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苗山幽深山開學館 唐皇帝南郊祭上天
上回書說到,苗山風和苗宜家因為擔心受到我的連累,不斷譴責我的罪行。我被無罪釋放之後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不久之後,皇上特意頒布了詔書,解除了關於我開設學館的禁令。不久之後,王員外還跟我商量開設學館的事,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們坐在一間茶館裏。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喝著茶,王員外說:“這一次一定要行穩致遠,不可以再出半點紕漏。”我有些無奈的說:“想要做到這一點是很不容易的。”王員外說:“一個人之所以能夠成就巨大的功業,就是因為他有非同一般的忍耐力,如此才能夠成就別人無法成就的事。”我說:“我希望把學館開設在南郊比較荒涼的地方。”王員外一臉不解的說:“這是為何呢?”我說:“熱鬧的地方不合適做學館,而一個地方要想做到清靜就難免要忍受一些荒涼。”王員外說:“我對開設學館沒有什麽具體的想法,唯一能保證的就是所需資金是非常充足的。”
天上掛著幾顆殘星顯得極為黯淡,我一個人靜靜的在院子裏奪步。院子裏死一般的寂靜,在這寂靜當中我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按說王員外如此的幫助我,我也應該在某一方麵幫助到他。然而如今卻是他一麵倒的幫助我,而我卻隻能說一些感激的話。人生在世應當明白這樣一個道理,當一個人無法被人依靠的時候,你就會發現你也沒有可以依靠之人。在這個世上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助別人,你看到有人在幫助別人的時候,其實你看不到他,隻是幫助他自己。每當想起王員外,我都感到非常的內疚。人家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卻因為我的緣故而導致他家中不和,進而分道揚鑣家破人亡,有之後我就在南郊選定了一個地方,那是一個非常破舊的院落,經過簡單修整之後,便正式掛牌營業了。因為當時百姓家中普遍都有餘糧,而且都有改變家族命運的心,所以很多人都願意把子弟送到學堂來。
入學的第一天,按照規矩要舉行拜師之儀,大致的流程是這樣的。學生要對著學堂正中的孔夫子像行禮,然後又對著師父行禮,師父站著還禮。第一批一共收了二十個學生,王員外費了很大的力氣,又一次讓他的兒子拜到了我的門下,趙鐵錘也把他的兒子送了過來。等到儀式結束之後,我說:“在我很小的時候,我也有一個意願,希望可以成為學富五車之人,到現在仍舊沒能夠如願,從今天開始我將盡力幫助每一位學生在學業方麵有所成就。”等到明日,我一早就在門口等候了,學生們趕到之後先對我行禮,然後接受問答。結束之後,我還禮讓他們進去。到了走的時候,人就要一對一的行禮,對於學生來說這沒什麽,對於先生來說卻在體力上是非常大的考驗。當時很多先生為了節省體力而選擇一對多行禮,我卻說:“我在學問上並不具有很大的優勢,隻能最大限度的拿出誠意教導大家。”
當時,當時天下學堂普遍存在對學生使用武力的現象。就算是在長安也非常的盛行,而我卻在這方麵非常的克製。所以到了別的學堂,你會看到這些學生們一個個縮手縮腳,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而到了我所在的學堂,學生們一個個張牙舞爪都像是老虎一樣。好在這些小老虎們都不傷人,在別的學堂,先生在禮數方麵對學生的要求很高,輪到先生還禮的時候,則顯得非常的敷衍,當然先生可以依據自己所掌握的知識,找到一套強有力的理論來支撐他的行為,我說:“一般情況下,人都會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你對一個人抱以微笑,而對方卻唾你一口,這種情況並非沒有,但卻非常的罕見。”盡管如此,在我的學生當中還是出現了這樣的人,而我的做法不是將那個人打一頓,也沒有半個字的訓誡,而是直接找來了他的家長。
我說:“令郎各方麵的資質都非常好,相信隻要遇到合適的先生就一定可以變成有用之才。很顯然我不是這樣一位先生,因為我沒有辦法得到他的尊重,所以請你把令郎帶走,另外找人教導他吧!”與此同時我退還了他學費,我說:“師徒一場,到了臨別之際,我沒有別的東西贈送給你,隻希望到了另外某位先生的門下,務必要記得要善待那些善待你的人,尊重那些尊重你的人。”我的這個舉動,把那位家長嚇了一跳。希望我能夠寬恕他的兒子這一次,我說:“我要是寬恕他,我如何教導其他的學生呢?再說我沒有說他半個不字,我希望他能找到更好的先生。”那位家長帶著自己的兒子恨恨的走了,我說:“我剛才說的話,你們記住了嗎?善待那些善待你的人,尊重那些尊重你們的人。特別是在你們還不能成事的時候,要更加珍惜這樣的人。”
經曆了這次事件之後,學堂紀律肅然,每次我走進教室都能夠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莊重感,這種莊重感來自於一種叫做師道尊嚴的東西。有一次趙鐵錘來到學館看望我,他的兒子教室讀書,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聽到自己父親的聲音就飛奔而來。趙鐵錘說:“你說我們父子之間的情分會因為這個受到影響嗎?”我說:“一個明白事理的人是不會不盡孝的。”他歎口氣說:“我真的非常羨慕你,你這學館的先生看起來像是一個山大王。”我說:“並不是我這個人有什麽了不起,而是孔夫子他老人家了不起,我不過是替他老人家傳道而已,隻要孔老夫子道代代相傳,家族必然興旺,天下必然太平。”趙鐵錘說:“你這話聽起來不像是一個在學館做先生的人說的,而更像是翰林院某位翰林說的話。”我說:“其實聖人和俗人說的話差不多,但他們做的事情卻有天差地別。”
在這一段時間,王員外的兒子雖然對我有所不滿,卻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迫使他尊重我。我說:“一個明白事理的人,不會有那麽多的怨恨,而更多的是憐憫。就拿令堂來說,當初她跟令尊過不下去,是因為令尊資助過我,如果她知道令尊背後的打算,就不會有那麽多的不滿。讀書之後你會明白很多道理,但很多道理隻能揣到肚子裏,沒有辦法告訴別人。”他雖然不明白我在說什麽,卻聽得格外認真。又是一個月光如銀的夜晚,在這期間我請人為我做了一張琴,因為我不通音律,所以每逢夜深人靜的時候隻是用手指將琴胡亂撥一通,並不能夠形成任何曲調。所以每當我撥弦的時候,總能夠聽到樹枝上的鳥兒被驚飛的聲音。琴者心也,琴聲就是心聲。
一年之際,光陰似水。傳言已經是深秋了,樹葉不停的往地上掉,以至於已經厚厚的鋪了一層。樹枝已經枯了,在風聲之中再不夾有樹葉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在學堂的院子裏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穿著一件灰色的道袍,手裏拿著浮沉,背著行囊,穿著一雙布鞋。我出去之後趕緊叉手行禮,對方也叉手還禮,我說:“多日不見,你好像已經有了很多變化。”對方笑著說:“許久未見你竟然變得如此穩重了,舉手投足之間打有事大夫的風範。”一聽這話我連連擺手,說:“像我這樣一個人,怎麽敢以事大夫自居呢?雖然生逢治世,卻仍舊是一個無用之人。”對方說:“話可不能這麽講,已經替皇上解決了難題,皇上這才解除了對你的禁令。”我說:“你不是一直待在南山嗎?這些事情你是聽誰說的?”對方說:“聽誰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經度過了難關。”我說:“人生在世,所要經過的難關太多了,而且最後一道難關是誰也過不去的。”
送走了學生們,我們坐下來,一邊飲茶一邊聊天,她說:“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超脫的人,可是在山裏待的久了,我人就會感覺到有些悶,所以出來走一走,可當我來到長安之後,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沒有一個是我熟悉的,我不知道你是否曾經感受過這種寂寞,這才來此地,拜訪故人。”我歎口氣說:“如此瞧得起我,這是讓我受寵若驚。”對方聽到這話更是感到驚訝,說:“這話何意,難道之前你覺得我對你不好嗎?”我說:“你是一直都很瞧得起我,我一直都受寵若驚。”對方說:“我若想得道,真不知道要修煉到什麽時候。”我說:“道士們最終的心願是羽化成仙,但我從來沒有見到有人真的羽化成仙,大多數人雖然住在佛門道觀之內,終其一生過得仍然是世俗人的生活。”對方說:“讀書難道不是如此嗎?能夠建功立業的萬中無一,能夠成為聖人的,更是少之又少。”
蕭玉蓉在學堂呆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就走了,臨別之際,我們都顯得有些傷感。我說:“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詞叫做一期一會。就是很多因緣一生隻有一次,錯過了就永遠錯過了。”蕭玉蓉雖然沒有聽得很明白,眼淚卻奪眶而出,望著她飄然而去,深秋的風顯得有些淒厲。在不遠處有一條河,河水流動的聲音仿佛時間正在逝去。我一個人回到臥室裏,默默的哭了很久。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男人流眼淚似乎是一件非常丟人的事,但是這件事在很多人的眼裏卻未必是如此。比方說魏武帝曹孟德他非常的喜歡笑,也經常的哭,而且是當著文臣武將的麵大哭,那些文成武將並沒有因為他哭而笑話他。
當今的貞觀皇帝也是一個經常哭的人,他身邊的那些文臣武將也沒有一個人笑話他。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天清晨起來,天空忽然飄起了雪花。王員外竟然冒著風雪,騎著一匹馬來到了學堂。他拎著酒和肉,笑嘻嘻的走了進來。我趕緊站起來行禮,他拿著酒肉還禮。之後拿出餐具,兩個人坐好,他說:“我做生意有很多夥伴,但大家不過是相互利用謀求財貨而已。唯獨你與別人不同,在這學館之中怡然自得,說實話,我有些羨慕你。”我說:“你現在家中累資巨萬,可以過得非常的精彩,何必羨慕我一個窮書生呢?”王員外說:“這世道往往是如此,有時間花錢的人,沒有時間掙錢,有時間掙錢的人,沒有時間花錢。有時候我就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蜜蜂,不知道自己在為誰辛苦為誰甜。”我說:“你不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嗎?”他笑著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馬牛。”
我說:“兒孫福都是祖上積攢下來的,想一想,如果一家的殺人放火,他的子女能有多少福氣呢?所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你就是種樹之人。”我當時看他有些傷感,心裏想莫非是他與兒子之間又出了什麽瓜葛,問了之後才知道,原來他和兒子吵了一架。兒子竟然衝他大吼大叫,這傷了他的心,我說:“《南華經》當中記載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個人非常喜歡馬,他給馬提供最好的草料,還有一隻巨大的海螺接馬尿。有一天一隻蚊子正在馬的同步搶奪血液,此人衝過去一巴”掌將蚊子拍死了。此舉竟然讓馬受了驚,活活的將那個人踢死了。”王員外目瞪口呆,我說:“你愛一個人是一回事,他能不能理解你的這份愛是另外一回事。”王員外說:“以你看這件事該如何處置呢?”我說:“我要告訴你的是,對一個人好很重要,但是要讓他理解你同樣重要,要是你的好心被當做了驢肝肺,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王員外聽了點點頭說:“讀書人說話就是不一樣。”我說:“看著光景你與令郎產生隔閡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件事隻能緩圖之,不可急於求成。”王員外說:“我到底該怎麽做呢?請你幫我擬一個章程,我一定照辦。”我說:“下次有出行的機會,條件越是艱苦越好,你帶著他,讓他知道你做生意是多麽不容易,但是在這期間你要牢記,你絕不能將不容易三個字說出口,相反你要輕描淡寫,覺得這些事非常的輕鬆,如此他才會對你肅然起敬。”王員外說:“之後呢?”我攤開雙手說:“沒有之後了,隻要他對你有了敬意,你們之間所有的不愉快都會煙消雲散。請你想一下,即便是一個路人都能讓你肅然起敬,你都會對他好的不得了,何況是自己的阿爺呢?”
王員外拍著雙手笑著說:“我以前真的沒瞧出來,你這個人還是一個智多星,你這個朋友我交的太值了。”回去之後沒多久,王員外的兒子果然來請假,我說:“出去長一長見識總是好的,但是不可以耽誤了功課。”他說:“不來學堂怎麽會不耽誤功課呢?”我說:“我會給你布置一些作業,隻要完成了就不算耽誤了功課。”一天要布置作業,他瞬間不開心起來,我說:“人生在世總是要做一些事情,難道這一路上你打算遊山玩水不成?”大概所有人都會覺得,是這世上萬千生靈生活在一個共同的世界裏,然而在我看來,使著萬千生靈,生活在萬千世界裏。不同的人看到感受到的世界完全不同,有時候你的世界能夠與別人的世界和諧共存,有時候你的世界與別人的世界陷入了激烈的衝突,以至於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王員外終於帶著兒子出發了,這一路上的情形與兒子之前的想象大有不同。
風餐露宿不說,還要接受各種來自水土不服的考驗。特別是到了一些南方地區,當地人與他們語言不通,一不小心就會釀成衝突。他們來到了西南古滇國之地,當地人重女輕男。男女之間有夫妻之實,卻無夫妻之名,甚至有一些地方,生下兒子就溺死在河裏,生下女兒就撫養成人。大多數人隻知有母,不知有父。看到這一群來自中原的男人,我投來非常鄙夷的目光,有一個滿臉橫肉的50歲上下的女人說:“你們這些男人,不好好的在家裏做家務,出來折騰個什麽,真是給祖上丟臉。”王員外拱手說:“內地與西南邊陲風俗不同,在這邊以女人為大女人為尊,中原的天澤可是男人。我們來這裏固然有所冒犯,但我們帶著你們需要的東西,你們又如何能拒絕呢?隻希望彼此各守其俗、互不冒犯。”王員外的兒子目瞪口呆,特別是聽說有人將新生的男嬰溺死在河裏,更是仿佛聽到五雷轟頂一般。
等到他們從西南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冬時節了,冬至很快就要到了。為了準備圜丘舉行的祭天大禮,太常寺已經忙碌了好一陣兒。皇上早早的就已經開始齋戒,這一天,幾位重臣來到了政事堂。房喬說:“國之大事,唯祀與戎。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在圜丘舉行的郊天大禮,其他的事情往後排,但也不能不管。”魏征說:“幾天必須非常的虔誠,所以在這段時間不要把這些事情告訴陛下。”戴胄說:“這麽做當然沒有問題,但是我有一個擔心。”房喬說:“有什麽顧慮不妨直說。”戴胄說:“不把這些煩心事告訴陛下,陛下就會覺得天下已經太平,這樣豈不是把假消息告訴了上天。”房喬點點頭說:“那就這樣,這些事情隻是讓陛下知道,不要求陛下處理這些事。”
不久之後,天子率領王公貴胄文武百官來到了圜丘,皇上穿著大裘,文武百官也各自穿著祭祀的法服,整個過程顯的**肅穆。儀式結束之後,每個受邀出席儀式的人都分到了一片祭肉。這對於大家來說是一份榮譽,每年舉行郊天大禮之際,父親也會得到一份祭肉,原因是皇室感激當年他曾經侍奉過天子。當宮裏的中官把祭肉送來的時候,父親跪著把祭肉接了過來。然後拿出家裏最好的東西款待中官,說:“大家龍體如何?”中官拱起雙手說:“祖宗保佑,大家龍體安泰。”父親說:“這都要感激宮中的各位內侍竭盡全力侍奉陛下,這些都是大唐的功臣。”中官說:“我早就看出你是一個明白事理的人,不像朝中的一些人總把我們視作是奸人。”父親說:“這些人都是被詩書禮教害了,你們沒必要與這等人計較。”中官說:“喲,瞧你這話說的,大家還指望他們協助治國呢?我們要是真跟他們過不去,豈不是成了唐朝的罪人?”
一聽這話,父親更加顯得虔誠,說:“中官如此識大體,真是大唐百姓的福分。”中官說:“我就知道你會做人,兩頭都不得罪。”送走了中官,苗山風說:“這些人不過是皇家養的狗而已,我們何必對他們那麽客氣呢?”一聽這話,父親瞪圓了雙眼說:“如今你也拿了不少朝廷的錢糧,難道你也是朝廷養的狗嗎?往後你要記住,不可以自以為貴,不可以自以人賤。”一看父親動怒,苗山風趕緊拱手說:“父親的教誨,兒子記住了。”因為之前的緣故,我與苗山風、苗宜家之間關係越來越疏遠,對於這樣一種情形,我的父母感到非常的焦慮。他們總想把我叫回去聚一聚,這讓苗山風和苗宜家非常的頭疼,父親說:“你們不要怪我為人父母都是如此。”苗山風趕緊說:“父親大人誤會了,我絕對沒有怪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