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張公瑾一病死襄州 大可汗舉國請內附
話說葉護可汗手底下的人為了尋覓可以替代他的人,這是傷透了腦筋。而葉護可汗對此竟渾然不覺,人在很多時候都是如此,被懷疑的那一個反而忠心耿耿,被信任的那一個反而兩麵三刀。當忠心耿耿的人因為他的胡亂猜疑而一一被剪除之際,那些本來就懷有二心的人,在這個時候越發感到了不安,他們覺得必須找個合適的時機下手,免得將來葉護可汗回過神來對他們不利。而這一切都在焉耆的掌握之中,其實一直以來在葉護可汗的身邊都存在有焉耆安排的臥底。為了安全起見這些臥底各自都是與焉耆保持單線聯係,他們與手底下那些圖謀不軌的人並沒有直接的往來。而且沒有來自後方的命令,他們更加不敢主動與這些人接觸。因為一旦打草驚蛇,不但這些臥底保不住,還有可能被順藤摸瓜將焉耆本人牽涉進去。孔子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頊,而在蕭牆之內也。葉護可汗真正應該焦慮的問題不在外邊,而在他的內部。
就在葉護可汗忙著四處擴張之際,煙是正專注於修築朝覲天可汗的道路,不過個把月的功夫工程就結束了。一隻朝見天可海的隊伍浩浩蕩蕩從磧口出發,一路上都非常的引人注目,到了長安之後,皇上非常的歡喜。使者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來到禦前完全按照漢人的禮節見天子。皇上說:“你家主公還好嗎?下一步有什麽打算?”使者說:“我家主公隻想著自己旗下的人口能夠安分的過日子,不做他想。”皇上說:“以我看你家主公並不是一個胸無大誌之人,來到禦前最好以誠相待。”使者說:“人主的心思不是我這樣卑微的使臣所能夠揣度的,皇上聰明天壽一定能夠猜透我家主公的心思。”皇上說:“對於你家主公的誌向我自有判斷,我現在要聽的是你的答複。”使者說:“陛下放心,我家主公想來本分,從來沒有像高昌王鞠文泰那樣稱霸西域的雄心,也沒有土玉魂國王慕容伏允那樣戲耍天子的勇氣。我們隻想能夠在草原之上安然無恙的去放牧。”
這些話聽起來非常的悅耳,卻極其的不真誠。皇上顯得有些焦慮,魏征說:“臣早就說過了,這些人根本不值得信任,而陛下偏偏相信了他們。”皇上說:“魏夫子,事情還沒有到了下結論的時候,你何必如此著急呢?”又是一個夜晚,與無數個普通的夜晚並沒有什麽不同。可皇上卻總是感到不安,右眼皮不停的跳著。他對皇後說:“右眼皮跳的非常厲害,朕覺得這是不祥之兆。”皇後說:“皇上何必在意這些呢?”皇上說:“如果真的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朕應該早做防備。”皇後說:“要不這樣吧,你把王先生請來好好的商量一下,或許他有什麽辦法能夠應對即將發生的變局。”一聽這話,皇上的目光變得複雜起來,皇後說:“陛下,這是信不過我嗎?”皇上說:“朕怎麽會信不過你呢?朕隻是驚歎,你為什麽對房先生如此的信任?”
皇後說:“我想問陛下一個問題,天下百姓能夠如此的信任陛下,是什麽原因呢?”皇上沉思片刻說:“朕之所以能夠得到天下百姓的信任,是因為朕沒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心裏都裝著百姓。老子曾經說過,聖人無常心,百姓心為心。真沒有什麽特別的喜好,把百姓的喜好當成自己的喜好,如此久而久之,百姓就把我當作是腹心。”皇後說:“記得陛下還在做秦王的時候,當時情況危急,房先生第1個想到要除掉建成和元吉,但他又知道疏不間親的道理,就拜托我哥哥來辦這件事。房先生之所以能夠得到我的信任,是因為他時刻把陛下的利益當做是自己的利益,時刻以江山社稷為重。”皇上說:“皇後的易美之詞未免有些過了吧!”
皇後說:“陛下覺得我的用詞有些過了嗎?我覺得這是非常保守的說法。請問陛下,如今貞觀朝的治世局麵是怎麽出現的,沒有房先生的從中謀劃,沒有房先生在尚書省的調度和安排,貞觀朝一定不是我們現在所能看到的樣子,陛下聖明燭照,千萬不能看不到虔誠的功勞。”皇後的一番話說的皇上非常的慚愧,在慚愧之餘又感到非常的欣慰。不久之後,長孫無忌來到了皇宮,看見皇上表情之中有些惆悵,便忍不住說:“陛下,這是有什麽煩心事嗎?”皇上說:“朕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允許焉耆修一條道路可以直奔長安而來到底是好還是不好?”長孫無忌說:“陛下,相比於顏氏,高昌王和慕容伏允是更加迫在眉睫的威脅,如果真的如魏夫子說的那樣,晉朝的天子真的把那些胡虜驅逐到萬裏之外,之後會發生什麽呢?那些晉朝的王爺們一樣會懈怠,那些域外的胡虜一樣會打進來。西晉複亡之後,五胡亂華之際。群雄割據而治,但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做法,就是想盡辦法恢複周朝的舊製。請陛下想一想,如果這些胡虜完全不曾受過中原的影響,恐怕南朝覆亡之後,就不會重現隋唐的榮光了,而是整個宇內都在胡虜的鐵蹄之下,天下之人無不披發左衽。”
聽了長孫無忌的話,皇上感到釋然了。覺得頗有道理,於是隔天又把魏征請到了禦前,然後把長孫無忌的話說了一遍。魏征聽完之後,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予以反駁。皇上說:“不管來自何方,隻要深受華夏風氣之影響,久而久之他們就醉於華夏與華夏不分你我了。”魏征說:“骨子裏的東西是改不了的,狼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狼,羊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羊,二者永遠不可能同群。”一聽這話,皇上放聲大笑說:“如今朝堂之上,五品以上的胡人官員足足有數百人之多,朕怎麽從來沒有覺得,他們不合群呢?”
後來皇上和房喬談起了這個問題,房喬笑著說:“相對於中原的漢人,胡人的想法要簡單的多,如果你想贏得別人的尊重,你要強於對方。我們想一下,一人也好,一國也罷,如果實力不濟,卻強求別人的尊重,無異於緣木求魚。隻有自己真正強大,才真正有資格談尊重這件事。普天之下莫不如此、強者多助、弱者寡助。在自身強大的基礎上對胡人好,一定能夠得到不錯的回報。”皇上說:“萬一真的如魏夫子說的那樣,要是弱了怎麽辦?”房喬笑著說:“臣記得皇上曾經反複說過這樣的話,君,舟也!庶人,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果君臣不能盡力,百官不能各司其職,大家盡相魚肉百姓,輪不到胡人謀反,中原人就反了。”一聽這話皇上目瞪口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愣了很長時間才說:“房先生,你說怎麽做才能讓天下長治久安。”房喬說:“一是要重視對嗣君的培養,二是要重視對人才的選拔,三是要重令法律的修訂和執行。”皇上說:“房先生是治國的大才,說實在的,我知先生不及皇後。”一聽這話房喬不知道該怎麽說了,隻是把腦袋深深的低了下去。皇上說:“不是朕的誇口,皇後有王佐之才,隻可惜是女流,不然她的功名一定不在先生之下。”這話後來不知怎麽就讓皇後知道了,於是說:“皇上此言差矣,我怎麽能夠房先生相提並論呢?”這話乍一聽似乎沒什麽,但你隻要仔細一琢磨,就知道其中的問題很大。一張口就敢否定皇上的評價,說的輕一點,這叫大不敬。說的重一點,這種舉動可以被誇大解釋成謀反。 不過因為皇後與皇上的感情很好,所以皇上並沒有往壞處想,反而覺得皇後非常的謙虛。
不久之後他又在魏征的麵前誇耀起了皇後,皇上說:“論思情,皇後對我與房先生有救命之恩,但說到底還是想幫助陛下留著有用之人來打理朝廷事務。”就在此時邊境上的形勢越來越緊張,高昌王因為不滿焉耆修建道路影響了高昌的利益,竟然發兵洗劫了焉耆的財務,擄掠了不少的人口。這個時候焉耆就麵臨著一個問題,要麽馬上組織力量進行反擊,要麽保持克製派人向長安報告這件事,焉耆選擇了後者,不久之後使者來到了長安,把這件事的經過說了一遍。皇上說:“這件事沒有與高昌王進行商議,使朕理虧在先,所以將會對焉耆在這次事件當中所經受的損失,予以適當的補補償。”不僅如此,他還派使者到高昌,希望能夠就此打住,不要有進一步的行動,否則唐朝大軍絕不會坐視不理。麵對這樣嚴厲的警告訴,鞠文泰不能充耳不聞。他選擇了隱忍,這樣一個選擇對於他而言實在是太痛苦了。
出人意料的是慕容伏允表現的比鞠文泰還要憤怒,使者來到高昌的都城,一見鞠文泰就揮舞著雙臂說:“放我王之命,向高昌王表示慰問,你所受的屈辱,就是我們吐穀渾所受的屈辱,我們願意與高昌共進退。”這些事情自然第一時間就被唐朝使者知道了,鞠文泰似乎故意讓唐朝使者知道。使者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憤怒之情,相反還主動拜見了慕容伏允的使者。當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候,慕容浮雲的使者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的這一笑容給使者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以至於回到長安之後,還時常跟別人談起這一幕。對方使者說:“高昌王鞠文泰久有不臣之心,皇上如果放心不下,可以給我王一道聖旨,我們願意體壁下打擊他們。”使者說:“對於貴國國王的忠心陛下是知道的,高昌王隻是一時想不開,相信隨著時間延續,他一定會釋然的。”
雖然使者在說這話的時候,盡量讓自己的語調平和一些,但這話聽在鞠文泰的耳朵裏仍然引起了不小的波瀾。慕容伏允的使者不斷的在二者之間挑撥離間,而鞠文泰對此渾然不覺,無論慕容伏允的使者說什麽他都相信,唐朝使者無論說什麽他都懷疑。回到長安之後,使者如此這般一說,皇上長歎一口氣說:“我聽說高昌受佛法暈染多年,為什麽會有這樣一位戾氣深重的國王呢?”長孫無忌說:“陛下,周公曾經說過,凡文史事必有武事備之,我看打擊高昌這件事已經刻不容緩。”皇上說:“戰爭爆發,沒有準備的一方,總要輸給準備充足的一方。所以如果決定要打一個地方必須早早的就開始準備,打仗雖然是極野蠻之時,但是也需要非常細致的謀劃。其經曆程度不亞於刺繡。甚至可以這樣說,他比刺繡還要難一些。”
於是把戴胄傳了進來,不等皇上提問,戴胄就說:“按照陛下之前的吩咐,糧草和軍械臣都已經準備妥了。”之後皇上望著侯君集,淡淡的說:“怎麽練兵就是你的事了,如果軍隊上了戰場打不了勝仗,你要承擔很大的責任。”侯君集笑著說:“陛下這些日子沒長大,弟兄們都快要憋瘋了,隻要比一下一句話,我們立刻踩平高昌,到時候我就活捉高昌王鞠文泰將他獻於陛下。”皇上笑著說:“鞠文泰這樣的貨色恐怕到不了長安,他就被嚇死了。”這樣的話聽在侯君集的耳朵裏,總覺得有些意義一樣。因為在侯君集的眼裏不肯屈服與唐朝的高昌王鞠文泰似乎是一個豪傑之士,而皇上向來也是一個敬英雄豪傑的人,為什麽他會如此的瞧不起鞠文泰呢?難道是自己的位置變了,想法也不一樣了嗎?後來他就這個問題問到了長孫無忌,他得到的回答是鞠文泰色厲內荏,雖然長得很像那麽回事,其實就是一個繡花枕頭。
鞠文泰太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會被唐朝君臣如此的蔑視。有意思的是吐穀渾國王慕容伏允也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裏,經常在私底下諷刺鞠文泰,在他看來,這個家夥不僅是一個繡花枕頭,還是一個智力低下的家夥。這一天晌午,皇上還跟幾位大臣在禦花園飲宴,推杯換盞之際,氣氛也變得越來越濃烈。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內侍瘋了似的跑過來,跌倒在地。皇上本來也因為右眼跳的厲害而心情極壞,看到這一幕更加氣惱,於是大聲說:“把這個人給我拖出杖一百……”不等皇上把話說完,魏征趕緊出來阻攔,皇上說:“這有什麽不妥嗎?”魏征大聲說:“陛下要責罰他,請問依據唐律哪一條?哪一款?”
一聽這話,皇上呆住了,魏征不等皇上反駁繼續說:“外麵的人觸犯了律法,自有司去查辦。如果是內事犯了法,自然也有管事的太監依據律法之規定去查辦。皇上貴為天子,心裏裝的應該是朝廷大事,而不是專注於責罰一個內侍。”皇上被魏征說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時間覺得非常的晦氣。陰沉著臉說:“橫豎都是你說的對朕說的不對。”魏征說:“陛下既然知道自己說的不對,那就應該立刻加以糾正。”說著魏征就讓人將那部分內侍帶出去,沒想到房喬出言阻止,魏征還以為房喬要在這件事情上與他進行爭執,於是挽起袖子準備好好的與房喬討論一番,房喬說:“凡是朝廷裏的內侍,必定是經過非常嚴格的訓練的,這位內侍我早就認識,素來舉止有度,不越雷池一步。此番舉止適當,必有緣由。”然後對那位內侍說:“你實話告訴我聽到了什麽消息讓你如此慌張,以至於你基本的禮儀都忘記了。”
對方說:“房先生,張公瑾病故了。”一聽這話,大家立刻呆住了,房喬大吃一驚,用雙手抓住他的肩膀說:“朝廷大員病逝,一定會有奏報傳來,奏報在哪裏?你是如何得知奏報裏邊的內容的。”內侍說:“運送奏報的那個人是我貧賤時的朋友,他來自襄州,向我吐露了實情。”這一瞬間屋子裏鴉雀無聲,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皇上突然大哭起來。大家流著眼淚,卻紛紛上來勸解,房喬說:“陛下根據黃曆,今日不宜啼哭,還希望陛下克製。”皇上一邊哭一邊說:“君臣如父子父親聽到了兒子病故的消息,如何還能管得了吉利不吉利這回事呢?”魏征說:“陛下說得有道理,但是他的喪事要如何辦理,還希望陛下能拿個主意。”皇上說:“按照慣例來辦吧!”話沒有說完又哭了起來,看皇上這個樣子,大臣們又是感動,又替他擔心。皇上手底下的大臣成百上千,要是每故去一個皇上就大哭一場,怕是忙不過來了。
張公瑾的死對於皇上是很大的一個打擊,但他最終還是從悲傷當中走了出來。而幫助他走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皇後他的結發妻子。皇後說:“張公瑾離開之後,陛下為之傷心是人之常情,但是在常情之外,還有很多東西要被顧及到。比方說張公瑾的喪事要如何操辦?張公瑾的妻兒要如何進行撫恤。還有張公井空出來的位置,有何人去替補?這些都是需要皇上花心思去想的,要是隻顧著難過,死去的張公瑾以及他的家人就沒有人能替他們做主了。”皇上擦幹眼淚對皇後說:“你說的對,是我一時糊塗,險些誤了大事。”因為張公瑾皇上輟朝三日,到了第4日,幾位朝臣來到了禦前,皇上說:“張公瑾去了,朕希望你們都能夠好好保養身體……”說到這裏,他常常的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就在此時北邊出現了重大的變局,葉護可汗帳下的人終於動手了,因為事發突然葉護可汗沒有辦法予以應對,隻得趁亂出逃來到了康國。康國之前派使者到長安來,請求內附,卻意外遭到了皇上的拒絕。因此對唐朝頗為不滿,於是張開懷抱接納了葉護可汗。當然接納葉護可汗這個舉動並不等於和唐朝撕破臉,因為葉護可汗這個人雖然雄居西北,對唐朝一直都是非常客氣的。之所以願意接納為葉護可汗,是因為他們覺得為葉護可汗隻是一時間不得意,很快它就會時來運轉,最終講了些反叛之人繩之於法。然而他錯了,這些作亂之人發現葉護可汗逃走之後,並沒有急於爭權奪利,而是彼此都保持了克製。派人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了焉耆,很快這些人都跑到焉耆的牙帳之中,這些人跪在焉耆的麵前請求他就任大可汗之位。
焉耆說:“你們也許已經聽說過了,為了朝見天可汗,我修了一條道,因此還得罪了高昌。讓我做大可汗,恐怕沒有辦法恢複祖先的光榮,所以還請你們另擇他人吧!”其中一個擁戴他的人說:“我們既然來了就一定要達成自己的心願,我們既然擁戴你做大可汗,就能夠接受你做出的決定。現如今,不比從前了,草原真正的主人是天可汗,其實我們仔細想過了,這並沒有什麽不好,過去我們以中原為敵,每到青黃不接物資短缺的時候,就迫於壓力南下搶劫,我們並非天生就是強盜,而是生活所迫。如果我們能夠與中原百姓互通有無,豈不是兩全其美嗎?”於是煙是接受了他們的擁戴,卻並沒有立刻就任大可汗之位,而是先以這些人聯名寫了一份奏表,送到了朝廷裏,不久之後朝廷給了答複,同意他就任大可汗之位。就在儀式舉行的前一天葉護可汗病死了,與此同時,康國還得到了另外一個讓他們心碎的消息。朝廷竟然接受了焉耆的請求,舉國內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