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回 改軍製侯李二虎鬥 逞性情蕭瑀喪職官
皇上讀完了馬周的奏術之後覺得很有道理,於是下旨將馬周請到了皇宮。見麵之後馬周拜舞,禮畢入座。皇上說:“你的奏疏朕看過了,其實一直以來朕也覺得朝堂之上總是缺一種氣氛,簡單來說就是不夠肅穆。你的這個提議非常好,有沒有什麽具體的想法呢?”馬周說:“臣初步的想法是這樣的,用不同的服色來區別不同級別的官員。三品以上用紫色,五品與四品用紅色,六品與七品用綠色,八品與九品用青色。”皇上捋著胡須說:“這些顏色的貴賤順序到底是怎麽分出來的呢?”馬周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說:“其實很簡單,本來顏色是不分貴賤的,隻是在染布的過程當中難易程度不同,難度大的價格也很貴,難度小的價格相對便宜。品級高的就用染布難度大的顏色,品級沒有那麽高的,就有染布難度比較小的顏色。”皇上點點頭說:“要是這樣的話每次朝會的時候,一定會呈現出一種**肅穆的感覺。”
馬周拜謝,說:“具體的效果如何呈現在很不好斷定,不妨先試一試,若是妥當就這樣定下來,若是還有什麽不妥之處,我們可以繼續修改。”之後皇上把馬周的奏疏拿給長孫無忌、房喬觀看,房喬說:“臣覺得如此一來大堂各種典章製度就更加完備了,馬周的確是一個難得的人才。”皇上點點頭說:“當年漢武帝聽了李延年的一首《佳人曲》就念念不忘,朕所憂慮的不是見不到獨立於北方的佳人,而是能夠還天下一太平的人才。朕以為馬周與呂望之才,你們以為如何呢?”房喬笑著說:“想一想馬周過往的閱曆,據說此人嗜酒,在地方上多次飲酒誤事從而被上司訓斥,之後流落長安尋找機會,誰曾想在長安既然能夠被皇上識別並且重用,由此看來正如聖人所說的那樣,在聖明的君主眼裏天下沒有無用之人,在優秀的工匠眼裏天下沒有無用之物。皇上與馬周的這一番際遇,傳之後世必定是千古佳話。”
皇上笑著說:“隻可惜杜公不在了,要不然他的想法一定會與你的非常接近。”長孫無忌說:“其實每個年代都有一等一的人才,每個地方都有一等一的材料,問題的關鍵在於,不是每個年代都有聖明的君主,不是每個地方都有優秀的工匠。沒有聖明的君主,即便是有房杜之才,也隻能隱沒於江湖,無用於當時。沒有優秀的工匠,我們永遠不可能見到精美的器物。”皇上說:“識別天下的英才,不能隻仰仗這一個人,你們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應該把舉薦人才視為己任,這樣才不辜負朕對你們的信任。”房喬說:“皇上所言極對,但是以天下之大百姓之多,身在朝中的宰相如何能盡知天下之才呢?所以臣以為要想讓天下英才皆為朝廷所用,最根本的是要有一套合理的選官製度。”皇上點點頭說:“你說到底是人比較重要呢?還是製度比較重要呢?”
房喬說:“臣以為有一種東西比製度更重要,如果是聖明的君主在朝,他就能夠嚴於律己,這樣百官就不敢胡來。朝廷如果秩序井然,地方上也會平靜。所以最終決定天下興亡的在於皇上,人主若是無道,百官就會效法,如此一來綱紀就會廢馳,所有前人費盡心血建構起來的規矩就會轟然倒塌。”皇上認真的聽著,房喬接著說:“三代以前,人主由推舉產生,可後來大禹王把天下傳給了他的兒子,當時的人卻沒有辦法阻止這一切。”皇上說:“其實這並不是大禹王一個人所能促成,之前也不是沒有父傳子的先例,隻是大禹王之後再沒有公推故事,如此而已。”房喬說:“臣的意思是從三代之前到如今,選拔人才的辦法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天下將興的時候,盡管製度不同、風俗各異,卻都能夠選到自己想要的人才,天下將廢的時候,盡管製度和風俗都不一樣,最後的結局卻是相同的。”
皇上說:“朕明白你的意思,天下興亡有時候就在人主的一念之間。”房喬說:“紂王是一位非常勇武的王,他曾經率領大軍平定了胡虜。隨著他威望不斷升高,他就越來越感覺自己現有的待遇與他的身份與功德並不匹配。嫌棄後宮的妃嬪長相醜陋,嫌棄自己所用的器物不夠精美。他的這種情緒起源於有人獻給他的一雙象牙筷子,有了象牙做的筷子,陶止的碗就不能滿足他了,總而言之,一個小小的所用之器物的變化,就能夠引發一大堆的變化。所以人主務必要謹慎,因為一件很小的事情都會導致亡國悲劇的發生。”長孫無忌說:“皇上總能夠嚴格要求自己,事事率先垂範,百官群起而效法之,這才有了今天大唐治世的榮景。”皇上說:“其實在二十歲之前,朕並沒有讀很多書,隻知道憑借著自己的機警,在戰場上奮力拚殺。大唐有今天的榮景,不是朕一個人的功勞,而是仰仗了諸公之力。”
之後皇上單獨約見了魏征,對於馬周的提議,魏征也表示讚成,說:“皇上禮賢下士求賢若渴,以至於如今朝堂之上,人才濟濟。”聽了這話,皇上卻顯得非常失落,說:“要是杜公也在就好了,記得當年房先生第一次把他介紹給朕認識,朕聽了他對當時局勢的分析,認定他是朕需要的人才。在玄武門之役發生的關鍵時刻,也是他幫助朕決斷。現如今斯人已逝,怎麽能不讓朕感到悲傷呢?沒有了杜公,房先生在朝中就沒有了知己,每日正看到他形單影隻,心裏就非常的難受,這些不好的事情都是因朕而起,希望在往後的日子裏不犯類似的過錯。”魏征捋著胡須說:“往者不可見,來者有可追。皇上隻要時刻不忘記反省自己的過失,許多不好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不久之後,在舉行廷議的時候,皇上將馬周的奏書讓大家都看了。在場的諸位臣工都沒有異議,於是皇上讓中書省起草詔書,不久之後,詔書的文本送交給門下省審核,在以後加蓋玉璽交給尚書省正式公布。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新的官服正式被製作出來,每位朝臣都穿著相應品級的衣服出現在朝堂之上。皇上打眼望去頓時感覺整個朝堂氣氛肅然,皇上說:“馬周,你的這個主意非常好,賞你五百匹絹。”馬周拜謝領賞,此時此刻,馬周真是炙手可熱。一天長安出現了一則大新聞,說馬周正在物色自己的府邸。雖然他的多條建議被皇上采納,他當時的官職並不高,俸祿也不是很多。而長安是一個寸土寸金的地方,想要在長安購置房產,不說比登天還難,卻也容易不到哪裏去。
不久之後,市麵上都傳出了更加勁爆的消息,原來不是馬周自己付錢。而是有司用公款支付了這筆錢,長孫無忌說:“什麽叫平步青雲?這就叫平步青雲。”房喬說:“馬周的性格是不會知道收斂的,我總覺得他以後會遇到一些問題。”長孫無忌說:“你不會是嫉妒人家吧!”房喬說:“我現在還怎麽好意思去嫉妒別人呢?我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我每次看到馬周,我都想起一個人,這人就是漢朝的郭嘉郭奉孝。”長孫無忌笑著說:“你這個比方可不是出於好意呀。”房喬笑著說:“其實我也希望自己的這種感覺是錯的,也希望將來的有一天是他來接替我現在的位置,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房喬的話讓長孫無忌不是滋味,其實房喬現在所處的位置正是長孫無忌夢寐以求的。隻可惜自己是外戚,更要命的是有一個不像著自己的妹妹。隻要一有機會,她就會勸說皇帝棄用他這個大舅子。
房喬卻說:“我的這個位置也許你現在覺得他還很風光,相信多年之後,你就瞧不上這個位置了,以你的命數不應該是宰相,而是攝政。”一聽這話,長孫無忌麵色陰沉,房喬說:“明公切勿動怒,時間會說明所有的問題。”長孫無忌說:“我真的很羨慕房先生有能掐會算的本事,你對自己將來的結局有什麽看法呢?”房喬笑著說:“算卦這一門手藝就像是一麵鏡子,隻能看得見別人卻看不見自己。”長孫無忌笑著說:“那我就在這裏謝你的吉言了。”房喬卻說:“皇上處在那麽尊貴的位置,都知道戒慎恐懼,作為社政應該更加知道這一點。其實皇後對你也是操著一片好心,隻不過是一般人看不出來吧!”長孫無忌說:“這個就不用你來提醒我了吧!”房喬說:“你應該知道我說這番話不是出於惡意。”很顯然長孫無忌不是這麽想的,他覺得自己的才具遠超過房喬,之所以沒有機會充分的施展,隻是因為房喬占據了這個位置。
在長孫無忌看來,房喬始終都是一個外人。盡管妹妹那麽對他,他卻沒有表現出怨恨之心。道理很簡單,雖然因為皇後的反對,沒有把尚書左仆射的位置交給他,但他也深深的知道皇上已經竭盡所能的照顧他了。否則憑他的功勞如何能夠位居貞觀朝元勳第一?與此同時房喬和他的同僚們正在為另外一件事忙碌,之前說到杜如晦在生前留下了一份改軍製的奏疏。皇上把這件事委托給房喬等人辦理,每次政事堂開會的時候,主要的討論也是圍繞著這個問題展開。在最近的幾次禦前會議,皇上也一再提起改軍製的事情。房喬說:“這件事操作起來難度很大,若是出了紕漏,引起了將士們的不滿,就會給北方的胡虜可乘之機,從而導致我們之前的努力付諸東流。”
長孫無忌說:“軍製非改不可,現在的問題不是改與不改,而是怎麽改?”房喬說:“在改軍製之前必須有來自軍隊的支持,而軍隊的支持主要表現在將領的支持,將領的支持主要表現在主要將領的支持。”長孫無忌說:“秦府的舊將們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關鍵是李靖、李世勣這樣的人能不能予以支持。”皇上捋著胡須說:“也許這就是杜如悔,為什麽要舉薦李靖為尚書右仆射的原故之一。”房喬說:“李靖在軍中的威望極高,如果沒有他的支持改軍製就寸步難行。”魏征說:“陛下,在試圖說服李靖將軍之前,我們應該先在別的將軍當中爭取支持,想象一下如果其他半數以上的將軍們都讚同改軍製,李靖將軍又如何以一人之力反對下去呢?”房喬說:“相信我,在這件事情上,李靖不會感到孤單。”眾人散去之後,魏征卻留了下來,說:“陛下,臣以為想要改軍製就要在提拔李靖將軍之前先提拔另外一個人。”
皇上說:“你說的是何人?”魏征說:“臣要向皇上舉薦兩個人,一個是文臣,一個是武將,這二位都具有宰輔之才,請皇上恩準。”皇上說:“不知道你推薦的是誰?”魏征說:“臣推薦的武將是侯君集,推薦的文臣是杜正倫。”皇上皺著眉頭說:“你從這兩個人的身上瞧出來什麽過人之處嗎?”魏征說:“臣知道舉薦人才這種事一向是由尚書省負責的,房先生向來有識人之明,臣非常佩服。經過私下裏觀察,臣以為侯君集和杜正倫處事謹慎,一定可以幫助皇上安社稷。”皇上說:“這麽做是為了防範李靖?”魏征不外言語,皇上歎口氣說:“希望事情不要鬧到這一步。”魏征進一步說:“皇上想要促成這件事,就一定要先這麽做。”於是皇上點點頭說:“這件事朕準了,回頭就讓中書省起草詔書,也但願這件事能夠有一個好的結局。”
明日房喬去見皇上,討論的仍然是關於改軍製的事。皇上說:“這已經下了旨,讓侯君集、杜正倫參知機務。”房喬說:“皇上需要臣為這件事做什麽?”皇上說:“你覺得朕這麽做是否妥當?”房喬說:“臣以為李靖將軍是一個識大體的人,隻要我們拿出一個合理的方案,他一定會讚同的。”皇上點點頭房喬繼續說:“不妨皇上先跟他聊一聊,把這件事情提一提,探一探他的口風,如果他反對,反對的原因是什麽,然後再對方案進行調整。”皇上說:“也隻好如此了。”當天下午皇上就約見了李靖,拜舞之後,皇上賜座,說:“你覺得目前我們的軍製如何?是不是存在什麽弊端,有沒有必要進行改製?”李靖說:“臣聽說忘戰必危,作為軍人必須時刻準備戰鬥。”
一聽這話,皇上就感覺李靖似乎很難說服,李靖說:“最近臣在市麵上也聽到了一些留言,說是要改軍製,大量的軍隊要被裁撤,還讓士兵們都去種地,皇上戰爭剛剛結束不久,現在還不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時候。”皇上捋著胡須點點頭說:“你說的也很在理,千萬不能讓武備廢弛。”李靖說:“長期以來,北方的胡虜總能夠長驅直入,打的中原的軍隊毫無還手之力。隻是因為這些人常年騎射,而我們的士兵卻常年彎著腰用鋤頭在種地。”皇上說:“你說的這個問題,朕也想過,但另外一個問題不知道你有沒有想到過,現如今每年軍餉對於百姓而言是非常大的負擔,身為人主,為民父母,朕實在不忍心讓他們過得太過於辛苦。”李靖卻不以為然的說:“將士們就如同看門的狗一樣,如果不把這些狗喂飽了,又如何能夠指望他們去抵禦群狼呢?”皇上一時竟目瞪口呆,不知道該如何應答。
之後的禦前會議之上就出現了兩個新的身影,侯君集和杜正倫。皇上說:“朕與李靖將軍已經討論過了,他的意思是一旦減少軍餉供應,讓士兵們去屯田,很可能會導致軍隊戰力下降。他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你們看如何修改現在的方案呢?”房喬說:“農忙的時節是有限的,可以讓士兵們在農閑的時候訓練。如果是特別精銳的部隊,可以不讓他們在田間勞作,專心於訓練。”長孫無忌說:“維持一支規模龐大的軍隊,然後他們又不屯田,完全仰仗百姓供應所需,長此以往百姓就沒有活路了。”皇上說:“這樣吧!你們先把方案再改一改,要把道理說得再透徹一些。”侯君集說:“臣以為李靖將軍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他有私心,他們所屬的軍隊是做是自家的私產,想要掠奪百姓以充實自家的倉庫……”不等他說完,皇上趕緊打斷了他的話,說:“不可以這樣胡亂揣度別人。”
於是他們又把方案的每一條每一個字要仔細的琢磨了一遍,之後把修改好的文本交給了皇上。後皇上再一次約見李靖,這一次不同於上一次,不是單獨約見,而是與所有參之機務的大臣一同見他。這是一種不容商量的架勢,見麵之後把文本遞給了李靖,讀完之後畢竟冷冷的看著眾人。皇上笑著說:“你說的話真仔細的想了想,的確要想讓看門的狗抵禦群狼就必須將群狼喂飽。但如果為了養活看門的狗,而不斷的把人的口糧奪走,看門狗與群狼又有什麽分別呢?朕之所以要養軍隊,就是為了讓天下太平,為什麽要讓天下太平,就是讓百姓們能夠專心生產,讓他們可以通過自己的辛勤勞作養活自己一家人,百姓們生活的越體麵,士兵們守衛邊疆就越有價值,將軍以為如何呢?”
李靖挺直腰板說:“獵狗看家護院,就是為了讓主人安全,臣以為皇上應該像愛惜百姓一樣,愛惜在前線浴血奮戰的將士們。”皇上說:“朕也曾經多年在前線帶兵,所以朕才與你進行商議,按照你的想法對方案的內容進行了修改,將軍,朕再說一遍,軍製非改不可。”話說到這個份上,李靖也就沒有辦法再堅持了,說:“既然如此,臣支持改軍製,隻希望陛下能夠多多體恤在邊關受苦的那些將士,他們用自己的鮮血捍衛大唐,也希望大唐不要辜負他們。”事後皇上又單獨接見了李靖,說:“朕知道,在戰場上你像是一隻猛虎,又像是一隻雄鷹,讓你離開戰場,就像是猛虎離開了山林,雄鷹離開了天空。如果朕讓你做尚書省右仆射,你還會覺得自己委屈嗎?”李靖笑著說:“臣是有罪之人,皇上沒有將臣斬首,臣就已經感激不盡了,又怎麽敢奢望尚書右仆射這樣的高位呢?”
一聽這話皇上說:“朕說過隻獎賞你的功勞,不追究你的過失,再說那已經是多年的成例,有過錯也不在你的身上。朕知道你文韜武略,隻有又不也這樣高的職位才不算是辱沒了你。”李靖仍然非常的猶豫,皇上說:“朕知道你一定非常擔心,擔心兔死狗烹的事情又發生在你的身上,擔心蕭瑀再一次彈劾。這一點你不用擔心,朕已經下令免除了他禦史大夫的職位,並且不許他再參知機務。”皇上已經顯示出如此大的誠意,李靖說:“臣真是太幸運了,遇上了你這樣的有道明君,相信未來的一段時間,大唐一定會出現前所未有的盛世。”皇上說:“盛世為時尚早,隻要能夠重現三代時期的小康治世,朕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君臣相談甚歡,當天晚上皇上留李靖在宮裏用了晚膳,氣氛非常的融洽。不久之後後宮舉行宴會,皇後特意在獲得邀請的名單上加上了李靖夫人的名字,之前他隻是楊素府上的一名丫鬟,現如今他已經是一品誥命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