似乎自己是追著太陽的軌跡在行走。我懷疑自己會在將來的某一天來到太陽消失的地方。可無論我走的有多累,總是看不到終點,以至於我有了一種錯覺。會不會即使我一直這麽走千年萬年,還是走不到頭,因為我可能是在一個球上行走。
這一路之上看到了很多風景,從朝陽到夕陽,從晴空萬裏到烏雲堆積。看到山川之間彌漫著一股黑色的氣體,山漸漸變成了紫色。一股肅殺之氣撲麵而來,特別是來到一些古戰場,更讓我感慨萬千。負責壓縮,我的兩位差異是非常好的人,大多數情況下我都不用戴枷,很多時候我都感覺這不像是發配,更像是旅行。這兩位襯衣一胖一瘦、一黑一白、一高一矮。那位身材矮小臃腫發黑的差役叫做劉三,那位身形高大卻略顯消瘦皮膚發白的差役叫做王二。一開始我們之間的交流並不多,但是慢慢的他們從我的口中聽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王二說:“這條路我不知道走了多少回,從來沒覺得像你說的這麽有意思,可見同樣的地方,不同的人去了會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我說:“二位其實也算是見多識廣之人,特別是相對那些有生之年都未曾出村的人,這些人算是白白地來世上走了一遭。”王二說:“我曾經聽人說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天閻羅王坐在了森羅殿,不久之後就有人把很多魂魄壓到了他的麵前,在這些魂魄當中有各種各樣的生靈。於是閻羅王問其中一條狗說‘你這一生都做了些什麽呢?’那條狗說‘我這一生替主人看家護院,還有就是生了小狗。’閻羅王又看到了一隻兔子,就說‘你這一生又做了些什麽呢?’兔子說‘我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生了很多小兔子。’閻王又看到了一隻猴子,同樣的問題問了猴子,猴子說‘我每天活躍在樹林之中,一生吃了很多樹林當中的果實,愛上了一隻母猴,並且和它生了很多小猴子。’閻王於是對身邊的三曹官說‘你看萬千生靈,莫過如此。’三曹官說‘三界眾生皆有原罪,隻有勤修佛法才得解脫。’閻王說‘難道修持道法就不能解脫嗎?’三曹官說‘羽化飛升也是很多人所向往的。’我不知道這樣的說法是貼近真相還是信口胡說。”
劉三說:“這樣的說法,雖然聽起來荒誕不經,但我覺得應該實有其事。像我們這樣的人常,不知道見了多少鬼魅,如果不是我們兄弟命硬,怕是早就讓鬼魅奪走了魂魄。”總而言之,一路之上大家聊的很不錯。以至於大家都開始擔心,一旦分開之後會不會感到不適應。我笑著說:“你們一定運送過不少犯人,不至於有這樣的擔憂吧!”劉三說:“跟我們這樣的人打交道的,大多數都不是善類,像你這樣的犯人是很少的。不過說實在話,如果牢裏關的都是像你這樣的人,天子就應該好好反省了,說實在的,我覺得像你這樣的人應該出來為百姓做事。”我說:“二位如此看得起我,我感激不盡,但你們可能真的高看我了。”
從遼東來到河北,從河北來到河南,從河南進入關中,之後不斷往西走進入了隴右。看到大唐的河山是如此的雄偉壯麗,我忍不住說:“每當看到這樣的景色,我就想起漢朝時與胡虜作戰的激烈的場麵。”王二說:“其實就算是咱們大唐,戰爭距離我們並不遙遠。”不知不覺就已經遠遠的看見了敦煌,我們站在山上望著敦煌城,王二說:“敦煌是人文薈萃之地,在這裏你一定能夠增長不少見識。”我說:“這怎麽可能呢?”劉三說:“我覺得你這個人非常的懶惰,卻很有慧根,如果你能夠調整心性,耐心求教,當你離開敦煌的時候你一定會變成一個對江山社稷大有用處的人。”我說:“你們太瞧得起我了,不過我要謝你們吉言,要是上天真的讓我在有生之年有所成就,必定不會忘記二位的功德。”
劉三說:“我們兩個沒什麽功德。”在進敦煌城之前,我戴上了木枷,在與當地官府交接之後,他們兩個最後一次來看我。劉三說:“我們與這裏常有往來,當地有不少是我們的熟人,我已經給我的朋友們交代過了,在這裏你未必能夠過得很舒適,但一定不會有人為難你。”之後他們兩個就離開了,果然獄卒帶我非常的客氣,原本以為關押在監獄的都應該是窮凶極惡之徒。萬沒有想到,關押在這裏的人大多以生意人為主,他們在做生意的時候都有過不法的舉動,而且情節大多相似。就是想出一些辦法來逃避賦稅,在一起的時間久了,大家很難不進行交流。我說:“我聽說陛下很喜歡采納沉下的建議,如果有機會讓你們能夠在禦前向陛下進言,你們會說些什麽呢?”有一個男人個子矮小、目光清澈,說:“我若有機會見到大家,我一定向他建議免除所有商販的稅收。”
我說:“請問這麽做對官府有什麽好處呢?”對方說:“大家憂慮的就是天下人失去生計,商業的精髓就是把貨物帶去需要它們的地方。如果每個人都能得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天下又怎麽會不安定呢?”我說:“你知道做工是要納稅的,務農也是要納稅的,如果經商不納稅,這些耕田和務工之人就會放棄舊業前去經商,果真如此的話,村子裏將會見不到精壯人口,田地就會荒蕪,田地要是荒蕪了又怎麽可能有糧食呢?若糧食出現短缺,天下又如何能安定呢?”一聽這話,對方陷入了沉思。我說:“我覺得有一點是沒有錯的,耕田是本,經商是末。隻有田裏長出了莊稼,才能夠有良食果腹,隻有大家填飽了肚子才能出現各種各樣的需要,讓商人們去滿足。而且說句實在話,商人所麵對的客戶大多是富人,那些僅能夠溫飽的人所需要的東西絕大多數是他們自己做的。”
對方一邊聽我說,一邊頻頻點頭。終於等到我說完了,他把話接過去說:“官府希望大多數人都留在村裏耕田,這樣每年都會產出大量的糧食。隻有糧食的產量能夠得到充分的保證,天下才能夠太平。但是如此一來,往往就限製了交易,其實頻繁的交易是一個讓財富不斷累積起來的過程。我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把一件事交給十個人去做,你覺得是他們各自負責其擅長的部分來做比較好,還是每個人做同樣的事情比較好?”我說:“目前我們看到的這種樣式已經流傳了上千年之久,你說的那種樣式迄今為止還不曾出現過。”對方說:“我去過很多地方,凡是那些頻繁發生交易的地方都非常的富庶,凡是那些幾乎零交易的地方都非常的貧窮。糧食短缺這種情況很少發生在那些富庶之地,相比之下,那些幾乎零交易的地方,反而很容易沒有飯吃。”
我說:“方便告訴我其中的緣故嗎?”對方說:“頻繁發生交易的地方人們對糧食價格非常的敏感,隻要價格合適,商人就算是不遠萬裏也要把糧食飯賣到那裏。相反幾乎零交易的地方,即便是糧食不足,也隻能等待朝廷救濟,而朝廷的救濟常常是等不來的,很多時候上邊撥了錢糧,經過層層盤剝之後,真正到百姓手裏卻寥寥無幾。如果每一個人都懂得經商的道理,他們就懂得要儲蓄重要的物資,對什麽東西有可能發生短缺的情況,非常的敏感。”我說:“那你對於囤積居奇哄抬物價的情況怎麽看呢?”對方說:“道德是很脆弱的,如果官府能夠獎勵那些良心商家,同時去懲戒那些不法的奸商,久而久之必定能夠風清氣正。”我說:“讓官府負責一件事,官府就要有所投入,編製預算,配備相應的人員,這些花費從哪裏來呢?”
對方說:“官家的資源應該合理配置,對於一些非必要的領域,就不應該投入進去。賦稅當然是越輕越好,征稅的方式也是越簡單越好。因為簡單的做法更容易有效率。”就在我們聊的非常熱鬧的同時,在場的人們一個個心煩不已。又過了幾天,有一個洋人被關了進來。他一進來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以看得出來,最出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但時間一長,大家就都混熟了,這才知道此人來自西域的大秦,叫做尼古拉。是一位做鑽石生意的商人,也是因為逃避賦稅被抓。我忍不住歎口氣說:“怎麽這麽多人都在稅務方麵出問題呢?”對方說:“這一點真的沒辦法,誰不希望自己多掙一點錢呢?大家一路奔波,吃盡各種苦頭,看到自己辛苦賺來的錢,就這麽白白的交給官府,如何能心甘,其實我們交錢也就算了,關鍵是我們這些人交的錢那麽多,還被官府的人看不起。”
尼古拉成了這一間囚室當中最受矚目的人,因為在場的很多人都在向他打聽西域的情況。我也不能免俗,隻不過我在跟他打聽的時候不是那麽關心商機,而隻是單純的想了解那裏的風土人情。尼古拉當然不願意被那麽一群人套話,而願意跟我談心。一天夜裏大家都睡熟了,我和尼古拉一點睡意都沒有。都想趁著沒有聽眾聊一點大家都關心的話題,我說:“你來過大唐,對大唐的風土人情一定有所了解,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大秦的情況呢?”尼古拉說:“出了大唐西錘,就來到了一個叫波斯的王國,出了波斯就來到了大秦。最顯著的一點就是人的長相不一樣,穿著也不同。現在唐人很多束發帶著襆頭,穿著圓領袍,腳上穿著一雙靴子。波斯和大秦的人穿著比較相似,頂著一頭短發,袍子的製式也與唐衣不同。”
我聽得非常認真,尼古拉接著說:“建築的風格也有很大的差異,室內裝潢也很不一樣。在西域詩歌是分開的,是隻讀而不歌,不像大唐,所有的詩都是歌。”我說:“能否介紹一下大秦文明的源流。”一聽這話,尼古拉瞬間興奮起來,睜大了雙眼說:“你這個人真讓人感到不可思議,我跟很多唐人打過交道,他們對自己的文明充滿驕傲,卻從來沒有對域外的文明發生過興趣。”我說:“你的說法不是很準確,你也見過的很多來自西域的器物在唐朝士民中間深受歡迎……”尼古拉說:“其實出了大唐的西陲再走一段路就會看到兩條大河,一條叫幼發拉底河,一條叫底格裏斯河。在這兩條大河的衝刷之下,形成了一個平原,這個平原叫美索不達尼亞平原。那裏土地肥沃,很多人都想據為己有,在這塊土地上生長出燦爛的文明,其中最早的就是巴比倫文明。”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我隱約的已經感覺到一扇大門已經衝我打開。尼古拉說:“如果一路往南走就會到達一個叫埃及的地方,那裏有一條河貫穿南北叫做尼羅河,因為這條河也出現了一片水草豐美的土地,那裏孕育了迄今為止人們所知最古老的文明。”我說:“比華夏文明還要古老嗎?”尼古拉說:“如果從盤古開始算,那就說不清楚了。”我說:“如果從伏羲開始算呢?”尼古拉說:“伏羲那個年月並沒有清楚的紀年,所以說到底這是一筆糊塗賬,我之所以說埃及的文明更加古老,是因為那裏出現了一些年代非常久遠卻又製作的非常精良的器物。我看到的是實物,不像在華夏,隻是聽到傳說,不要說更久遠的,就連木牛流馬也未曾見過。”他說的話讓我慚愧不已,尼古拉說:“在大秦境內有一個群島,在久遠的年月,曾經出現過很多城邦,留下了至今令人歎為觀止的精美的器物。”
我說:“你覺得與華夏相比,這些文明好在哪裏呢?”尼古拉說:“相比於華夏,埃及和巴比倫的文明更加的久遠。而且有這樣一個特征可能是唐人從未注意過的,唐之外的文明是彼此之間互相影響的,華夏相對來說要封閉很多,這主要是因為大唐西北有廣袤的荒漠,西南有大片的雪域高原,東北人是極寒之地,東南是一片大海。”我說:“如果有機會,我還真想去看一看。”尼古拉說:“在我們那裏逼真的造像風格,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埃及的影響,埃及人對雕塑非常的癡迷,但是他們雕塑出來的人像非常的呆板,當埃及的造像技藝傳到我們那裏之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造出的人效越來越鮮活,越來越接近真實的人,我們甚至可以用人像的方式來呈現一個事件。”
我說:“你對巴比倫了解多少呢?”尼古拉說:“我們的史書記錄了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曾經去巴比倫旅行,見到了傳說當中的巴別塔,用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的溢美之詞來加以稱讚。據說巴比倫城美輪美奐,如同天堂一般。”我說:“你覺得華夏文明優點在什麽地方呢?”尼古拉說:“我覺得你們最了不起的就是能夠在漫長的曆史時期維持統一的局麵,無論是山南海北都能夠使用統一的文字,統一的度量衡,統一的倫理。這是我們那裏無論如何都不能想象的,而且我覺得華夏人的衣服非常的好看。”一聽這話,我不由得挺直了腰板兒,一臉得意的說:“在我們的經典中有這樣的描述,有服章之美曰華,有禮儀之大曰夏,我們的禮儀也是非常美好的。”尼古拉點點頭說:“這一點我深有體會,大唐民風淳樸,百姓安居樂業,在我們那裏這是不可想象的。”
我說:“其實這樣的好年景,在華夏也是很難遇見的,主要是我們很幸運的趕上了好時候。”尼古拉說:“來到大唐之後發現很多人是真心讚頌大唐的天子,這是很難見到的,我去過很多地方,見過的人何止成千上萬,那些稱讚國王的人都不是發自真心。而貴國的百姓則不然,所以我非常仰慕貴國的天子,如果有機會能夠目睹他的風采我將非常的榮幸。”我說:“說出來,希望你不要太羨慕我,家父曾經是天子的親隨。”一聽這話,尼古拉睜大了雙眼,說:“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你擁有這樣一位了不起的父親,真該為他感到驕傲。”我說:“我當然為家父感到驕傲,不過有一點我也感到非常的悲哀,我想你已經瞧出來了,我實在是一個太普通的人,沒有辦法為家族增添榮耀。”尼古拉說:“你也不用想太多,放眼天下,百姓何其之多,大多數都是庸庸碌碌之人,建功立業的隻是少數人。”且說我離開之後,有一位來自龜茲的僧人來到了當地,原本法隱還指望著自己憑借自己熟悉佛經能夠回歸沙門,於是他暗下決心,一定要除掉這個龜茲的僧人,否則自己就永無出頭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