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回 懼流言停儀罷納妃 續相國拜廟求子嗣
皇上麵無表情的說:“朕聽說你給左仆射傳話,說你再一日就要保他一日。”皇後說:“確有此事。”皇上說:“你保的了嗎?”皇後說:“隻要我還在就保的了。”說著皇後下意識的攥緊了手裏的那一瓶毒藥,看到這一幕,皇上冷汗冒了出來,說:“需要做到這一步嗎?房喬與你非親非故。”皇後說:“如果說我這麽做有什麽私心的話,那也是為了你,為了你的兒子。”皇上立刻換上了一副笑容,語氣和緩的說:“這件事就這樣吧!不過有一節朕不能理解,為什麽你對自己的親哥哥有那麽重的猜忌心呢?”皇後說:“長孫無忌,我跟著他一起長大,他的為人我再清楚不過了,他與房喬最大的區別就是,房喬工於謀國,而他工於謀身。一個工於謀生的人是不需要保護的,而一個工於謀國的宰相要是沒有來自上麵的保護,恐怕他很難有善終。長孫無忌如果讓他執掌權柄的話,總有一天他會變成霍光一樣的人物。”
皇上說:“先不說這個了……”且說有了皇後的許諾,房喬自然安心了許多。這件事讓大臣對皇後多了幾分敬意,卻讓長孫無忌在朝中多了幾分尷尬。又是一個安靜的下午,長孫無忌奉旨來見皇帝,說:“皇上不要因為這件事情怪罪皇後,他也是出於一番好意。”皇上說:“你能這樣體諒他,我很欣慰。”其實,長孫無忌對自己的妹妹並非一點怨恨都沒有。隻是他心裏很清楚,皇後之所以敢公開的要保一個宰相,是因為帝後之間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基礎。所以如果他在皇帝麵前說皇後的壞話,非但不會傷到皇後,反而會讓皇上覺得皇後的猜忌是有道理的。所以長孫無忌越是表現的通情達理,越是表現的不計較,皇上就越覺得皇後對他哥哥有些誤會。越是有這種想法,就越對長孫無忌有愧疚之心,而越有愧疚之心,就越想補償他。長孫無忌說:“左仆射確實有經天緯地之才,臣也覺得皇上應該重用此人。”
其實,對房喬這個人。皇上的心裏是非常矛盾的,他知道房杜之間,交情匪淺。如果有這二人長期把持朝政,他擔心自己會大權旁落。所以必須在這二人之中除掉一人,按說應該被除掉的是房喬,因為此人是玄武門之役的謀主,我能夠把玄武門的事全部推在房喬的頭上,他在後人的心中就是一個沒有缺點的聖王。但是,杜如晦這個人處事果斷、最有武略,若要文治,像房喬這樣善於謀劃的人似乎更有用。可這個人實在是太聰明了,誰能保證在人前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謹慎是一種表演呢?所以隻要一有機會,他就要敲打一下房喬。到了貞觀三年,皇上看到很多問題都有冰釋的跡象,所以這個時候他開始考慮要不要讓房喬走人?長孫無忌當然知道皇上的心思,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皇後從半路上殺了出來。並且是如此強烈的要保護房喬。相對於長孫無忌,皇後對於皇上來說明顯要更重要一些。
可是,皇後豁出一切要保護一位朝臣,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一樣紮在皇上的心上。所以他在經常敲打房喬的同時,也在皇後的麵前鬧起了情緒。其實皇上這麽做,不過是要求得皇後安撫而已,但是皇後卻沒有那麽做,反而說:“我之所以要護佑,是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也是為了你。所以你不應該為這件事情不高興,你應該想想自己做了多少讓我不高興的事情。當年公主寄居在秦王府,後來你納他為妃,我沒有計較。玄武門之役發生之後,齊王妃進宮,我也沒有計較。不僅如此,宮女因為被你臨幸而懷上了龍種,還是我幫助他們撫養寫孩子。你做事情從來不顧及我的感受,我不過是支持了一位宰相,你卻不高興。”皇後的這番話讓皇上非常的惱火,寵著皇後大吼一聲,說:“朕是天子,貴為九五之尊,就算是這樣站在皇帝當中仍然是潔身自好的,要知道朕納妃的名額並沒有用滿。”
本來皇上就是隨口一說而已,皇後卻認了真,說:“你也不用覺得委屈,我把剩下的名額給你補齊了,免得日後你埋怨我對你刻薄,再說我後宮失德。”她的這番話皇上並沒有在意,因為在皇上看來,皇後不過是一時興起,說完了也就過去了。沒想到皇後專門指示房喬去辦這件事情,房喬當然不敢怠慢。特意從舊士族當中選了一位知書達禮、性情溫順的女子,之後以皇上的名義下了聘禮,並且已經選定了良辰吉日,準備將她迎到後宮。本來如果這件事辦得順利的話,皇後詮了自己的名聲,皇上得了實惠,倒也兩全其美。偏偏在這個時候,流言蜚語席卷長安的大街小巷。說那位女子早已經許了別人,皇上橫刀奪愛,百姓們都知道皇上的後宮有一位長孫娘娘,為人忠厚且善解人意,所以大家對皇上的這種行為都十分不滿。
這件事自然也流進了魏征的耳朵,其實當時其他朝臣也都知道。隻是大家都以為這件事是皇上托付辦的,所以不敢多語。魏征卻不管這個,直接來見皇帝,如此這般一說皇上大吃一驚,說:“朕隻當是皇後隨口一說,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去做這樣的事,不過你放心,皇後曾經在朕麵前保過你,她的為人你應該是清楚的。”魏征說:“皇後的為人臣當然知道,不過為了謹慎起見,你還是再去問一問。”當天夜裏皇上問起了這件事,並且說了外麵的留言。皇後一聽懊悔不已,說:“這件事都怪我,當時一生氣就催促房喬去辦這件事。”皇上反而安慰道:“你讓他再去核實一下,如果確實是那麽回事,這件事就此打住。”皇後說:“過房喬這個人向來謹慎,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不過你放心,我會讓他去核實的。”
不久之後太監來到了房喬的府上,一聽這話,房喬也嚇壞了。原來那些傳謠的人從不敢在房喬的麵前多語,以至於他對這些事竟然一無所知。於是趕緊派人去傳說事先那位女子要嫁的婆家詢問這件事,不久之後,對方就表示這件事純屬謠言,那位女子不曾許配給他們家。於是房喬向皇後複命說傳言不實,皇後表示有沒有可能再換一位女子,房喬回複她皇上的聖旨已經下了,聖旨沒有撤回的道理。皇後將這件事照實並告了皇帝,皇上又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魏征。魏征說:“我恐怕這鄭家是把皇上當成了太上皇那樣的人。”皇上說:“此話怎講?”魏征說:“當年太上皇看上了一位隋朝官員的妻子,婦人進了宮,他原來的丈夫就被流放了。也許是鄭家懼怕遭到報複,所以才違心這麽說。”
皇上說:“房喬向來謹慎,朕不覺得他瞧不出其中的奧妙。”魏征說:“皇上的後宮雖然沒有滿員,在曆朝曆代的皇帝當中後宮人數並不算是太少,更何況後宮人數滿員的皇帝很少有不是昏君的,再說這件事情既然已經傳了出來,就算是傳言不實,皇上如果硬把他娶回家,仍然有瓜田李下之嫌。皇上現在又不缺著一個女人,何必為他而敗壞了自己的名聲呢?”皇上說:“那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魏征低聲說:“皇後對皇上一片癡情,希望皇上不要辜負她,臣知道臣這樣說皇上會怪成幹預皇上的宮闈之事,其實一方麵臣要報答皇後的救命之恩,一方麵也是希望聖君和賢後之間夫妻情誼能夠一直延續下去,皇上自己也該清楚,皇後在很多事情上的寬宏是強忍出來的。希望皇上能多體諒皇後,如此後宮才能琴瑟合鳴,後宮和睦,天下之陰陽才不會失衡,而陰陽不失衡,才能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五穀豐收才能國泰民安。”
於是出於避嫌之心,皇上親自下詔為了這一門親事。後宮又為自己形式不能顧及皇後的感受,表達了歉意,這件事自然又讓皇後對魏征多了一份感激。一日黃昏時分,長孫無忌和皇上兩個人一邊飲酒一邊閑聊,皇上說:“真到現在才知道皇後這個人真是高明,你是他的哥哥,卻並沒有回護你,而被他保護的那些大臣一個個對他感恩戴德,甚至一有機會就幫她爭寵。”長孫無忌有些尷尬的說:“皇上,臣以為皇後並不是那樣一個有心計的人。”皇上笑著說:“你真的一點都不怨恨她嗎?”長孫無忌說:“一則是皇後並沒有做錯什麽,我又有什麽可怨恨的呢?就算是皇後真的做了什麽錯事,讓我這個做哥哥的受人委屈,我又有什麽可計較的呢?畢竟皇上從來沒有委屈過我。”皇上說:“如果天下大治,有一大半功勞都是皇後的。”長孫無忌說:“如果不是皇上聖明,皇後也不敢公開回護朝中大臣。”
入秋之後,雨一場接著一場。天氣一點點轉涼,杜如晦的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特別是在上了改軍事的奏疏之後,他的身體急轉直下。而房喬因為有皇後的極力支持,所以在朝中的地位日益穩固。盡管如此,房喬仍舊提心吊膽,因為他心裏很清楚,無論皇後怎麽回護他,都沒有辦法打消皇上對他的猜忌。所以他的想法是把手頭的事情做完之後就交出相信,回到老家,好好在母親的膝前盡孝。可就在這個時候,上天卻跟他又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一日中午,房公子照例去杜家看望杜如晦,偏偏一輛馬車風一般衝過來,一下子將房公子撞倒在地,就在這個時候,另一輛馬車瞬間側翻,而這一輛馬車上拉的都是重物,一塊大石頭不偏不倚砸到了房公子的腦袋上。
房公子當場歸西,消息被火速報告到了房府。房喬得知消息之後當場昏倒,醒來之後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站立起來。而他的夫人盧氏卻顯得非常淡定,心平氣和的指揮家裏的人將房公子的遺體抬回家,做了一番處理之後風景棺材運回老家安葬。房喬借著這個理由上書請辭,皇上隻準了他的假,不許他辭職。於是回家料理完了兒子的喪事之後,房喬又趕回長安。經過了這一輪的折騰,房喬看上去老了很多。皇上說:“兒女沒了還可以再生,你不用把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房喬說:“我已經年過五十,內人與我年紀相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有什麽臉進祖墳呢?”皇上說:“你的內人也年近五十,不過這並不礙事,我送你兩名宮女,包你後繼有人。”房喬說:“內人凶悍無比,隻怕皇上賜給我的宮女送不到我的府裏去。”
一聽這話,皇上瞬間就來勁兒了,說:“不妨是,真讓皇後去勸她,皇後不是保過你嗎?相信皇後的情他會領的。”當天下午,皇後就奉旨來到了房喬的府上,盧氏因為知道皇後的來意,所以並沒有好臉色。一番客套之後,皇後說:“還說令郎新喪,這件事本不該提。”盧氏說:“既然知道不該提,皇後何必來?”皇後說:“我來是因為皇上擔心做左仆射沒有後人。”盧氏說:“那就替我好好的謝謝皇上,他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也麻煩你轉到皇上,房喬不需要妾,就算是迫不得已,非要納妾不可,也不要皇上給的女人。”皇後說:“我說你還是接受他可以納妾的,既然如此,是不是皇上給的又有什麽分別呢?”盧氏說:“我挺為皇後難過的,自己不願意獨守,委屈又來連累別人,都說你是賢後,我看未必。顏回不遷怒不二過,看來你是沒有做到。”皇後被說的麵色通紅,最後實在忍不住了,終於拂袖而去。
回到宮裏,皇後仍舊一臉怒氣。皇上問起這件事,皇後說:“人家說了,我不願意獨受委屈,專程去拖累她人。”一聽這話,皇上勃然大怒,說:“這個母夜叉,他不但害得房先生無後,還敢對皇後無禮,朕一定要治她一個大不敬之罪,滅了她的九族。”一聽這話,皇後趕緊說:“皇上本來是一番好意,如果以誅殺盧氏九族收場,不是與初衷大的背離了。”皇上不由分說:“立刻傳令讓盧氏進宮見駕。”而那個時候,房喬在家中早已經被嚇得魂不附體。對盧氏說:“你對我大呼小叫慣了,怎麽敢對皇後這樣呢?要是沒有皇後保護,我的向上人頭早就沒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會給建成和元吉償了命。”盧氏說:“這都是你給害的,皇上怎麽會突然想起來要給你延續香火呢?除非是你自己跑到禦前哭訴。”
房喬說:“就算在禦前說了不該說的話,那也不該是你放肆的理由。”就在這個時候,一隊禦林軍不由分說衝進了房喬的府邸,將盧氏當場拘捕。在盧氏被送進宮的同時,房喬也跟著來到皇宮。目的當然是要為盧氏求情,盧氏昂然走進了大殿,看見皇上一臉怒氣的坐在禦座之上。不是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膽怯,見到皇帝立而不跪。不久之後房喬走了進來,皇上說:“不經宣旨你就闖進大殿,你知道這是什麽罪過嗎?”房喬跪在地上說:“臣知罪,隻求皇上能夠放過盧氏,一切罪責臣願意一肩承擔。”就在這個時候,盧氏突然把話搶了過去說:“世人都說皇上是聖君,房喬是賢相,我看倒是未必,兩個合在一起,沒有謀劃什麽家國大事,反而想著算計我這麽一個婦人,想起來我都替你們臉紅,皇上不是要治我的罪嗎?你將我殺了好了,好讓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個無道的昏君。”
這一下子把皇上說懵了,不過他很快就恢複了底氣,說:“其他的事真可以不計較,可你居然對皇後無禮,她可是保過你夫君的人,像你這種忘恩負義之輩,有何顏麵在此煌煌大殿大放厥詞。”你以為一聽這話盧氏會羞愧難當,沒想到盧氏的聲音更大了,竟然扯著嗓子說:“我沒有對皇後無禮,無禮的是皇後,皇後是天下婦人的表率。她卻不想著好好統領後宮,專程來到大臣府上,目的卻是讓大臣納妾。”皇上說:“皇後來到你家府上是奉了旨。”盧氏說:“所以對皇後無禮的不是我,而是你。”皇上一聽,竟然半天找不出一句應答的話。隻是臉憋得通紅,兩眼瞪的溜圓。對於這樣的畫麵,房喬再熟悉不過了。玄武門之役發生的時候,皇上也是這一副表情,於是在那裏不住的磕頭求情,說:“房家的香火還能不能延續?全靠天命,希望皇上饒過內人。”
於是皇上指著放在地上的一口大壇子說:“別的話朕也不多說了,你隻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將朕這給房先生的兩名宮女帶回去,一個是喝了這一壇的毒酒。”皇上話還沒有說完,如是就趴在壇子前喝了起來,不過一頓飯的功夫,一大壇子毒酒就被她喝光了。如是一邊喝,一邊心裏納悶兒,這毒酒怎麽是酸的呢?像醋。就在這個時候,房喬保著她大哭,皇上坐在那兒也看呆了,皇上說:“這樣的女人,朕也害怕,房先生真幫不了你了。”房喬卻聽不見他的話,隻顧自己哭。於是皇上大吼一聲說:“她隻是喝了一壇醋而已,並不致命。”一聽這話,房喬也呆住了。更加令人驚奇的是,本來已經癱在地上的盧氏,一聽說自己喝的是醋,馬上做了起來。皇上說:“回去吧!你們房家到底能不能延續下火,隻能看天命了。”
房喬扶著盧氏一點點走出大殿,回家之後盧氏又把房喬數落了一通,說:“就算是你想納妾,也應該跟我商量,而不是去跟皇帝說。皇帝是管家國大事的人,哪裏還能管大臣那小老婆。要是有一天他成了昏君,全是你的責任。”房喬說:“我知錯了。”皇上回到後宮之後,發現皇後的怒氣已經全消了。於是歡喜的手腳,不知道該何處安放,皇後說:“你這是遇到什麽喜事了嗎?”皇上說:“原來朕一直生在福中不知福,朕不知道世上竟然有如此凶悍的女人,麵對毒酒竟然麵不改色,把一壇子毒酒一飲而盡。”皇後大吃一驚,說:“你真的把盧氏賜死了?”皇上說:“朕這麽做有什麽不妥嗎?”皇後說:“盧氏這個人與房先生是患難夫妻,她本是名門出身,跟了房先生之後吃了不少苦,可他從來沒有過半句怨言,雖說是一位悍婦,卻並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皇上殺了她,天下人又會如何看待皇上呢?”
皇上突然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說:“朕讓他喝的那一壇子毒酒其實是醋。”一聽這話,皇後也目瞪口呆,緩過來之後又說:“讓人家喝那麽多醋也不對,醋喝多了也傷身。”皇上說:“你到底是哪頭的?朕可是為了給你出氣,才讓她喝醋的。”皇後說:“那就更不對了……”皇上說:“你的大道理真聽了很多,大多數時候真都覺得你說的對,但是這一次你真的錯了。如果別人對你無禮,而我卻視而不見,我還是個男人嗎?”說到這兒,皇後笑了。這一笑對於皇上來說已經久違了,在他們還是一對小夫妻的時候,這樣的笑容是很常見的。從爭儲到現在,他們兩個人需要遵守的規矩越來越多。當人活在規矩當中的時候,當人活在複雜的人際關係當中的時候。人就很難看到自己本來的麵貌了。話說盧氏是一個非常要強的人,雖說自己已經上了年紀,仍舊有決心要給房家再添一丁。本來房喬也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可當他發現盧氏如此認真,於是自己也常去廟上燒香求子。