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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回 孫思邈回山尋清靜 苗山幽出遊解天機

  皇上沉吟片刻說:“觸動軍隊去打擊流民,那根本不叫打仗而叫屠戮。這麽做是不符合天道的,因為上天有好生之德。”魏征說:“那邊到底是什麽情況?我們這些人隻是看過奏章上的隻言片語,所以是說不清楚的。臣建議請李大亮到京城一趟,由他親自說明,或許會好得多。”於是皇上準魏征所請,詔李大亮進京朝見。不久之後李大亮從西北道趕回長安,久別重逢之後,大家都感慨了一番。之後房喬、李靖、長孫無忌、魏征、戴胄、馬周、侯君集、杜正倫都被請到了大內,皇上說:“先說正事,正式說完了,大家都不要走,李大亮從邊陲趕來一路辛苦,朕替他接風洗塵,在場的諸公都要作陪。”眾人拜謝,皇上說:“李大亮,你先說吧!那邊情況到底如何?”李大亮拱手說:“臣在內地生長,又在內地行走多年,深知百姓種植五穀實為不易,眼睜睜的看著這些糧食就這樣被捐贈給了那些大漠流民,臣為那些百姓感到不公。”


  皇上點點頭說:“你能有這樣的想法很好,說明你沒有忘本,不過朝廷花這筆錢自有朝廷的考慮。”李大亮說:“恕臣說一句不恭敬的話,朝廷之所以像大漠流民一味賣好,不過是享用利益誘使他們歸順大唐。”皇上捋著胡須點點頭說:“這有什麽不妥嗎?就算是牲畜,隻要人喂養的時間長了都會對人更加親近。”李大亮說:“牲畜是這樣,人就未必了。”皇上說:“此話怎講?”李大亮說:“陛下有沒有聽過這樣的話,養狗的人曾經告訴臣,跟人打交道之後就會更喜歡狗。也就是說牲畜你要老是喂養它,它就會對你心生感激,可人有時候你喂養它非但不會對你心生感激,反而認為這件事理所當然。臣曾經親耳聽大漠的流民說過,內地的天子如此賣好,不過是想要維持天可汗的名聲,實際上在草原百姓的心中,隻有生長在草原還有可能是他們心中的可汗。”


  這話聽在皇上的耳朵裏著實不是滋味,李大亮說:“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天可汗這樣的名號陛下聽一聽就好,不必太當真。陛下應該知道,是中原的百姓永富稅養活了整個朝廷以及百官和大唐所有的將士,而大漠的流民,過去大漠活不下去了,就來內地搶劫,如今他們不用搶了,而是我們白白的送過去,我們送糧食,他們依舊高昂著頭顱,不願意投靠大唐。我們何必將自己百姓辛苦種植的糧食如此不當一回事,輕易轉送他人。”皇上陷入了沉默,李大亮說:“內地的百姓就是根本,大漠的流民是枝葉,豈能為了救助枝葉而折損根本,此等行為就好比刓去心頭之肉去填飽肚子。”皇上說:“你說的卻有道理,你能如此思慮國事,朕很欣慰,諸公議一議吧!我們是不是停止救助大漠流民,如果要停止的話,應該如何停止。萬一發生問題要如何應對?”房喬說:“臣支持李大亮的主張。”


  皇上說:“從古至今,中原的皇帝都看重中原的百姓,而輕視草原的牧民,朕則不同,將他們統統視作時朕的百姓,所以才能夠被草原各部擁立為天可汗。”房喬說:“皇上,皇上應該聽說過民為邦本,本固邦寧。”皇上立刻把話接過去說:“草原的百姓也是民。”房喬說:“如果是那些已經歸順大唐的百姓,救助他們上前有一個理由,若是那些不願意歸順的流民,曾以為我們沒有足夠的理由救助他們。皇上對天下之民愛之如一,那麽臣要請教皇上何為愛之如一?把真心擁戴大唐的百姓辛苦種植的糧食收走,再讓這些百姓扶徭役將他們運送到北方大漠,而之後得到這些糧食的卻是既不要服徭役,也不要納錢糧,且又不願意歸屬大唐的流民,陛下認為這麽做對他們是公平的嗎?”


  此言一出,皇上臉色鐵青,說:“這樣的話你為什麽不早說?偏偏到了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話,讓朕難堪?”聞聽此言,房喬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趕緊長跪在地說:“臣有罪臣惶恐。”麵對此情此景,李靖的心中波瀾起伏,世人都以為房喬的身份是多麽尊貴,其實他的苦隻有他自己知道。每天戰戰兢兢做事,有什麽功勞都是皇上的,有什麽罪過全要臣子承擔。隻要皇上臉色一變,房喬立刻就如同要山崩地裂一般。李靖心想有機會一定要辭去相位,反正以他現在掙下的功名足以頤養天年,何必把自己留在這個地方受這份氣呢?房喬與李大亮頗有交情,當李大亮看到這一幕,心中著實不是滋味。皇上注意到了周圍氣氛微妙的變化,立刻換上一副笑臉,說:“好吧!這都是朕的過錯。這件事就議到這裏了,明日在政事堂商議,商量出結果之後再來跟朕說。”就在這個時候,太監過來說:“陛下宴席已經準備妥當,現在過去嗎?”


  皇上說:“現在過去。”然後大家簇擁著皇帝一溜煙來到了舉行宴會的地方,入席之後,皇上舉起酒杯,說:“諸位都知道朕武將出身,不像諸位一樣飽讀詩書,通曉宇宙之大道,朕性格暴躁,所以讓諸位成功受了不少委屈,特別是房先生。”然後走到房喬跟前笑著說:“朕說過,一定與先生做一個千古君臣,有頭有尾有始有終。”魏征說:“陛下雖然不斷犯錯,卻能夠及時承認自己的過錯,這就已經很難得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眾人都跟著附和,皇上把話接過去說:“你的意思朕不是聖賢。”魏征說:“陛下當然不是聖賢,聖賢所能做到的事情,絕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皇上說:“朕能做到的事情是一般人都能做到的嗎?”魏征說:“臣以為隻要足夠用心,處在陛下的位置,一般人都能夠做到。”皇上瞪圓了雙眼,魏征說:“陛下的這個反應就說明陛下所下的功夫遠不到火候。”


  常言道:“一物降一物。”房喬每一次見皇帝都會莫名的感到緊張,而魏征則不同,他經常裝著膽子跟皇上頂牛。日積月累,以至於隻要皇上聽到魏征的名字,就會莫名的緊張起來。皇帝也是常人,也有貪玩任性的時刻,如果偏偏這個時候被魏征撞見了,魏征從來不會顧及皇上的顏麵,上來就會指責一通。一開始他對魏征也是非常不耐煩的,無奈皇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終使得皇上越來越適應,有這麽一個存在,而且也認為魏征對他來說有益無害。一個人處於皇帝這樣的高位很難保持清醒的,他很容易在別人充滿功利的讚美當中迷失自己。許多人會感歎自己無所依靠,這是因為他們沒有明白這樣一個道理。如果你自己是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你會發現你有許多人可以依靠。如果你自己是一個靠不住的人,你終究會發現自己孤立無援。


  別人之所以願意給你依靠,不過是希望自己也能多一個依靠。別人之所以願意幫你的忙,從根本上他是為了讓自己的事業多一份助力。就好比有償還能力的人借貸也來的容易,而沒有償還能力的人接待就很困難。所以決定一個人要不要借錢給別人,主要不是看你與這個人之間的交情,隻要看他的信用和償還能力就可以了。皇帝與大臣之間的關係也是如此,君臣之間其實無所謂感情,不過是彼此覺得有用而已。大臣想要通過皇帝施展自己平生所學,而皇帝也要依靠大臣才能實現自己的宏圖偉略。可能很多人都非常厭惡自己被人利用,然而隻要你真的是一個通曉事理的人就不難明白,人與人之間90%的關係都是相互利用而已,你會跟一個不能帶給你任何利益的人打交道嗎?


  跟皇上在宮裏吃宴席,是一種榮譽,有時候也是一種負擔。因為在這樣的場合你完全沒有精力去注意飯菜是不是可口,酒味是不是醇厚。你所擔心的永遠是自己的談吐和舉止會不會在不經意之間觸犯了忌諱,一旦在關鍵時刻犯了糊塗,輕則丟官罷職,重則身首異處。臣伴君王羊伴虎,皇上一般二百五。吃皇帝家的酒席,就好比在狼窩裏用膳。總而言之,這是一件極凶險的事。酒席散了之後,大家各自回家。李大亮很想去拜訪房喬,卻又深深的知道近臣結交邊帥是犯忌諱的事,所以隻好在館驛歇息。明日一早,參知機務的諸位大臣聚集在政事堂,房喬說:“今天雖不至於要把細節描畫出來,描畫基本的框架是必須的,請大家暢所欲言,務必完成任務。”此時旁邊有一位官員提筆記錄,魏征說:“停止救助已經是大家的共識了,問題是怎麽停止,萬一發生問題要如何善後?”


  房喬說:“那麽以魏夫子之見應該如何停止如何善後呢?”魏征說:“我是這樣想的,應該給他們一個選擇,要麽歸順大唐,接受大唐皇帝的教化,要我去依靠他想要依靠的國君。若是他們心生不滿,那就是厚顏無恥,我們就應該堅決消滅。”房喬點點頭,然後看著李靖,李靖捋著胡須說:“早就該這樣了。”侯君集說:“萬一要是發生意外,應該由誰來領兵出戰呢?”他的意思是希望給自己一次掛帥出征的機會,李靖卻說:“如果真有什麽意外,李大亮當親自率軍撲滅,絕不會再給朝廷添麻煩。”侯君集一臉不悅,卻實在找不到發泄的理由。房喬說:“我是這樣想的,應該講這件事情做的盡可能圓融一些。”李靖說:“這就需要左仆射想主意了。”房喬捋著胡須,嘴角突然露出笑容,說:“我覺得這件事情應該這麽說,皇上本意是想用這些糧食來吸引這些流民,希望他們可以歸順大唐。但是皇上經過反思之後,認為這些流民雖然處境艱困,卻仍舊有草原人高貴的靈魂,絕不可能為了錢糧而投靠大唐。也是皇上決定停止這樣做,讓大家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若真的有人還想依附在天可汗等羽翼之下,朝廷將另有安排。”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叫絕。侯君集說:“房先生天縱奇才,我實在佩服。”李靖睜大了雙眼說:“這實在是一個絕妙的好主意。”之後大家又潤色了一番,然後禦前前匯報。皇上聽了說:“這是誰出的主意,又讓朕下罪己詔?”一聽這話大家不知道該如何說,房喬自然是有擔當的,立刻出來承認,說:“這是臣的主意。”皇上說:“你真是太過分了,如此一來,草原上的百姓還會江添可汗當回事嗎?”房喬說:“那麽方案該如何更改,請皇上示下。”皇上說:“這種事也麻煩朕嗎?你自己想辦法。”這話說出去之後,皇上立刻感覺到不遠處有一股怒火在升騰,果然魏征說:“陛下,這已經是最好的主意了,陛下卻要放棄最好的辦法,為的卻是保全自己的顏麵,陛下認為自己的顏麵比江山社稷還要重要嗎?”


  皇上說:“魏夫子,在你看來朕的顏麵就那麽不重要嗎?”魏征說:“第一,這件事有折損陛下的顏麵嗎?臣以為沒有,從古至今還沒有哪,一朝的帝王是因為反省自己的過錯而被人瞧不起的。隻有那些昏君,才會以反省自己的過錯為恥,認為一錯到底才可以保全自己的顏麵。第二,就算是這件事,傷到了陛下的顏麵,如果這可以讓千千萬萬的百姓過上更加寬裕的生活,皇上認為這麽做不值得嗎?天子是百姓的父母,哪有父母為了保全自己的顏麵而讓子女受饑寒之苦?”皇上看著李靖,李靖趕緊說:“陛下臣讚同魏夫子的主張。”這個時候皇上看著侯君集,因為他與房喬之間有交情,再加上魏征舉薦他到這樣的高位,也說:“皇上這麽做是值得的。”


  就在此時皇上突然放聲大笑,然後又突然收住了笑容,說:“好,準了。朕沒有想到能有你們這樣的一般職稱,往後大唐百姓一定會有好日子過。”之後李大亮帶著詔書前往邊關,一路上車馬勞頓按住不表,隻說來到邊關之後,看到到處散落著流民,其中有一個人看到李大亮身著一身唐裝,於是投來仇恨的一片,在這些人看來,自己之所以落得這樣一步田地,隻是因為大唐滅了他的國,要不然在大可汗的庇護之下,不知道能有多歡樂。這更加深了李大亮執行朝廷決定的決心。當天下午,李大亮就讓人把文書張貼了出去。不出所料,很快就有一部分人鬧將起來,有一個領頭的人把眾多的人聚集在一起。


  隻見此人站在高處振臂一呼,說:“我們之所以活得如此淒慘,靠唐朝的救濟討生活,是因為唐朝滅了我們的國,如果唐朝皇帝真的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那就應該讓所有唐朝的軍隊退出草原、遠離大漠,將我們的大可汗放回來。可是他們沒有這樣做,正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們不妨在這裏放手一搏,然後將西北道控製起來再向東挺近,相信在不久之後,大漠是我們的,草原是我們的,藍天覆蓋之下的所有地方都將屬於我們。我們將擁有天下的財富,域外知名都將成為供我們驅使的奴隸。”於是他們開始圍攻守在那裏的士兵,李大亮早就防備著這一手,因為事先在關鍵的地方埋伏了弓箭手,當鬧市的人群出現的時候,立刻萬箭齊發。這些人當中很多在頃刻之間都被射成了刺蝟,但是在眾人情緒的感染之下,他們仍舊不斷往前湧。


  李大亮立刻派出騎兵衝散了他們的隊伍,然後再讓久經戰陣的士兵帶著刀衝進去一通亂砍。終於將這一場混亂平息了下來,因為擔心發生瘟疫立刻將屍體堆積起來,然後一把火燒掉了。做這件事的時候,還不忘請來僧人做法事。為了把戲演到底,李大亮對著熊熊火光放聲大哭,說:“唐朝的皇帝就像父親一樣愛著這些百姓,而我卻沒有替皇上照顧好他們,使得他們心生叛逆,做出如此天地不容之事,從而遭了如此慘痛的報應。”也沒有鬧事的人看到此情此景,一時間也沒了主意,李大亮說:“你們可以自行選擇,願留便留,願走便走,大唐的皇帝天可汗陛下,絕不會為難大家。”這個時候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神引起了李大亮的注意,立刻讓人將那個人抓過來,李大亮說:“種種跡象表明,你就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如今你還想逃走嗎?”不等那個人開口反擊,李大亮拔出配刀將那人分成了兩截。


  混亂平息的消息傳回長安,皇上說:“李大亮知道做一場法事這是很好的,朕也要在長安舉辦一場法事,朕要讓居住在長安的胡人們知道,朕是愛護他們的。”法事了舉行當天,大量的百姓前來觀看。在人群當中就有蕭玉蓉,法事結束之後人群散去,在湧動的人潮當中,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苗山幽。她立刻走過去打招呼說:“苗兄弟,想不到在這裏還能撞見你。”我立刻轉身說:“我聽說孫師父已經回山了,便以為你也跟著他一同回山了,沒想到你仍然留在長安。”蕭玉蓉露出一臉苦笑說:“不怕你笑話,我在長安見識了人世繁華,師父就告訴我,一個人不可能在清靜之中得道,一定要在經曆了人世很多浮沉之後才會有所悟。”


  我說:“既然如此,他為什麽自己回山了呢?”蕭玉蓉說:“師父說‘富麗繁華的地方就像是大漠,在這種地方待的久了,心就會蒙塵,去山中尋找清靜,其實就是想要清洗這一顆蒙塵的心,非如此不足以見心之光亮。可如果一顆心從來沒有被大漠之中的風塵打磨,那也不會有一顆靈光剔透的心出現。’我覺得師父說的對,所以暫時留在長安。”我說:“其實人怎麽可能遠離紅塵呢?人本身就是紅塵之物。”蕭玉蓉說:“可要是太過於眷戀紅塵,人是不可能得道的。”我說:“使人本無高下之分,都是天地養育之眾生。一個得道之人,必定有真磐石一般的願力,非如此不足以心想事成。有如此願力的人即使在紅塵中沉浮,也會是能夠成就大事業的人。”蕭玉蓉說:“我覺得你這個人非常的聰明,說出來的話就像是一股清流,不過一個人如果做的跟說的不一樣,那他說的也都是妄言,他所想的也都是妄想。”


  我說:“你能看到這一層,實在是難能可貴,其實人都想把自己生平的感悟告訴另一些人,但這其實是不可能的,隻要那個人沒有經曆過你所經曆的事情,你說的話他不可能感同身受。人往往就是這樣,等到長大成人之後,生兒育女之時才知道父母當年所說的究竟是什麽意思。”蕭玉蓉說:“要不這樣吧!我收你為徒。”一聽這話我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答,她說:“我們已經相處了這麽長時間,你可能覺得我跟你是平輩,拜在我門下讓你難以接受,其實你隻要仔細想一想,有了師徒的名分,我們的關係就可以更加親近,這對你來說難道不好嗎?”我點點頭說:“那好吧!但願我拜你為師,之後不被眾人笑話。”蕭玉蓉說:“你要是有這樣的顧慮,我也要告訴你,我不是非收你為徒不可。”我趕緊雙膝跪地說:“師父在上徒兒這廂有禮了。”她說:“這也太草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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